京中纷扰也好,暗流涌动也罢,李延庆暂时都是管不着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李延庆现在还只是一个没有官身的衙内罢了。
作为节度使家的衙内,李延庆现在手头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视察李家在宋州的几个庄园,因为等到九月底,宋州的秋收就要开始了。
李家在宋州有四个庄园,有接近一万三千亩土地。
这几个庄园都是七月份时,由前任宋州节度使赵晖赠给朝廷,再由当今天子郭荣赏赐给李家的。
前任节度使赵晖只留下了够这几个庄园用到十月份的粮米,多余的都被赵晖就地变卖。
所以这一次秋收意义重大,今年十月到明年六月夏收前的八个月里,四个庄园三百余户客户,共计两千余口人的生计,都得靠这次秋收来维持了。
所谓客户,是指以耕种他人土地为生的农户,此时将有田地的农民称为主户,无田地的农民称为客户。
而像李重进这样的官员之家则称为官户,官户是不用承担国家赋税的,所以官员们一般都尽可能地兼并大量土地,官越大的,土地越多。
待到十月,京中李府两百多口人也将跟随着李重进搬来宋城,这一大家子人未来的口粮也得由这四个庄园提供。
李重进在信中特别叮嘱李延庆,令李延庆尽快派人视察四个庄园,以确保未来粮米、肉食以及马匹草料的正常供给。
今日一早,李延庆就带着十名护卫,还有一名精干的账房管事出了宋城,去往位于宋城以南十里的一处庄园。
这一处庄园占地接近四千亩,是四个庄园中最大的一个。
李延庆并不打算把四个庄园都视察一番,只挑了个最大的亲自视察,剩下的三个庄园李延庆交给了府上的账房管事去查验。
本来节度使府的账房管事就负责定期检察庄园,每个月都要校对一番庄园账目和库存,防止庄园的管事中饱私囊。
李延庆早晨卯时出门,等视察完庄园风尘仆仆回到宋城时,已是午时末了。
未等李延庆吃上一口热饭,就有吴观的仆役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竹奉璘死在了州狱中。
李延庆正坐在院中和铃儿准备享用午餐,听到消息,当即扔下了筷子就去寻吴观。
仆役却又说吴书记已经去了府衙,与其他两位宋州的主官议事去了。
李延庆强自安定心神,静待吴观带来消息。
这一等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在李延庆的耐心快要耗尽时,吴观终于姗姗来迟。
“竹奉璘是自尽而亡。”进了书房,吴观先是抹了把头上的细细汗珠。
“确定吗?”李延庆问道。
“确定。”
得到吴观肯定的答复,李延庆松了口气,自尽就好。
李延庆也希望竹奉璘死,因为竹奉璘牵涉到私贩粮米之事,此事若是被竹奉璘抖出来,必然是能牵出魏仁浦的。
可若是魏仁浦出事,则自家刚疏通的贩粮渠道、乌衣台建立办事处的计划,大概率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从开封来的信件中,李延庆已经知道了魏仁浦与赵匡胤的关系,知道这两人曾是邻里,关系匪浅。
魏仁浦最近将本要调拨给侍卫亲军的装备,全数调给了殿前司,令李重进很是不满,便遣人调查了一番魏仁浦与殿前司几位主将的关系。
结果发现魏仁浦与赵匡胤曾是邻里,这事情并非秘密,李重进只是派了几个亲信去开封城外打听了一番就得知了。
这事李重进曾在信中提过一次,李延庆当即就明白了,赵匡胤陈桥兵变时的朝中助力,大概率就有这个魏仁浦。
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权力结构后,李延庆认为,历史上赵匡胤陈桥兵变并不仅仅是禁军的叛变,必然是有执掌兵权的枢密使协助。
因为没有枢密院的兵符和调兵札子,赵匡胤是不可能带兵出征的。
魏仁浦的倒台李延庆是乐于见到的,但自己的计划此时更为重要。
李延庆很清楚,魏仁浦的枢密使是当不长的,如此他的威胁程度将会大大降低,事情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有序的进行更好一些。
吴观刚才在府衙中与两位主官谈论了很长时间,非常口渴,便又喝了口茶水:“此事似乎是赵兴业指使的。”
“哦,赵兴业?”李延庆感到有些惊讶。
“这几天赵兴业仗着推官的身份,多次进入州狱审讯竹奉璘,而我和窦判官都未曾进入州狱之中。”
吴观接着说道:“竹奉璘在狱中以瓷片割腕自尽,这瓷片,是盛菜所用瓷盘的碎片,而这菜,正是赵兴业指使狱卒买的。”
“想不到啊,我本以为赵兴业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人,他的后台会是谁,李谷?王溥?还是魏仁浦?”李延庆疑惑道。
吴观轻轻摇头:“还不清楚,也有可能他并无后台,赵兴业的妻弟是米行行首,与竹奉璘有些牵连,而赵兴业为了保全自身,谋害竹奉璘,再将其死亡伪造成自尽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也确实合情合理。”李延庆点了点头,又问道:“老师是去看了案发现场吗?”
“看了,所以才会拖到现在。”吴观放下茶碗:“若只看现场,那竹奉璘确是自杀无疑,昨晚守夜的两名狱卒并未见到任何人进入牢房,竹奉璘身上也无挣扎、打斗的痕迹,仅仅是手腕处被瓷片割得血肉模糊。”
“如此就好,只要能对京中交代过去就行。”李延庆明显放松了下来。
其实窦侃、吴观还有李延庆都希望竹奉璘自杀,但为了自身的安危,几人都没有进入州狱中劝竹奉璘自杀,更没有派人谋害竹奉璘。
因为竹奉璘是郭荣钦点,要进行三司会审的重犯,郭荣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三人不想被当今的天子怀疑,都不敢撞这个枪口,不但不敢轻举妄动,还吩咐狱卒们好生看管竹奉璘,生怕竹奉璘死在监狱中。
如今赵兴业当了这个勇士,正中吴观和李延庆下怀。
吴观分析道:“这样一来三司会审是进行不下去了,陛下必然另派重臣来宋州查案。”
“到时候查的就会是赵兴业了。”李延庆微笑着说道。
“只看现场,没人能怀疑赵推官,他办事倒也是妥当。”吴观并不相信竹奉璘是真的自杀。
只是案发现场的一切迹象,都在告诉所有人:竹奉璘的确是自杀而亡。
“可惜我不能去看看现场。”李延庆心中的侦探之魂在燃烧,可他并无职权去现场一览。
吴观略带疑惑地看了眼李延庆:“没什么可看的,竹奉璘的尸首已被仵作拿去查验了,牢房中仅留有血迹而已。”
“算了,此事也与我无关,下午我就待在屋中看书好了。”李延庆感觉到了吴观疑惑的眼神,当即说道。
吴观轻轻颔首:“如此就好,这些天你就在府中,不要出去走动,此案事关重大,切莫惹祸上身。”
“学生明白的。”李延庆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