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柒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在这竞陵山上遇到这么多事。她还答应了楚掌门要如实传话江湖。可是要说什么呢?说楚惟知弑父夺位不成,反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吗?
听说楚惟知的首级被扔在了三门,火起后一片忙乱,桂辛夷好歹记得叫人殓回山门值守的弟子遗骨,但楚惟知的首级却没人顾得上,如今早没了下落。而他的尸身也已被清出竞兮堂,丢去了不知何处。
荷屋内,楚惟知送来的那盆兰草却还安安静静地立在桌角,这数日间它一片叶也没黄,一片叶也没长,一如往昔。
他做出这种事,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吗?
他那些日子来这里闲谈的时候,就已经想着要做这些事了吗?
原来他问的不是“我和东方你更喜欢谁与谁更亲近”,而是“我和东方争位你帮谁”。虽然细想也没有什么不同,她的回答也会是一样的。
区区数日间,却已恍如隔世。
阿柒被竞陵弟子和芹兄追问了多次掌门如何中毒,自己回想几遍,也明白了其中关节。张罔备好的茶,原本只有一杯有毒,他认准了茶杯亲自端给楚掌门的。阿柒接手茶盘时原不知情,自然谈不上帮谁,能救楚掌门一命纯属偶然。她偶然发觉茶凉了,偶然将冷茶倒回壶里,再倒出时毒药的分量已少了,这才没立时要了楚掌门性命。想来那杯茶之所以凉了,自然是因为先斟好调好毒多耽误了片刻。可怜张罔不知整壶都已有毒,还以为自己已经得逞。他修为远逊于楚掌门,毒茶又连喝两杯,登时一命呜呼了。
那张罔又真的只是可怜吗?阿柒想起那人当时沏茶的样子,和后来自斟自饮时的得意,忽然觉得他们可能是在先推三阻四后请她进门时就谋划好,故意要她来倒茶,等毒死了楚掌门再推到她身上的。
谁也没想到阿柒竟会别出心裁将冷茶倒回壶里重斟。想想也是后怕。
在荷屋又住了两晚,眼看着新掌门要上任,死伤者要处理,烧毁的山林要收拾,竞陵山满目疮痍百废待兴,阿柒觉得自己该告辞了。
水肃芹救回楚掌门一时,却救不了他的余生。楚掌门本就未痊愈,身中剧毒又遭此巨变,原本区区几日施针用药的成果顷刻间荡然无存。楚惟知的所作所为虽然没有立刻要了楚掌门的性命,但却不知怎么偷走了他的求生之心。
哀莫大于心死。对这无意求生之人,即便圣手神医也是无计可施的,不过是拖一日算一日,水肃芹写了延命的方子,自己多留已是无用,便与阿柒商量着定了日子,一行下了山。
虽然一片忙乱,辞行时竞陵众弟子还是商量着要派几人送阿柒和水肃芹一行,结果杨掌门说什么也要亲自相送,阿柒好说歹说拒绝了他抬辇,最后只有连叔连婶坐了辇,余下几人一同缓缓步行下那百步云梯。
“你可得记得自己是掌门了啊,以后这种体力活可都没你的份了。”杜衡远打趣,杜若遗也跟着接到,“听见了没啊,掌门师弟?”
“啊呀?”杨耀生抢上两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那么别扭啊?你把那两个字给我去了!”
“是是是,好好好,掌门!谨遵掌门谕令。”杜若遗拖了个长腔。
“七师兄你别闹啦!”
“坏了坏了,掌门肯定要罚我了,”杜若遗吐了吐舌头,“大师兄救命!快给我求求情吧!”
在最前面领路的东方回头一笑,“耀生,他们也没说错啊。”
杨耀生紧追两步,“子醺!你也欺负我!信不信我把这劳什子套你手上!”
说着作势要扯下手上的乌玉指环。东方见了,转回身站定了道,“你敢摘?这可是我给你戴上的,你舍得?”
杨耀生跑得急了,差点撞进东方怀里,一阵手忙脚乱。阿柒看不到杨掌门的表情,只看到东方一脸促狭,却又从眉梢眼角渗出挡不住的笑意来。总觉得这人向来是严肃克己四平八稳的,但从大师兄升为执剑长老之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原本永远紧绷的嘴角舒展开来,这张高眉深目的脸被那一抹笑意点缀得几乎有些摄人心魄。
“你,我,你……”杨耀生终于站定,“我可不舍得你!”
也不知是舍不得东方亲手给他戴的指环,还是舍不得东方去担掌门的重担,反正这位子他倒是没什么舍不得的。
可怜有人机关算尽丢了性命也要谋夺的东西,如今落得个没人稀罕的下场。
杨耀生回身向众人道,“几位师兄行行好吧,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杜衡远嘻嘻一笑,“好啦好啦小师弟!”
东方也笑道,“走吧,小师弟。”
“我说他们我没说你!”杨耀生猛一回头,急切切道,“子醺你要是敢……”
东方笑得更灿烂了,“你放心,耀生。”又就事论事道,“在家都依你。但出门在外礼不可废。”
“以后出门了再说!”杨耀生心满意足地蹦到前面领路了,“那我以后都不要出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