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银子的巧娘自知必遭夫人责罚,哪里还敢回去?独自躲在巷子里轻泣起来,却恰好撞着酩酊大醉的谢懿在巷子里头解手出来。
巧娘天性机敏狡黠,见谢懿直勾勾盯着她,想必是贪慕女色的轻浮之辈,便心生一计,扮作楚楚可怜的模样诉说自己的遭遇。
谢懿只是个少不更事的浪荡儿!哪里经得住美人落泪?一伸手便要把身上的银子都给她!
好在巧娘本性纯真,只取够买点心的钱,丢下一句“日后必当奉还”,把醉得摇摇晃晃的谢懿远远撇在了身后。
后来,两家龃龉深重,身为王家夫人的丫鬟,不仅不得与谢家往来,连独自出门的机会也很少。她本欲托人将银子还至谢家,谁知忽闻谢家父子噩耗。
养在深闺的巧娘只能从旁人的众说纷纭里打探消息。一时说那谢氏父子都死了,一时又说都活着。
直到几个月后,才得知谢家主人去世了,只剩一个“谢痴儿”,正是曾经被她用美人计所惑的少年!
虽然谢懿不过是个寻常的富家子弟,借予她钱财也只是受她所惑,但想到一个曾经帮到过自己的少年,突然成了傻子,却也难免恻隐之心。
因此,那日在王家,在她一怒之下用石头将谢痴儿砸落后,听到墙外泼皮无赖们的哄然大笑,巧娘顿生悔意。
待王家人听到动静赶来时,巧娘便寻个借口蒙混了过去,否则,谢懿怎能逃过一劫?
然而,巧娘的歉疚之意却久不能平,便打定主意去谢家一趟,看看谢懿伤得如何。
直到今日,原先为夫人去“隆庆祥”订做褙子的使女病了,她便主动请缨,替夫人去将做好的衣物取回。
巧娘取到衣物后并未立即回家,而是绕了一圈来到谢家。令她如何也想不到是,谢痴儿自那一摔,非但未受伤,还摔好了癔病!却叫她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小姐?小姐?”
“嗯?哦!”谢懿一连唤了几声,巧娘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盯着谢懿看了许久,实在有失体面,不由双颊晕红。
定了定神,巧娘垂首道“,奴家此番前来,原是为探望小官人是否受伤,那日奴家一时莽撞……”
说到这里,却又让她的脸色更加泛红。
她自知颇有姿色,素来爱惜自己的容貌,每至梳妆时,都不免对着铜镜顾影自怜道“,好一个我见犹怜的人儿,却不知是便宜了谁……”
谁曾想,那日却被一个痴儿呆看了许久,叫她怎能不羞怒?
谢懿也想起了那天看到的场景,不过自己偷窥在先,人家能来探望自己已是格外难得。
勉强忍着笑意,谢懿躬身赔礼道“,哦!此事小可万分惭愧!实该千刀万剐!”
巧娘连忙摆手制止“,小官人不必如此!彼时小官人神志不清,受人蛊惑罢了。奴家只怕小官人伤的重了,今日既见小官人无碍,奴家便放心了。”
“多谢小姐的好意!”谢懿拱了拱手道“,说来好笑,若无这一遭!小可的癔病怕是还治不好哩!”
巧娘心道,这谢家郎清醒时倒也是个知情知礼的体面人,不觉对谢懿多了几分好感。想到自己还欠着谢懿的银子,便欲一并了结此事。
然而,这银子是她使了手段骗去的,又怎好重提那浑事?
好在当时谢懿醉得不轻,后来还得了癔病,过了这么久,许是早已忘了罢?
她心生一计,从香囊中取出银子道“,那日小官人翻墙逃走时,不慎将银子落在了我家,奴家这便给小官人送来了。”
谢懿一听便知不对,自从他得癔病,家人便不放心他身上带钱财,又哪里有银子可丢。本以为是搞错了,却见她手中递来的恰好是七分银子,猛地回想起了什么。
在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深处,似乎有那么一次惊鸿一瞥,从此以后茶饭不思,哪怕他当时醉得厉害,哪怕他后来痴痴傻傻,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始终没有忘记那张眉目如画般的面容……
“小官人?”巧娘见谢懿不接银子,却反倒盯着她看直了眼,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渐渐回想起那一幕的谢懿含笑道“,不必了,这银子姑且留给小姐,以备不时之需吧!否则,若日后小姐再弄丢银子而躲在巷子里哭,岂非又要哪个可怜虫来做冤大头?”
巧娘顿时羞红了脖子!
这没脸没皮的泼皮流氓!奴家好意还他银子,他却这般调笑戏弄于我!
脸色发烫的巧娘不敢再留,气得跺了跺脚,啐了谢懿一口,便提着裙摆飞也似的小跑着离去。而那把花伞却落在了门外。
来宝一直跟在谢懿身后一段距离,避免听到主人和宾客的谈话。
巧娘走后,见谢懿目送倩影离去,他忍不住上前道“,懿哥儿,这是哪家的小姐?”
谢懿却并不搭理他,拾起那把花伞迎着阳光撑开,看着伞面上栩栩如生的工笔海棠叹道“,好一棵娇嫩如玉的大白菜!却不知是便宜了哪头猪……”
大白菜?猪?来宝不明所以,又问道“,懿哥儿,你说的是……”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懿哥儿……”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
“懿……”
“还有甚词?我想想……算了!”谢懿摇了摇头收起伞,这才转过头道“,你方才说什么?”
“没、没有!”来宝有些惊恐地看着谢懿。自从懿哥儿恢复神志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对了,”谢懿转而正色道“,去把掌柜的叫到织布房来,我有要事。”
“懿哥儿要作甚?”来宝好奇道。
“叫你去便去!”谢懿一脚踹在来宝屁股上,来宝忙不迭拾地跑去了。
几个时辰后,已至下午。
谢家织布房里,丝毫不懂织布的谢懿不得不把杏儿叫来,在杏儿的帮助下,谢懿才知道如何穿缯、闯杼和绑机。
等这台被擦洗干净的织机又装上纱线后,许久未曾听见织机作响的织布房又传出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