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到,冬去春来,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转眼的时间,十六年的时光便飞逝而去,时间来到了1392年,洪武二十五年的盛夏时节。
广褒的三晋大地上,阳光普照,阡陌纵横,绿树成荫,碧水微波,麦浪滚滚。清清的汾河水流蜿蜒南下,涓涓流淌,四处鸟语花香,山清水秀。沿河两岸的庄稼地长势旺盛,呈现出一片繁荣的景象。
冷落了一段时间的广济寺,又开始热闹起来,圣旨下来了,又一次大移民开始。
这十六年时间里,总共经历了六次移民,幸家也是千难万险,惊心动魄。在闫凯的精心算计下,把幸家一次次地推到了风口浪尖,幸家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却都像被扒了一层皮一样,最终陆续地败了家。
第一次,先是掏空了幸家现有的银子;到了第二次,又让幸家变卖了大量的优质田地;第三次的时候,不仅变卖了幸家所有的田地,还利用春花招赘长工为婿,替幸家作了移民;到了第四次,幸家已经再也没有田地可以变卖,沦落成了仅以豆腐为生计,艰难度日的无田破落小商户,只能利用刚刚长大的女儿们招赘长工替代全家移民……
第四次夏莲招赘以后移民了,第五次秋桃也招赘移民了,就连冬梅也在第六次的时候招赘长工后移了民。
幸家终于败了,奶妈丫鬟都不见了,除了体弱多病的幸养斋及三房太太,就剩下了少爷幸槐生和管家幸洪,全家靠着唯一的一爿豆腐坊勉强度日。恰恰相反,闫凯却日进斗金,飞黄腾达地发迹了,他已经飞扬跋扈地成了平阳府的一方恶霸。
闫公馆在平阳府中心地段,距幸府院落不太远,却气派得多,是有名的三进院落的四合院。第一进是门屋,豢养着无数家丁和打手,第二进是厅堂,作为闫凯平日待客公干之所,最后一进是闫凯的私宅,早已经在翠红之后,又纳了三房姨太太。
闫凯整日无事,就喜欢待在私宅处和太太们打情骂俏地贪图享乐,太太们也都无不喜欢围着闫凯玩乐,唯独翠红,一个人被关在一间空屋子里,她已经疯了。
据说是闫凯俨然成了平阳府的第一大户人家之后,就开始变本加厉,无法无天,经常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总共娶了四房媳妇,还不满足,经常要跑出去偷腥。有一次正在和一名烟花女子颠鸾倒凤的时候,结果让不识趣的岳父大人胡铁匠给捉了奸。丧心病狂的闫凯,不愿意让自己的事情败露,不仅不认错,反而指使家丁,逼迫胡铁匠喝卤水致死,这才导致了胡铁匠的女儿翠红被逼疯。
山西大移民期间,平阳府的怪事多。第一任移民钦差大人和当时的知府大人,皆因贪赃枉法被朝廷处决;第二任的钦差大人还没有上任就遭到了暗杀;胡铁匠之死也被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魔鬼降身,来惩罚胡铁匠前世作孽……
各路消息不胫而走,怪诞之事神乎其神,传播甚广甚远。
一晃十六年过去,幸槐生已经长大成人,十六年前父亲已经变成了病秧子,就这么体弱多病地维持了十六年。他这棵幸家唯一的独苗,只能早早地当家作主,在夫人和二太太、三太太的帮助下,开始独撑门户,成了幸家豆腐的传人。他天庭饱满,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头发扎的很随意,有时喜欢把头发扎起来盘在头顶上,长了一双卧蚕眉,眉下炯炯有神的丹凤眼。他面憨心智,崇尚关公,待人热忱诚恳,忠义重孝,是远近闻名的仁义青年。
幸槐生淳朴无心,一直受闫凯蒙蔽与蛊惑,他知道舅舅一直觊觎幸家的豆腐秘方,便用心地学习做豆腐工艺,决定一旦自己掌握了豆腐配方以后,把秘密干脆告诉舅舅。
这一天,幸槐生在母亲的指导下,正在幸家豆腐坊里专心地点豆腐,夫人笑吟吟地陪在一旁磨豆浆。幸槐生一边点卤一边搅合着,眼看着豆浆正在渐渐成型,他满意地笑了,兴高采烈地喊道:“娘!您快来看,这次又点成了。”
夫人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忙过来看,欣慰地看着儿子,点点头说:“唔!好孩子,就是有悟性。难怪你爹夸你是个做豆腐的好苗子,你现在已经完全掌握点豆腐的技巧和火候了,比你爹还要强哩!”
幸槐生疑惑不解地说道:“娘!也没什么秘方啊?怎么舅舅总是缠着我要秘方啊?”
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啊,点豆腐是个精细活儿,需要耐心。你舅舅点豆腐没有丝毫耐心,所以总是点不好。他不好好点豆腐,偏偏一直以为是卤水的原因,咬死了非说你爹不传授他秘方。他已经把咱全家人都害惨了,你爹为了保护全家,让你舅舅投鼠忌器,所以干脆就说是有秘方。”
幸槐生一愣,疑惑地问道:“舅舅怎么就把咱们全家害惨了?”
夫人怔了怔,索性淡淡地说道:“孩子,你年龄小,全家人一直都瞒着你。娘看你现在也长大了,不妨就全都告诉你。你舅舅他就是个畜生,不光害惨了咱家,他也害别人家,早晚有报应。”
幸槐生怔怔地看着夫人,他不明白自己的亲娘怎么会对闫凯舅舅有这么大的看法,而且一说起来竟然会激动不已,便疑惑地问道:“娘,生儿不明白,舅舅他怎么就害人了呢?”
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说道:“娘都不想提他,提起来心里就堵得慌。他十恶不赦,勾结官府,欺压老百姓,主要是利用朝廷移民。每次朝廷要移民的时候,他就和官府一起打咱们老百姓家的主意,自己上门去敲竹杠。就说咱们幸家吧,最先两次就把咱幸家的银子给折腾光了,后来又把咱家的田地给霸占了,就这还不甘心,最后还把你的姐姐们都移民了才罢休。在你出生的那一年,害得你爹毒火攻心,大病了一场,以后过一段时间就来这么一次,到现在还是病秧子一个。”
幸槐生傻眼了,怔怔地说道:“我爹的病是我舅舅……”
夫人叹口气,打断幸槐生的话说:“唉!不该跟你说的,你是个仁义的孩子,说这些干啥?不说他了罢。”
幸槐生岂肯罢休?打破砂锅问到底:“姐姐们不是都嫁出去了吗?”
夫人苦笑着说:“傻孩子,那都是你爹为了保住你这根独苗不被移民,把长工们都招了赘,顶替你去移民的。”
幸槐生不解地问道:“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可以移民呢?”
夫人满腔的怨愤再次被点燃,冷冷地说道:“这就是闫凯畜生不如的地方,他根本不配做你的舅舅!本来朝廷是要年满十六才能移民,可他就是逼着咱幸家,不然你爹就得……”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
幸槐生恍然大悟,眼前一亮,怔怔地说道:“我说姐姐们出嫁的时候咋都嚎啕大哭呢?”
夫人定了定情绪,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长大了,一定要记着你姐姐姐夫们的恩情,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幸槐生点点头,激动地说:“嗯!”
夫人一脸慈祥地看着幸槐生,温和地问道:“还记得他们移民都去哪里了吗?”
幸槐生怔怔地回答说:“槐生永远也不会忘。大姐大姐夫去了陕西,二姐二姐夫去了河南,三姐三姐夫去了塞外,四姐四姐夫去了北平。”
夫人看着槐生,一把把他搂在怀里,两眼禁不住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幸槐生温顺地在娘的怀里问道:“娘,孩儿今年年满十六,是不是可以移民了呢?”
“呸呸呸!”夫人一愣,掰住幸槐生的肩膀,没好气地说:“孩子啊!你瞎说些什么呀?”话音未落,幸洪突然从外边走进来,悄悄跟夫人耳语。
夫人闻听,惊慌失措,顿时脸色煞白,睁大双眼吃惊道:“怎么?又要移民?”说完,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扭头看看儿子,急忙又站起来,发疯一样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他被移民一样。
幸槐生已经长大了。
自打父亲幸养斋得病以来,他的身体便开始每况愈下,幸家的产业改由夫人和管家幸洪一起联手打理,勉强维持。朝廷每移民一次,幸家就遭难一次,幸槐生还不到九岁的时候,就再也读不了私塾,早早开始跟着母亲学着做豆腐了。等到四姐冬梅出嫁移民以后,家里就再也雇不起人,自己就开始亲手磨豆腐了。那一年自己刚刚十四岁,第一次点卤取得成功之后,就开始承担起了全家的生计。
此后,幸槐生和管家幸洪两人坚持做豆腐,供养全家。他颇有悟性,时间一久,逐渐深谙生意之道。
幸槐生诚信经商,喜欢站在主顾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生意做的虽然不大,却也风生水起,赢得了四面八方的主顾称赞,很快便远近闻名,成了平阳府的豆腐能手。他在幸家生意衰败之后,又一次通过辛劳和勤奋,把幸家豆腐终于回归了往日的盛誉,下决心要把幸家豆腐继续发扬光大。
然而,他并不知道危机就在眼前,此刻却还在打算着诚信经商,按照惯例往各处送豆腐,以维护正常的主顾关系。
幸槐生清楚地知道,幸家已经成了无地农户,只剩下一爿小小的豆腐坊,靠卖豆腐勉强度日,而且这种小坐地商户本来就被人瞧不起。尽管自己起早贪黑,竭尽全力,却也只有很少算是相对稳定的生意。那就是邱家农庄每天要定制一锅豆腐,二娘每天要在集市上卖出两锅豆腐,镇上的冯记酒家每隔三天要一锅豆腐,他一定得维护好这些主顾,不能有丝毫马虎。
幸槐生看着母亲的惶然无措的神态,并不明白管家和母亲说了什么,但他从母亲的表现来看,知道朝廷又要移民了,可能母亲又一次担心自己此次厄运难逃。他不动声色,表面上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