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腊月来得特别冷,大抵是将要过年了,老天爷图个喜庆,非要让大雪也凑热闹地下个不停,这不,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大雪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车行辘辘的马车自进城来,马不停蹄,溅起厚厚的积雪,跟绽花似的,一路怒放到一处小宅前。
宅子因年岁蹉跎而有些破旧不堪,腐了的砖瓦被冷风一刮,就凄凄惨惨地落下尘灰。只有那高悬在宅门前的烫金门匾,还在耀阳下得意地散出金光。
仔细一看,烫金门匾落的是“君府”二字,题字人没落名,倒是盖了个镶金大印,有眼色的人一看,定大吃一惊,原来这门匾竟是锦文帝亲笔题字。
锦文帝乃当今圣上的祖父,这君府究竟什么来历,竟能得蒙如此大恩?
马车夫高昂地一声吁,停下马车,转头朝车内之人道:“少爷、姑娘,我们到了。”
“嗯。”低沉的男音随着掀起的车帘,荡出车外,一身着布衣的男子缓步走出,他长相十分普通,但周身却萦绕着一股子的桀骜之气,连左右环视的目光都带着倨傲之色,他跳下马车,将手递给慢悠悠走出的女子。
女子样貌平平,但一双好奇打量的眼似注满了活泉,清澈无邪,她似乎很少出门,眼神控制不住地四处转溜,哪怕下方男子已经喊了她好几声。
“阿千,你是要我将你拽下来?”
阴阳怪气的男声,跟要命的阎王爷似的,女子身体一抖,柔荑按在男子略显粗糙的掌心,慢腾腾地挪下了马车,在男子出具一枚信物给老管事后,与他一并进了府。
大门一阖,老管事抑制不住,猛地跨前一步,抓住男子的手,老泪纵横:“少爷,您可归来了!”
“康伯,”男子将老管事扶起,“近日身体可好?”
“好、好,老奴托少爷的福,身体康健。”康伯激动地抹去热泪,拍了拍男子的手,关切地道,“少爷你身体可好?”
“我也很好,”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康伯,我们进去再说。”
府内的景致也如门墙一般,落魄得暗淡了颜色,目中所及之处,除了雪色外便是灰色调,假山上的嶙峋怪石受岁月的冲刷,被击穿一个个细小的孔洞,成为虫蚁的寄居之地,山下的清水已经干涸,裸露出被苔藓铺满的地表。
回廊外的树木与丛草,死的死,枯的枯,只是大抵不愿离开这里,还在顽强地拼死扎根地底,垂死挣扎着多吸一口干瘪土壤的养料。
便是府内的摆设,也是简朴到了极致,与光鲜的外表不同,这里没有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家具,也没有上好的青瓷装饰,只有散出朽木气息的普通木具,坐到木凳上,还得小心不会被它咿呀摇晃地甩下来。
这里实在是寒酸得紧。
女子进门后,大抵是受不住霉气的熏染,不住地打喷嚏。
男子见到她红透的鼻子,心想一路颠簸也是辛苦,再让她鼻子受罪,他可担待不起,于是问了康伯一声,亲自送女子到已经准备好的厢房内,低声劝慰道:“将就一下。”
“噢。”女子没有一丝抱怨,皱皱眉头就捡东西去了。
男子阖上门,回到正堂,康伯给他倒了杯没什么香味的茶。
“少爷抱歉,只有这种劣茶了。”康伯听闻少爷要回来,翻箱倒柜地就要找出一点儿值钱的东西,去给少爷购置配得上他身份的茶,可是那摸出来的丁点铜板,连买最低劣的茶都觉得奢侈。
“康伯,无妨。伺候好她便好,我无关紧要。”男子从怀里取出了一张银票,递给康伯,“这点心意请您收下,这足够府内十数年的开销了,届时您多添置些衣裳、油盐,招几个帮手进府来,再寻人修葺修葺君府。”
“少爷,这如何省得。”康伯推拒道,“您的俸禄不高,如此大笔银钱老奴消受不起。”
“您放心,这是正财,我自有取财之道。这些年,辛苦您吃粗茶淡饭了,拿了这笔钱后就多享享受清福。”
“老奴多谢少爷。”康伯双手哆嗦着接过,像捧着珍奇异宝,细心地将银票叠了又叠,抖着手将其放入怀中,“少爷您近来在宫中可好?圣上可有难为您?”
“康伯,我将圣上拐出了门。”语讫,男子轻轻地朝脸颊边一抠,那普通的面容便随着他掀起的动作,一点一点地被剥落下来,褐黄的皮肤褪尽颜色显出暇白,糟蹋的五官变成如刀削的精致。
完美无缺的真面目展露,此人便是君泠崖。
毫无疑问,跟着他到来的“阿千”,便是他口中被拐走的当今圣上,李千落。
提到这事,君泠崖觉得完全不可思议,当初头脑是发了哪门子的热,竟然抓住了他从不会触碰的手,口口声声说要带她一起走。
她高兴地扑到他怀里,泪眼汪汪地往他身上抹鼻水,他果断地推开她,给她进行不可随意抱男子的一番教育,再明确告诉她,他不能梅月,要么跟自己风餐露宿,要么跟梅月在宫里锦衣玉食。
她掰着手指头掂量了许久,最终以他会按揉小肚子获胜。
于是乎,他便糊里糊涂地拎了一个麻烦,上路了。
京城诸事,交由君泠崖的心腹重臣处理,坐镇朝堂的圣上则由君泠崖的手下易容伪装。而为了避免惹人注目,两人自出京城,便换了马车与衣裳,脸上也戴了********,伪装成普通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