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戈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主管领导王主任主动要求调走了。
王主任四十八岁，文笔不错，人又好，正是干事业的时候。然而他却激流勇退，选择了到政府调研室当主任，并兼任政府副秘书长，解决正县级问题。
周秘书长真心挽留王主任，说：“你的正县级问题早晚能解决，现在办公室正缺人手，你走了，文字综合这一大块怎么办？”
王主任笑笑说：“后生可畏。你没看见文戈干得、写得都比我好吗，而且还那么年轻，那么有发展前途，我们老同志，该让路时得让路，不能总占着地方呀！”
秘书长说：“文戈干得、写得是不错，看得出，他也是个好苗子。可，可他毕竟资历不够呀，这综合科长，他才刚刚干满两年呀。资历太浅，你还是再带带他吧。”
王主任摇着头，说出了心里话：“秘书长，这文字综合的活，我已经干满六年了，我实在是不想再干了，我也想转业了。我对自己有过正确的评价，当大官，我不行，不会使权，也不送钱。这两条做不到，如今就别想在官场上弄明白。经商我也不会，你说我能干什么？去调研室正合适，还兼任政府副秘书长，多好呀。我觉得这个岗位对我是再合适不过了。秘书长，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看王主任态度坚决，说的也是心里话，秘书长只得点头。
干了六年的办公室副主任，解决正县级，到调研室当主任，兼任政府副秘书长，这种安排是再普通不过的了，市长、常务副市长和市委组织部都没有意见。
那么谁来当主管文字综合的副主任，就成了焦点问题。
王主任向办公室党组，向钱主任和周秘书长极力推荐文戈，说出了诸多理由。
钱主任也坚决主张这个副主任从办公室内部产生，不要从外面派人，这不利于调动办公室同志的积极性。至于文戈到底行不行，他没直接表态。但谁都清楚，调走了一个陈科长，安排走了赵主任，办公室再提搞文字综合的副主任只有文戈够条件，他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了。
周秘书长开始对安排文戈有想法，主要是认为太年轻，资历太浅，现在看分管副主任和主任的意见基本一致，细想想，文戈真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于是，他也同意。
政府办公室归常务副市长分管，而常务副市长又是市委常委，加上张立恒平时爱管事，不怕得罪人，为人很正派，而市长田大海是外派的，对人不太熟，也不怎么管人事方面的事。因此，不仅是政府办的干部，整个政府系统的干部常务副市长说了都很算。他说行的，都差不多，他说不行的市委常委会几乎没有能通过的。
秘书长把办公室这个人事安排的意见向常务副市长一汇报，他立即摇头：“不行，不行。他太年轻了。”
秘书长笑着说：“年轻有什么不好呀，是个好苗子，就该快点起跑，我看这个人还真不错。”
张市长认真想想，没觉出文戈好在哪儿，但他也没觉得文戈不好在哪儿，总之，文戈给他的印象还不太深刻。
“办公室管文字的主任很重要。你们选拔要放开眼界，要在全市优秀的干部中选，不能总局限在你们办公室内部，搞什么武大郎开店，近亲繁殖，这样不会产生出优秀的下一代。”张市长用带有批评的口吻说。
秘书长听了，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文戈本来应当是顺理成章提拔的事，因为常务副市长一句话，就搁到这儿。
因为没人接班，王主任提拔任命政府调研室主任，兼市政府副秘书长的文件都下了，但却不能去上任。因为办公室离不了文字副主任。
文戈面临的压力大了。下面开始纷纷传言了。
有人说：文戈不行。被常务副市长“枪毙”了，以后怕也是没希望了。
也有人说：文戈这个人是太骄傲，能写点文章就谁也瞧不起，现在吃亏了。
还有人说，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外面不少有头有脸的人想来。
文戈表面上显得很平静，心里却也是很着急。
晚上，行政科胡岩科长找文戈吃饭。说是吃饭，其实是想和他谈谈心里话。
几盘小菜摆好了。胡科长不喝酒，他以茶代酒，端起茶杯说：“文戈，在政府办咱俩算是最好的朋友，你现在面临着关键时刻，脑子可千万要活一点呀。”
“活一点？怎么活？”文戈不懂地看着胡岩问。
“我听说，提你当副主任，是张市长不认同。你主动做做他的工作吧。这是你自己的大事，你该活动活动呀。”胡科长喝了一口茶说。
“怎么活动？”文戈又问。
“主动找领导谈谈，最好到他家里看看。办公室科长去市长家看看，也是正常的，咱们都是为领导服务么。需要什么东西，你就说句话。我管行政的，要物有物，有钱有钱。”胡科长真诚地说。
文戈知道胡科长说的是真心话，他也是说到做到的人。可是，让文戈在这个时候往领导家跑，他实在是做不出来。
文戈摇着头，说不出话。
见文戈不动声色，胡科长叹了口气：“你呀，千万千万别书生气。别写材料把自己写傻了。如今这社会，这官场，太死了可不行呀！”
文戈没有去找常务副市长，也没有去找秘书长，更没有去找王主任，他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按部就班地做着每天的工作。只是他的工作更小心了，更谨慎了，工作也更出色了。
听说，有几个人主动去找常务副市长，要求来政府办当这个文字综合的副主任，都被张市长厉声顶了回去。他义正辞严地说：“干部问题，你们有想法找秘书长，他协助我分管政府办，还有，最主要的是去找市委组织部。组织部管干部么，我这个副市长是不分管干部工作的。”
几个主动谈话的人都灰溜溜地走了。
后来听说，张市长告诉秘书长，凡是来主动找他要这个官的，一个都不能考虑，已经在考虑范围之内的，也要拿出去。
文戈听了这些传闻，心里阵阵高兴，幸亏自己没有去找张市长谈话。
也许是机遇。
也许是命运。
也许是上帝特别地疼爱、关照文戈。周五下班前，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省政府办公厅给襄安市政府发来一份紧急传真，明天省长要到襄安市来调研，一是考察民营企业兴旺集团；二是听市政府近期经济工作汇报。调研时间半天，吃完午饭离开。
当时，市长田大海出国考察不在家，常务副市长张立恒主持日常工作。接到这个通知，张市长非常重视，他马上用电话向市委书记做了汇报。
市委书记指示张市长做好接待、汇报的各项准备工作，并请他代表市委、市政府汇报，市委书记全程陪同。
张市长立即召开有秘书长、办公室主任等有关人员参加的紧急会议，进行安排部署。
去兴旺集团考察比较简单。兴旺集团是全市最大，也是全省有名的民营企业，以生产铝材为主的大型企业，园区规整，设备先进，管理一流。平时经常接待国内外、省内外的客人，连中央领导也多次去过。他们接待没有问题，打个电话，他们就会做好充分的准备。
午饭安排也没有问题，就安排在市里的宾馆，做些可口的家常便饭，省长对吃喝从来不挑，而且喜欢吃农家饭菜。
安全保卫也没有问题，省里有警卫，到了市里，规定也上警卫，包括沿途适当的交通管制。
市长最担心的，最重要的就是汇报材料，这里面还有一层别人还不知道的内幕。
一段时间里，一直传闻市长田大海要调到一个较大的城市当市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五十四岁的常务副市长就面临一次机会——能不能顺利地接任市长。
这次省长明知市长不在家，还急匆匆地到襄安市来调研，能不能和选市长有关？这是张市长最为关心的。
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完了，市长让别人都走了，他把写汇报材料的人留了下来。秘书长、已经是调研室主任但还没有去上任的王主任，还有文戈。
“这个汇报材料非常重要，而且时间还这么紧，这是对你们的一次严峻考验。”市长说完话，用目光看着三个人。
秘书长和王主任连连点头。
文戈不动声色地看着市长。
“时间太紧，我也没怎么考虑好，我先说说要汇报的主要方面。”市长拿出本子，开始讲汇报提纲。
秘书长、主任和文戈都在认真记。
提纲很短，真是一个纲，好多好多的东西都需要往里装。
市长说完了，问：“你们听懂了吗？”
秘书长看着王主任。
王主任看着文戈。
文戈看着市长。
四个人的目光就这么看了一圈。
市长说：“材料就王主任亲自执笔吧。”
秘书长点头。
王主任摇头：“我对这一阵子的情况不是很熟悉，还是文戈执笔吧。”王主任诚恳地说。
“怎么，当了副秘书长，就不直接动手了？”张市长不太高兴地问了一句。
“不是，不是。”王主任赶忙开口。“文戈的材料已经比我写得好了，而且他现在情况比我熟得多。我要是写，好多事情还要问他，时间这么紧，还是让他一遍成的好。”
市长听了，觉得有道理：“那就文戈动笔，一定要写好呀。”
秘书长听了，又是连连点头。
文戈发现，秘书长在常务副市长的面前，除了点头，也不会说些什么了。
市长又说：“你们抓紧写吧，我今晚不回家了，也在这和你们一块加班。你们写完了就送我这来，我改，我定稿。”
文戈接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文戈立即开始安排：综合科的同志留下加班，又通知综合网络有关部门的科长，在办公室待命，打开电脑，随时提供最新的数字资料。
文戈对这一时期全市经济形势掌握得非常准，综合科在电脑上又设立了台账，综合网络也帮了大忙。统计局、计委、经委、农委、财政、税务、人民银行等主要经济部门的业务科长都在办公室待命，要什么数字提供什么数字，并且对经济形势做出了较为客观、科学的分析。有了这么多的素材，加上市长提供的写作提纲，还有文戈的文笔，以及他对市长的了解，这个汇报材料写起来就比较顺手了。
从晚上六点钟到十一点半钟，文戈一个人执笔，七千多字的汇报材料潇潇洒洒地写出来了。有主要经济指标完成情况，并与历史最好时期进行对比。有下一步经济走势的分析，还有今后工作的主要措施，最后还给省里提出了需要帮助协调解决的两个问题。汇报材料是有数字、有分析、有理论高度，也有事实依据。条理清楚，文笔流畅，振奋人心，催人奋进。一读起来，就是一个好的汇报材料。
为了让市长汇报得更充分，文戈还给市长准备了几份辅助材料，有金融的、有财政的、有税收的、有固定资产投资的、有招商引资的。
材料都打印好了，已经是午夜十二点钟了，文戈拿着这些材料去找王主任。
王主任冲他摆摆手：“我不看了，送秘书长。”
文戈又拿着材料送秘书长。
周秘书长翻了翻：“快送市长吧，他都着急了。”
文戈把材料送给了张市长。
张市长接过材料说：“你们都不能走，准备改材料。”
文戈说：“好。”
都知道张市长是个很挑剔的人。大家都想，这个材料一定会有大的修改。
两点半钟，材料送下来了。市长只改了一个标点符号。
秘书科抓紧印刷，综合科的同志回家睡觉。
文戈没有走，帮着校对和印刷，生怕出一丁点的差错。
第二天省长来调研。
天气特别好。
省长的心情也好。
先看了兴旺集团，满脸是笑。
听了张市长的汇报，认真看了汇报材料，连说了三个好。
中午吃饭，农家饭菜非常可口，省长一高兴，破例和市委书记、市长喝了三小杯茅台酒，连连表扬市委书记、市长工作干得好。
送走了省长，看张市长心情挺好，秘书长就抓紧跟他汇报工作。
秘书长说：“张市长，办公室管文字综合的副主任要抓紧选呀。”
“是啊，是要抓紧选。”张市长点头。
“我已经在全市副县级干部中选了几个，也不知行不行？这是名单，您看看吧。”秘书长说着，把一个单子递给了市长。
张市长没有接那个单子，他爽快地说：“还用到外面选什么？文戈就很优秀啊，给省长的汇报材料写得这么好，人才就在眼前呀！”
一听这话，秘书长乐了：“市长，我们也是这个意见呀。”
“那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市长笑着说。
常务副市长一同意，秘书长马上同市委组织部沟通。三天后，组织部干部一科科长亲自带人下来考核。
办公室开大会，民主推荐办公室文字综合副主任。
没有竞争者，文戈各方面都优秀，加上内部已定的消息早传了出去，大家选举非常集中，就是一个人——李文戈。
紧接着是组织考核，找各方面人士谈话，得出的结论：优秀。提拔够格。
考核后第二天，市委开常委会，正式任命李文戈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党组成员，然后是七天的公示。
公示期间，没有举报，一切平静。
公示后，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找文戈正式谈话。对文戈又提出了希望和要求。
谈完话，文戈想起柴富在组织部当科长，他就去组织科看看。结果一问，才知道柴富刚刚从组织部调到市委办公室，给市委书记当秘书，而且是副县级秘书。
听到这个消息，文戈很是震惊。
市委书记的秘书，而且是副县级，这是多么重要的位置呀。这不仅说明柴富工作干得好，更说明他的背景和靠山太强大了。今后，在仕途的路上，他还会和柴富有着长时期的比拼呀。
文戈成功了。只用了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当上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也是当时全市最年轻的领导干部之一。
有人找他取经，想知道当官有什么秘诀。
文戈想了想，笑着说：
提拔确实有个机遇的问题。
但机遇只给做了充分准备的人。
这话细想一想，还是很有道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