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青玉台。
烛钩大师盘膝坐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脸上没有半分白雪飘落的痕迹,脸色仍然很红润饱满。倘若不知情的人,看见烛钩大师是决计不会察觉到这是具尸体的。
但是正因为知情,所以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以及对华山派的敬畏。围绕在龙渊这边的江湖人士都下意识避开青玉台,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有些奇怪的声音?”
青桐忽然心有所感,看向在老人盘膝而坐的空空荡荡的雪地。
几颗干枯的树枝,一块平滑的石台,老人的眼眸轻阖,但若有若无的眸光牵引到身前的龙渊里面,牵引到那把即将出世的灵剑上面……这就是,老人生前死后所有的牵挂了。
“得罪。”
青桐捏出道礼,垂头称过。然后,转过头看向被老人所注目的寒水潭,这底下有老人一生的心血。
龙渊是处狭长的水潭,这里面的潭水分成两层,有两种颜色。
在上层的是透蓝色的,略有冰晶在潭水里面起起伏伏,折射着月光很是美丽好看;在下层是幽蓝色,潭水也较之上层不同,质感上要厚重些。有如凝膏冻脂,仿佛堆积在龙渊底下甜美的奶油,很是诱人。
这下层幽蓝色的潭水便是洗剑池,这是月光也无法透进去的幽蓝。
洗剑池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柄剑。
瞧不清楚的剑鄂,瞧不清楚的剑握,瞧不清楚的剑刃……什么都瞧不清楚,可是没有人怀疑这柄剑的稀罕程度。因为唯一瞧得清楚的,是两种光芒。
一种淡蓝色的,是烛钩大师的听剑法光芒,缠绕在剑身上。这种光芒是温和,柔软的,盈盈如秋水缠绕在剑身上;
一种光芒是耀眼的金色!
仿佛太阳的颜色,耀眼、卓绝。但是这不是太阳的光,而是剑刃的光,是剑气。犀利、冰冷,和阳光完全不同的属性,横冲冲的从灵剑身上冒出来,然后,直冲天际!
“灵剑出世了!”
有人突然高呼。
只见,金光摇摇扶风而上,直到九千里;
金色的光芒向上连接到月亮,而月光也终于不是简单的具备透明清亮的属性,而是垂下实质性的白色光柱,与金色光柱相接……金白两色光柱相互侵蚀、缠绕,而忽然响起来了尖细的剑鸣声,大地躁动,整个龙渊却在沸腾!
月引潮汐,剑鸣九霄!
“诸君肃静,无怪。”
枯梅大师从雪地中走了,华真真跟在后面,两人站在了烛钩大师的身边。
“……灵剑有听剑法,可听世间万物万心。因此灵剑有魂,今夜与其说是试剑,不若说是灵剑试主。但是剑乃杀戮兵器,天下名剑龙渊、昊辰、白雪、问阳……数之不尽。其历代主人都乃世间名士,携名剑而走天涯无所畏惧。因此,灵剑试主,也请大家拿出本事,让灵剑瞧清楚,莫要看走了眼!”
华真真朗朗开口。
“铛!铛!铛!……”
巨大的锣响声响起,回荡在龙渊的上空。敲锣人的内息很旺盛,锣声将火焰震荡出某个特意的节奏,正好踩着拍子,照耀着众人明灭不定的心。
子夜,十二时辰已过!
“诸位,剑起!”
两位剑童推着一只轮椅,用剑气斩开脚下的白雪,硬生生斩入雪地十八寸,宽四十八寸,斩开一条足够轮椅前进的道路出来。
轮椅上坐着位中年男子,手中将锣鼓放置在膝盖上。面目俊朗,星眸月眉,剑眼寒唇。华山派出来的剑客的美可以说都让他说尽了,但只是可惜,他自下半身都失去了直觉,却是个残废……但是,当真是残废吗?
“……风无涯。”
有人低喃,念出来这个名字。
华山派有气宗剑宗之分。剑宗清锋,取“云台三千客,清风第一人,风驰意动化无穷。”之意;气宗狂歌,取“兰陵谁曾记,狂歌无人知。素手制恶诛不义。”之意。
剑宗善剑,以快打快;
气宗善气,韵道吐心。两派系虽然立意不同,常常你争我抢,但说来同出华山派,对内争执,对外,却是同为华山美誉。
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太远了,都记不清了……那年,剑宗出了个楚遗风,而气宗出了个风无涯……江湖上常常说,若不是因为风无涯是气宗的弟子,气质圆滑,不善争夺。那一届的华山七剑,首剑到底是楚遗风还是风无涯,还要打过以后才能有所敲定。
所以,要说风无涯是个残废……那是没人敢相信的。更何况,即便是个残废,风无涯不使剑,坐在那里也是活生生的武林传说。
“诸君,剑起来了。”
风无涯又重复了声。
只听温风细雨的声音,清晰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面,仿若就在耳边说话般……众人诧异下齐齐看向风无涯,却只看见这位华山剑客唇角勾挂的笑意……如此伟绝的内息,简直骇人听闻!
“我在这里看着,我也很好奇烛钩师兄打造出来的这只剑灵,会选谁。”
风无涯笑道。
“……我来试试。”
有年轻人答道。
赫然,是昨日间被方明壑甩袖子拍昏过去的那位年轻剑客……这里是华山派,最善使剑的华山派。年轻人也使剑,剑术不差只是可惜了此时身处华山,那便是班门弄釜了。
“剑是一往无前的。”
年轻人说道。
然后,屏息、蓄力、凝神……拔剑!瞧准了机会,从雪地中高高跃起,火光照耀着那张眉毛狰狞的脸,年轻人奋力一击,剑劈金光!
“叮!”
金石交戈声!
只见,一道比金色更加耀眼的光芒在金色光柱里面一闪而过……此后,年轻人喋血后退,虎口震裂,手中心爱的佩剑已然断做两节!
“……剑乃一往无前,因此过猛易催。年轻人,你的剑能披荆斩棘,这洗剑池的便是死剑了吗?……金光扶摇九千里,此剑之傲绝,不在诸君任何人之下。”
风无涯淡淡开口点评。
“是,多谢前辈校正,晚辈明白了。”
那年轻人抹了抹眼泪,嬉笑开口答应……剑客呵,无论再如何心碎欲摧,都是不能哭的,都是不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