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大雨一连下了两天,四处都是烟雨迷蒙,湿漉漉的。
西南战事怎么样了呢?祈景,一定很操心吧?以乔叹了口气。
“娘娘,看您精神不好,我让御膳房给您熬了汤。”晓暖体贴地端着汤进来。
以乔看着汤,想了一下,笑了笑,“谢谢你晓暖,不过刚好,我想,皇上最近操心战事,精神更不好,还是给他送过去吧。”
“是,娘娘。”晓暖行礼。
“等等,我亲自去吧。”以乔想想还是觉得自己亲自送过去更有诚意。
接过汤,以乔看了看眼前的婢女,笑了笑,“鸳鸯陪本宫过去吧。”
“是,娘娘。”鸳鸯恭谨道。
以乔率先走了出去,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在祈景面前隐蔽地刺激一下她,貌似也不错。
“娘娘,您来了。”万德全习以为常地赔笑脸。
“皇上还在忙么?”以乔笑了笑。
“皇上正在和几位大人商量事情呢。”万德全笑答。
“那我先去偏殿等着吧,”以乔笑,“你先不要打扰,等皇上商量完了再禀报吧。”
“是,老奴送您过去。”万德全恭着身子在前面引路。
天色慢慢暗了,书房里的讨论还没有结束的意思。
以乔看着窗外,微微皱了眉,这皇帝,一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么?
“等了多久了?”祈景终于忙完了,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已经好久啦。”知道万德全会如实禀告,以乔也不隐瞒。
“怎么不让万德全早些禀报?”祈景有些心疼,若是早些禀报的话,一定不会让她等这么久的。
“不想打扰你做事啊。”以乔笑了笑。
“送汤过来?”祈景眼光移到桌上。
以乔也看过去,摊了摊手,“已经冷了。”
“没关系。”祈景微微一笑,端过汤就要喝。
“冷了喝了不好。”以乔连忙阻止。
“没关系,朕就想喝这碗汤。”祈景笑着推开了她的手,舀了一勺,正准备喝,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皇上,不能喝!”
发话的是鸳鸯,只见她一脸惊恐与惶急。
殿内的人全部疑惑地看着她。
“不能喝,“鸳鸯重复一遍,跪下去,艰难地禀告,”奴婢……奴婢……亲眼看见皇后娘娘嘱咐晓暖在汤中……下毒。”
祈景危险地眯起眼,“放肆!”
以乔心里冷笑:狗急跳墙了吧?原还想慢慢刺激,现在看来不用了。
万德全满脸震惊和惶恐,大气也不敢出。
鸳鸯连连磕头,“奴婢知道说这样的话是怎样的后果,可奴婢说的都是事实啊,请皇上明察。”
祈景冷冷盯了他一会儿,转过头,“万德全,让值班的墨太医查查这汤,越快越好。”
“是,皇上。”万德全战战兢兢地下去了。
“把你看到的情形都说一下。”祈景冷眼看着她。
“回皇上,早膳刚过,奴婢给娘娘泡好菊花茶,正要送进去,在门边的时候就听到娘娘吩咐晓暖去御膳房为自己要一份汤,并给了她一包砒霜,要她放进汤里,奴婢当时不明白怎么回事,见娘娘是要给皇上送来,才斗胆说出来的。”
祈景转头,笑着看着以乔,“皇后以为如何?”
“非常精彩。”以乔也笑。
“这婢女不是你宫里的吧?”
“是我宫里的呀,”以乔笑,“而且与臣妾的情同姐妹,只是想不到,这次她竟会大义灭亲。”
“怎么越来越歹毒了,还想毒死朕?’祈景气定神闲地笑着。
鸳鸯有些不明白状况了。
而这边还在继续。
以乔嬉笑道,“臣妾向往守寡的生活呀。”
“守寡的生活那么好么?”祈景笑。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试试看就知道了。”
“砒霜哪来的?”
“这个,”以乔笑了笑,看向鸳鸯,“就让我神通广大的好姐妹鸳鸯说吧。”
祈景转过脸,高深的眼看着鸳鸯。
“皇上,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不敢欺瞒皇上,请皇上明察。”鸳鸯急急辩解。
“朕会查明的。”祈景冷冷一笑。
“皇上,您午膳还没吃吧?不过臣妾看用不着了,我们直接传晚膳吧。”以乔决定暂时忽视眼前这名居心不良的女子,于是对祈景旁若无人地笑了笑。
“好,”祈景看着她,微微一笑,“朕还真饿了。”
“以后要万德全注意些才行,动不动就忘了用膳,对身体不好呢。”以乔轻轻数落。
“朕会注意的。”祈景无奈地笑笑,看来有人敢管他也不是很好的事情呀。
“皇上,墨太医……检查过了。”万德全微微颤颤地进来,他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语气:毒害皇上,那可以诛九族的大罪啊!
“怎么样了?”祈景敛下神色,沉声问。
“回皇上,”万德全脚一软,跪在地上,“汤里……是……是放了砒霜……”
“看来朕真得查查这件事。”祈景冷冷一笑,“敏儿,这伶俐的婢女是哪个苑过去的?”
以乔迟疑了一下,这才回答,“鸳鸯,是贤妃苑里的。”
“贤妃苑里的,难怪看着眼熟。”祈景冷笑道。
“皇上,臣妾也得找人过来问问。”以乔道。
祈景点了点头。
“万公公,劳烦你派个人去把我们苑里的晓暖姑娘带来吧,这汤是她负责的。”以乔对万德全笑了笑。
“你是怎么想的?”祈景转过脸看着以乔。
“不知道啊,”以乔叹了口气,“反正我的敌人一向不少,想想就烦。”
“后悔了?”祈景挑了挑眉。
“都老夫老妻了,哪能呢?”以乔讪笑。
祈景抛了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转脸向鸳鸯,冷笑了一声,“在查明之前,朕给你一个说真话的机会。”
“皇上,奴婢说的就是真话啊,请皇上明察。”鸳鸯连忙磕头,似乎磕得越多就越能表明自己的清白一样。
“说真话的话,朕一定宽大处理,否则,”祈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巨大的压迫力压得人呼吸都困难,“严惩不贷。”
鸳鸯一惊,更加恳切地辩解起来,却不敢抬头,“皇上,您相信奴婢,皇后娘娘心向着宁家是有目共睹的呀。”
“放肆!那是不是朕连太后也要怀疑着?”祈景脸色阴沉得可怕。
鸳鸯一惊,这才知道自己一慌之下,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来人,把这个一派胡言的奴才拖下去廷杖二十。”祈景冷冷吩咐道,顿了顿又加一句,“下手注意一点,朕还要人来查明案情呢。”
“会不会把她逼太紧了?”以乔忍不住迟疑?
“该教训的时候就要教训,否则,有些人永远都不知道要安守本分。”祈景冷冷一笑。
以乔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倒不是她同情心泛滥,只是,要是逼太紧了,她挨不住怎么办?事情还怎么查下去?
为什么这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事情,就没个尽头呢?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变化,祈景柔声问。
“我就是想啊,皇上,您怎么这么信任我?”以乔抬头笑了笑。
“你都跟朕同甘共苦了,朕不信任你信任谁?”祈景微微一笑,“况且,你不也如此信任朕么?”
“这倒是。”以乔笑了笑。
“皇上,娘娘,晓暖姑娘来了。”万德全瞅了个空,禀告道。
“皇上,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就不说了,避闲。”以乔退到一边。
晓暖进来行礼。
祈景淡淡道了一句,“等鸳鸯进来了再说吧。”
不一会儿鸳鸯被扶了进来,脸色苍白,身上却没有血迹。
想来是下手时特地“注意”了一下,伤人不见血吧。
扶她的人松了手,鸳鸯跪坐在地上。
“这汤是你去御膳房叫人熬的?”祈景看着晓暖,不动声色的问。
“回皇上,是。”一下午没等到娘娘回来,却等来了皇上身边的公公,晓暖有些莫名其妙,待看到被处罚的鸳鸯,心里大概猜到出了事。
“给谁喝的?”
“回皇上,是奴婢见这几日娘娘身体不好,给娘娘叫的,娘娘说皇上更辛苦,就送到皇上这儿来了。”晓暖据实答道。
“身体不好?”怎么不传太医?祈景挑眉看着以乔,无声地质问。
这个,就不用说了吧?以乔忍不住横了一眼晓暖。
“是啊,这几日天气凉了些,娘娘旧病又犯了。”晓暖对以乔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如实说出来。
“这汤,除了你,还有没有谁碰过?”祈景打算之后再和以乔算账,先处理下毒的问题。
晓暖看了看鸳鸯,“中途鸳鸯帮我端了一会儿。”
祈景高深的眼投向鸳鸯,不怒而威。
“皇上,奴婢只是……只是帮晓暖端了一会儿就去打扫了……”鸳鸯艰难地说着,一开口就觉得身上的伤更疼了。
“皇上,陆太医求见。”万德全过来禀报,心下惶恐,这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他来做什么?”祈景微眯起了眼,缓缓问道。
“陆太医说……他要向皇上请罪。”万德全艰难地禀报。
“请罪?”祈景怔忡了那么短短的一瞬,冷冷笑了,“宣,朕倒要看看他请什么罪。”
一旁的鸳鸯,微微松了口气。
陆太医趋步进来,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沉痛道,“皇上,老臣罪该万死呀,请皇上责罚。”
“怎么个罪该万死?”祈景微微讥诮地一笑。这些无风三尺浪的大臣们,总是习惯这样冠冕堂皇。
“皇上,前几日,皇后娘娘遣人找老臣要砒霜,老臣一时糊涂就给了,”陆太医几乎要老泪纵横,“事后老臣后悔呀,深知让砒霜流毒后宫是罪大恶极,请皇上赐臣死罪。”
的确是重罪,重到足以株连九族。
可是,究竟这个人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宁愿牺牲性命也要陷害自己?
以乔看着他,有些茫然,有些愤慨,有些无奈,却没有慌张。
“前几日是哪一日?”祈景不动声色地问。
“老臣清楚记得是六月初七。”杜太医不敢抬头。
六月初七是什么日子,大家心知肚明。
祈景的眉一下拧紧了,他眯起眼危险地看着跪着的人,半晌,冷冷一笑,“你知道皇后用这砒霜做了什么么?”
陆太医磕头,“老臣惶恐,请皇上示下。”
“朕今日喝的汤,就有砒霜。”祈景缓缓冷笑。
陆太医原本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了,他再次匍匐拜倒,“老臣糊涂犯下如此大错,请皇上赐臣死罪。”
祈景冷冷一笑,紧紧盯着他,半晌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以乔,“皇后,你作何解释?”
以乔深吸一口气,“臣妾对皇上别无二心,请皇上明察。”
“朕自会明察,在事情清楚之前,皇后最好安分地呆在怡馨苑。”祈景冷冷道,转头看向陆太医和鸳鸯,“至于你们,事情清楚之前,朕留着你们的命,如果你们能助朕查清,将功补过,朕一定宽待。”
以乔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地有一种无奈地感觉。
接下来的几日,以乔一直呆在怡馨苑,弹弹琴,下下棋,逗逗澈儿,也算怡然自乐。
中间祈景来过一次,温柔地抱着以乔,微微笑道,“不要担心,我相信你,很快我就会查清事实,还你清白的。”那天的疾言厉色,只是需要给百官一个交代。
以乔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祈景微微皱起了眉头。
“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算计太多。”以乔苦笑了一声。
“以后就会好的,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再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了。”祈景低沉而坚定地说。
“好。”以乔淡淡笑了笑,沉默半晌,低低道了一句,“只是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你说。”祈景道。
“前些日子,”以乔沉默了一会才轻轻开口,“贤妃和陆太医走得比较近。”
祈景低眉沉吟半晌,轻声道,“这样的话,你是第一次和我说吧?”
以乔没有答话。
祈景笑了笑,“你想怎么处置她?”
“一切该由你做主的。”以乔轻声道。
“你想我怎么处置她?”祈景又笑问。
以乔迟疑了一下,轻而缓地道,“我真的不想杀人。”
“那就将她降为才人怎么样?”祈景商量着问。
以乔怔了一下,她以为,这样严重的事,处置不会这么……轻的,半晌,她只是轻轻笑了笑,不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好。”祈景这么说,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吧,自己又何必多说?
六月二十三,祈景终于将此事敲定,贤妃与陆太医合谋陷害皇后,证据确凿。
陆太医不知悔改,态度恶劣,祈景定其死罪,于次日处斩。而贤妃因为皇上念其入宫六年劳苦功高,再加上态度良好,以及皇后的宽恕,被降为才人。
以乔永远都记得,陆太医被下令处斩时恶狠狠看着她的表情,“妖妇,你惑主误国,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除了在贤妃的事上小小的引导了一下祈景外,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妖妇呢?以乔觉得很可笑,于是忍不住笑了,却笑得有点苦涩。
还有,一旁的贤妃,怎么从头到尾都这么冷静淡然呢?
祈景脸色阴沉得可怕,“拖下去!”
立刻就有人上来,粗暴地拖着他往外走,陆太医仍不放弃,大声呼号着,“皇上,奸臣当道,外戚专权,不可不除啊!”
终于,祈景与宁家的矛盾,被摆到众人面前,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意外地是,一向高深莫测、滴水不漏的恒安王当晚入宫,为这个问题劝谏自己的皇兄,只是,甚至连最近的万德全都不知道两位具体都谈了些什么,最后,本就心情不佳的皇帝更加愤怒,拍案而起,下旨将恒安王贬到西北苦旱之地当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