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外树林。
莫未早已换上傀儡师给他的新衣服。脱去烛山弟子的白衣，莫未心中既有背叛的负罪感，但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烛山弟子”的身份压制了莫未近二十年，穿上那身白衣，他身上就如同多了几道无形的枷锁。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烛山，代表着清高。换去衣服，莫未感觉就像重生了一般。
“新衣服感觉还不错吧。”
莫未正在想着身上的衣服，耳边突然传来傀儡师的声音。
“还行……”莫未心不在焉地答道。
“衣服给我。”傀儡师伸出手。
莫未迟疑了一会儿，将换下的旧衣服给了他。
“这是什么？”傀儡师从衣服中翻出一个紫色的香囊。
莫未一看，慌忙地从他手中夺过，收在怀里，“还给我！”
“安林给你买的吧。”傀儡师知道，如果是夜翎给他的，他绝不会这么珍惜。
莫未没有回答，傀儡师当他是默认了。
傀儡师拿着莫未的衣服，手一挥，将衣服丢进了火堆，洁白的衣服霎时湮没在火海里。
火舌一闪一闪，仿佛随时要吞了莫未。
过了一会儿，莫未问：“你的事情办完了？”
“没有。”傀儡师站在火堆旁，瘦弱的影子在地上闪烁，“从今天开始，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闭关？闭关多久？”莫未抬头问。
“说不准。不管怎样，你先去安澜城，打听入殓师的下落。关键时候，我会出马。”傀儡师说。
“我不了解入殓师，怎么找他？”莫未问。
“从城里的棺材铺找。”傀儡师向来言简意赅。
“棺、棺材铺？！”莫未有些惊讶。
“也不想想人家是干什么的。”傀儡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火堆，瞳孔里闪烁着火焰的光芒。
“也对……”莫未低下头，看着火堆，也看着仍在燃烧的衣服。他的脸被火堆映照得发红。
“我该走了。”傀儡师往不夜城方向走去。
莫未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他听见了傀儡师的最后一句话。
“待我归来，傀儡术定不同往日！”
……
客栈房中。
三人各自低头吃着饭，气氛难免有些压抑。
“我吃完了，你们慢吃。”夜翎铁青着脸，推开还剩大半碗饭的碗，兀自走了出去。
苏以葵这次一反常态，并没有追出去，她知道，夜翎需要时间。
饭量一向惊人的应魁，这次也只是用筷子在饭碗里不停扒拉，却一口都没吃。
夜翎回到房间，重重关上房门。
“砰！”
隔壁房的两人都感到震动，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
夜翎懊恼地坐在桌边，右手紧紧攥拳放在桌上。
他恨傀儡师，更恨自己。
如果早一点看破傀儡师的诡计就好了。
如果自己当时能勇于站出来阻止傀儡师离开就好了。
如果自己能更聪明就好了。
但这一切的自责都显得那么无力，那么苍白。
我到底……配不配做他们的大师兄……
我优柔寡断，遇事毫不果敢，被动无能。我也不过是比他们早入师门几年，就虚承大师兄称号。论随机应变、待人接事，安林哪一点不比我强？我又有什么超越他们的地方呢？
夜翎紧紧攥着拳，除此以外他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
越是想不出办法，他就越是自责，越是自责，他的偏头痛就越是严重。
然而越是头疼，就越是想不出办法。
这时，包袱里的传音镜发出耀眼的光芒。
夜翎愣了愣神：又是师尊。自己两日之内损失两位师弟，又该如何跟师尊交代？自己曾信誓旦旦跟师尊保证，定照顾好两位师弟，挫败傀儡师阴谋。
然而这一切的保证，在夜翎开始真正面对傀儡师后，他甚至觉得是自己夜郎自大了。
他来不及想后续该怎样处理，赶紧取出传音镜。
清安慈祥的微笑出现在夜翎眼前的一瞬间，夜翎突然感觉眼眶一阵热流，鼻子也开始发酸。
但他知道，自己已是弱冠之年，再怎样也绝不能流泪。
他赶紧更紧地攥着拳头，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液体流出来。
“夜翎啊，最近，还好吗？”清安当然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自责懊恼的夜翎又让他格外心软。
“回师尊……”夜翎刚一张嘴，眼中的液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滚烫如火。
夜翎赶紧擦拭眼睛，抱拳低头道：“师尊赎罪……”
清安轻轻叹口气，温和地说：“夜翎啊，抬起头来。”
夜翎一愣，有些迟疑。
“没关系，把头抬起来吧。”清安温和的话语让夜翎更是不安。
夜翎犹犹豫豫地抬起头来，眼角还泛着红，但眼眶中已没了刚刚滚烫的液体。
“这两天的事，我都已经知晓了……”
“请师尊责罚！”夜翎不等清安说完，抱拳喊道。
“我这次找你，并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
“我知道，这次的任务不同以往我交给你的任何任务，因为你面对的再也不是烛山上那些修炼仅百年的树精兽妖，而是数十年前曾危害天地六界的傀儡师。”
“在派你们三人下山前，我何尝不曾细心忖度？你们三个在烛山几千弟子中的确优秀，但是将你们放在整个六界中，却并不出色。这一点，你现在应该有所体会吧？”
夜翎点点头，曾经他的确以为自己是所谓天之骄子，因为一切都实在是太顺利了。但在遇到傀儡师后，他对自己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我这次之所以派你们下山，收服傀儡师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要让你们看清自己，明白自己在这浩浩天地中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
“我已经看清了，我……”夜翎争辩道。
“你认为自己不适合再做这烛山大弟子，不配成为烛山三千弟子的大师兄。是吗？”清安正色道。
夜翎虽然惊讶清安为什么能看出自己的心思，但他仍然点点头。
“当然，这只是看清自己的一个部分，你明白了自己的缺点，可还明白你的优点何在？”清安笑道，捋捋胡须。
“优点？”夜翎疑惑地问。
“只能看到缺点，却看不见优点，也不能完全称之为看清自己。此次你们三人下山，只有你率先看清了一部分的自己，但安林仍然桀骜，更不提莫未，不谙世事。”
“你是烛山的大弟子，并不代表你只是年龄上比其他人痴长几岁，这代表着你比他们有更丰富的人生阅历，你比他们更加成熟稳重，比他们更了解人世冷暖。”
夜翎沉默不语。
“你再想想，倘若你真的百无一用，烛山三千弟子，我为何只教给你一人解除傀儡术的咒语？我又为何执意要你下山？”
“倘若我真的只是为了收服傀儡师而让你们下山，为何不将三千弟子一齐派下山，而只派区区三名弟子？”
听完清安的话，夜翎仍然有些自责，但比之前要好多了。
“莫未和安林的事，也是他们成长过程中必经的一环，因此不必太过自责。我相信，夜翎你，一定可以找到方法解决。”
有了清安道长的信任，夜翎又感觉浑身充满力量。
“是！”夜翎抱拳。
“最后，我再赠你一句话，会对你有用处的。”
清安捋捋胡须，缓缓吟道：
“莫愁前路山复险，林深自有开山人。”
清安的虚像消失在空中，而他的话却一直在夜翎耳旁萦绕。
“莫愁前路山复险，林深自有开山人……”
夜翎喃喃念道。
……
隔壁房中，苏以葵和应魁正担心夜翎怎么样了。“咣当”一声，房门突然被拉开，夜翎正斗志昂昂地站在门外。
“明早出发，去安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