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一直杀到黎明,早春的黎明,春风料峭。
寒意中透着欣喜,这欣喜是悄然间从干涸的土地,枯黄的树木钻出的那抹绿意。
这抹让人欣喜的绿意也透着残酷,一夜之间,从土地中冒出绿意最多的地方,是鲜血最稠厚的地方。
这抹绿意不止在鲜血中滋润,也在不知多少盼儿归的眼泪中生长。
田峰已经发出四封加急信了,都是给东方尹的,这个时候只要东方尹来。
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会让西廈军迅速崩溃的。
可是三十里,两天了,东方城的方向无一兵一卒出城。
李延寿的铠甲上有一层薄霜,他太久没动了,他已经感受到军中开始弥漫着绝望的情绪了。
西廈人只要还在马背上,就不担心天下有去不了的地方。
这绝望,完全是因为觉得,没有可能打赢这一仗。
敌人太顽强了,西廈军疲惫至极,李延寿看着还在加固营墙的汉军。
心里默默的问候田峰的全家,终于,在又尝试了几次以后。
李延寿下令撤军,西廈人低沉的牛角声,传遍整个战场。
上一刻还扭打着,拼尽全力,要把刀子捅进对方身体得两个人。
都停止了动作,互相戒备的小心分开。
西廈人慢慢的后撤,田峰也无余力再追,眼看着还有七千多西廈人,骑上战马,绝尘而去。
“公子,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丁破虏也受伤了,只是伤势不重,他低声问田峰。
“大都督,马拓请求追击。”马拓也来到营墙下请战。
田峰摇摇头:“西廈人,一个也走不了,令朱信死守纳河渡口,莫让一个西廈人踏上对岸。”
“可是纳河绵长,西廈人他们沿纳河而上怎么办?”丁破虏问道。
“告诉黑刹,黑蛇该出洞了。”田峰把刀插回刀鞘,跳下营墙说道。
“这不可能,黑蛇人太少了。”丁破虏跟着跳下来说道。
“黑蛇能行,即使黑蛇不行,你有别的想法?你看咱们还有余力追击吗?别说追击了,现在要赶快撤退,东方尹打西廈人不行,趁机捡便宜的心未必没有,不要阴沟里翻船。”田峰站住,回身给丁破虏仔细解释。
“公子,我明白了。”丁破虏知道田峰是借机教他,也是一点就透,转身传令去了。
纳河。
枯黄的芦苇,随风一下一下点着头,远处天空飞过几只飞鸟,近处的河面平静缓慢的移动着。
东岸。
马蹄阵阵,七千西廈军来了,因为他们是主动脱离战场,所以虽然气氛压抑,但也不显得多狼狈。
还能保持一人双马,只不过以前是战士骑一匹马,另一匹马带少量物资,两马轮换,能保持充足体能。
现在是骑着一匹马,另一匹马上的物资堆积如山,都是这段时间的掠获,不舍得扔。
战马和战士挤满了河沿,都在饮用纳河的水解渴。
不识还有个别军士争强位置打起来,毕竟一天之内他们跑了七八十里。
赛撒雀儿看着闹哄哄的河沿,打马过来,倒转长枪,用枪尾抽打着闹事的军士。
“混蛋,抢什么抢,赶快搭筏子过河。”赛撒雀儿喊道。
西廈军善用羊皮做筏子,几十个羊皮做的筏子连战马都能托起。
在赛撒雀儿的督促下,很快河边搭起许多筏子,西廈人又开始争先恐后的渡河。
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赛撒雀儿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等过了河在收拾你们这些兔崽子。”赛撒雀儿自言自语的说道。
面对伤亡惨重的败军,赛撒雀儿也不敢相逼过甚。
首批两千多人开始渡河,李延寿面沉似水,看着手下军士渡河。
心里还在盘算下一步怎么走,他是不甘心此行以失败告终的。
突然,河面起了波澜,对岸茂密的芦苇荡中驶出二百多艘战船。
河中的西廈人大惊,拼命的往回划筏子,这如何能有汉军的快船快。
朱信站在两层战船上,“狠狠的打。”朱信大喊着下了命令。
一时间,投石车,弓箭,掷矛,倾泄般的落在羊皮筏上。
筏上的西廈军毫无还手之力,岸边的西廈军除了咒骂办点忙都帮不上。
这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血染长河,李延寿脸色铁青。
“撤。”他果断放弃河面的两千军士,带着五千余人掉头就走。
河面的战斗很快进入尾声,余小二问朱信:“都尉,我带人追上去吧。”
“带一千人就行了,不必急于追赶,等着接受战利品就好。”朱信看着远去的西廈人淡淡的说道。
“除了咱们,大都督安排了别的伏兵?”余小二诧异的问。
“没兵可派了,不过黑蛇跟上去了。”朱信略有失望的说道,这一次大战,他没捞到什么表现机会。
余小二听到黑蛇两个字,打了个冷颤,对朱信拱拱手,点齐一千军士上岸了。
李延寿部马不停蹄的又行进三十余里,将士们实在疲惫,后军的探马也说只有很远的地方跟着一千汉军。
这些汉军跟的不急,不像追杀过来的,倒像是来送行的。
李延寿不以为意,安排军士就地修整,就在军士们把物资从马背上卸下来,准备让战马休息一下的时候。
侧面的山坡树林里,烟尘大起,鼓声阵阵,李延寿大惊,管不上物资了。
带人就撤,还没跑出五里,大批的战马相继倒地。
仔细一看,地面上密布着铁蒺藜,这时候西廈人为了战马跑起来,早就撤了裹住马蹄的粗布。
成百上千的战马倒地,李延寿回头一看,后面烟尘滚滚,是有大批追兵赶来了。
放弃这些无马的军士,带着三千多人绕了一圈,躲过铁蒺藜,继续奔逃。
一直跑到月上中天,他们才找了一个废村修整一下。
几乎两天未尽一点热食的西廈人扎紧时间,埋锅造饭。
刚开始吃饭,后面的探马也报来说,后面跟着的一千汉军,还在几十里外,刚刚剿灭被铁蒺藜变成步兵,留下的西廈残军。
李延寿一把扔下还没吃的烤肉,他立刻明白没有追军,上当了,拜拜损失一千多军士。
这时,身边大量军士面色开始发黑,捂着肚子,没挣扎几下就死了一大片,就连赛撒雀儿也只是比别人多抽搐几下而已。
这明显是中毒了,李延寿记得,他让手下检查过水井,都不知道毒从何来。
“啊~”李延寿仰天大叫,四下无声,远处的黑暗中回荡着他的叫声,除此之外,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
李延寿挥刀乱砍,发泄一通以后,冷静下来,带着人残存的三四百人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