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起的时候,司马道畿的手不禁握的更紧了一些。屏气凝神认真听着,怕自己错听,更怕自己漏听。一时竟忘记呼吸。
笛声吹了半刻钟不到,便没有了声音,偏厅的灯跟着熄灭了。
司马道畿按耐着心中的汹涌激动,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再次被树下二人的话吸引了脚步。
“停了,今天比往常都吹的短一些时候。”
“嗯,今天能吹完一曲,我就已经很佩服他了。”
“倒也是,换做是我,早就半死了,哪还有力气吹曲?不过听他吹得还挺稳的,跟没事人一样,他到底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
“怎么可能有假?进了那间屋子,还有能好好出来的人吗?”
“那倒也是。今天是你带回来的吧,你看到他的样子没?”
“一直低着头,头发挡着脸,又那么暗,谁能看清哟?不过你是没看见那个样子,身上没有一处伤口,但是血就没停过,一直在往外冒。回来就要了一桶药汤,直接把自己浸进去了。啧啧”
“看着挺斯文柔弱的啊,不像是这么能忍的人啊。欸,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嘘,这可不是我们可以乱问的。上头交代,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你说这白天受审,晚上自己泡汤药,还礼遇有加的,也不像是个犯人啊。这在平时,实在不招,一刀解决了不就完事了吗?你看看这个,每天还得伺候着、守着。日日如此,搞得我都有些松懈了。”
“不要乱说话,松懈什么,小心让头儿听见了收拾你。这上头安排的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明白的……”
树下二人还说了些什么,司马道畿不知,此刻他已飞身离开,无声无息犹如鬼魅。而耳边回响的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笛声起后转,意为我很好。
笛声扬后落,意为莫冲动。
笛音婉转,意为我等你。
笛音高亢,意为多谨慎。
可是刚刚的那些对话,却也针针扎在心间。
最终,司马道畿心中只留下一个念头:他并不好。他在装作很好。时间必须抓紧了。
飞身回到来时的屋顶,夏烈已经等在那里。
看到司马道畿,夏烈沉眉摇了摇头。司马道畿却点了点头。这一点头,让夏烈原本暗淡的眼眸突然蹦出光来。但司马道畿依然愁眉不展,不见半点兴奋之情。
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人顺着来时路,返回住处。
阳顺楼后院依然很静。靠巷子位置的小院依然很暗,正厅中随风摇曳忽明忽暗的烛火,可以完全忽略不计。阳顺楼的前楼依然有丝竹声断断续续传来,但看似已经过了热闹的最高峰。
在正厅中正襟危坐的夏锋,没了白日的插科打诨,换了一副肃然的表情。看着房门从外无声而开,夏锋警觉的转到了屏扇后。看清进来的二人后,又转了出来。
“怎么样?”
进来的正是身穿夜行衣的司马道畿和夏烈。
“公子找到彦主了。”夏烈压低声音向夏锋说着,声音虽低,却藏不住其中的兴奋。
“太好了!”夏锋握拳在虚空中锤了一下,手背青筋尽显,眼中的兴奋之情就像要夺眶而出一样。
司马道畿始终未发一语,直接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饮起来。
兄弟俩互换了一下眼神,还是夏锋先开了口:“公子,眼下方位已经确定了,那接下来?”
“嗯。开始吧。”司马道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轻飘飘的话,却让兄弟二人为之一惊。
“今晚开始吗?”夏锋再次确认。
“嗯!”
“是!”二人不再多言,施礼领命,齐齐转身离去,出去时带紧了门。
一阵夜风吹过,将原本半盒着的窗户吹开一条缝,也吹灭了室内唯一亮着的烛火。夜凉清辉,洒落一地。司马道畿就这样对窗枯坐着,背脊早已没有了白日的直挺,徒留一室清冷。
厢房密室中,众人黑衣黑帽黑巾遮面,围桌而站,桌上铺着平阳城地形羊皮卷。人人正颜厉色,听着夏锋指挥布置,被点到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宋瑶觞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微低着头,眼睛盯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姑娘,姑娘!”夏烈的声音扰乱了宋瑶觞的思绪,抬头时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才发觉自己的失礼,忙站直身形,走到桌前。
“姑娘,我们这边已经布置妥当,今晚的关键就在您了。”夏锋看着宋瑶觞,一字一句郑重说着。
宋瑶觞看着桌前众人,向后一步,微微抱拳,“各位兄弟,你我出生入死多次,均全身而退。但此次非比寻常,切勿掉以轻心,一切都拜托各位了。还请各位各自珍重。”
众人纷纷抱拳无声回应,坚定的眼神却让人热血澎湃。
夏锋朝众人点头示意,众人散去。夏锋转身,看到宋瑶觞望着自己,便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宋瑶觞本犹豫了一瞬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公子见到彦主了吗?”
夏锋不成想宋瑶觞问的如此直白,微一愣神,扭头看了身侧的夏烈一眼。
夏烈回话:“不知。”
“不知?”
“嗯,公子未讲明。只是把计划提前了。”夏烈如实回答着。
“那为何是后日?”宋瑶觞略一思索,再次发问。
“姑娘何不亲自去问一下公子?”夏锋接过话。而宋瑶觞却沉默了。
亲自问?
要直接问吗?
宋瑶觞不再说话,神情犹豫的,向前楼而去。看着宋瑶觞的背影,两兄弟齐齐摇了摇头。
阳顺楼前楼,此刻已经在宾客离席了。楼前玉泉街上,一辆辆马车载着主人有序离开。马车前檐上挂着各家的牌子,都是城中高官府邸的府车。
宋瑶觞带着陈有余出现在前楼正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大司马府的府车要离开。陈有余忙追上前拦下。
“等一下,等一下,等等,等等。”陈有余向着车夫拱拱手,马儿刚起步又被拦下,在原地不满的打着响鼻。陈有余慢慢后退半步站定。
“有什么事吗?”车帘未打开,只听得里边有人问话,声音婉转悦耳,可见是个美人。
“敢问,可是大司马府上的夫人?”陈有余再施礼问到。
“正是。何事?”
“我家姑娘听闻您前些时日身体抱恙,特准备了滋补的圣品,明日会送到府上,所以让小人来问一下,您明日何时空暇,到时候姑娘会亲自给您送去。”
“你家姑娘?你家姑娘是哪一个?”
“我家姑娘芳名不便提起,姑娘说,只需告知您一句话。”
“什么话?”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良久,车中人没有回话。须臾,马车侧面的窗帘被掀起来一角,从外面看不到车中人神情,车中的人却定定的看着阳顺楼前灯火下的娇小身影,良久不语。
就在陈有余久等无回话,想要抬头查看时,马车内的人终于放下了窗帘回了话,“好,明日巳时且来吧。”
不知是不是陈有余的错觉,竟突然觉得这位夫人的语气中透出浓浓的疲惫之色。
果然……
“我有些倦了,便不下车叨扰你家姑娘了,替我多谢你家姑娘关心。”
“好,那您一路慢行。”
陈有余侧身让出了路,马夫扬鞭驾车扬长而去。
再回首时,楼前灯火下已空无一人。陈有余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已安静下来的街道,转身进楼,吩咐关店打烊。
次日卯时,宋瑶觞慢吞吞的踱步向不起眼小院而去,手中端着茶盏,低着头,边走路边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石子已经被她踢了一路,她竟不自知。
快至小院时,旁边院落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白衣服的小个子少年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从院内走了出来。看到端着东西的宋瑶觞,竟兀自喊住了她。
“哎,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小姐姐。”
宋瑶觞回头,看到竟是昨日一大早差点拆了阳顺楼的荀灌公子。
“小公子,您有什么吩咐?”看着荀灌小大人似的装模作样的样子,宋瑶觞一改沉闷,说话也开始逗弄起来。
“叫谁小公子?公子就公子,不要加小。”荀灌叉着腰,一副老先生上身的架势,竟然训起话来。俏皮的模样不但没吓到宋瑶觞,反而逗笑了她,搞得荀灌自己莫名其妙。
“那个,行了行了,”荀灌抬手揉了揉鼻尖,果断的转移了话题,“那个我问你,你个小丫头,这么一大早,这是做什么去?”
“我?小丫头?”宋瑶觞艰难的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
“啊,对。就是你,你这个小丫头。”
说话间,荀灌原本挺直的腰杆,竟然慢慢有些缩了起来。看到越走越近的宋瑶觞,荀灌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护在身侧,慌张的说,“你,你,你别过来,我不打女人的。”
宋瑶觞二话不说,上来用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对方的脑门,引得对方一阵嚎叫。
“啊,你别逼我,我打人可是很疼的我告诉你。”
宋瑶觞之前并没有仔细看过这个闹腾的小公子,今日走近一看,不觉笑了起来。
只见这个小公子,眼神顾盼生辉,古灵精怪。身段纤细,小腰更是盈盈一握。皮肤好的吹弹可破,眉眼竟透着几分秀气。腰间明明挂着长鞭,见自己走过来却不曾拿起,却只是一味的出言警告,还一直后退。
宋瑶觞一副了然的样子轻笑起来,荀灌却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周身,又回身看了看自己身后,荀灌直觉自己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