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所有人已齐聚在硕大的临水殿内,此殿坐落于距离河岸数十米的游廊一端,殿宇下方四面无墙,两人合抱的朱漆石柱环绕四周支撑着,且有悠长的浅青色帷幔纱帐自廊柱上端垂下,随风而动。
待城主客套着说了些话,倒不似那些礼节繁复的正式宴会,各人分坐于食案前的软垫之上,闲散随意,三两交谈着,或对饮或对诗。
管乐奏响,曲音悠扬,除了此次赏春宴的举办方城主府遣来的舞者歌伶踏着乐声,身姿婀娜的翩翩起舞,各族各府中的郎君公子、闺阁小姐也有所展示,或是伴着歌声乐曲写写画画赞一赞今日这春景,或是舞剑歌唱,不似人间般轻巧了曲艺之人,也不吝展示自己这方面的才能。
只是相比兴致高昂的众人,瞥了眼对面正与唯琴寂、唯梧叶、以及城主相谈甚欢的沙华,百无聊赖的转身侧倚着身后的矮栏望着河水荡漾,任纱幔将自己与殿中人分隔开来。
伴着殿中不知何府的小姐清脆的歌声,千鲤突然想起朱砂,记得大家初见她时,她先是被弄晕了绑在马车内,自己还好奇着,她又同月魇打了一架,后面又将那总有些曲调不稳的旋律忽高忽低的哼唱出来,想着后来她越唱越好,真有些怀疑初时她那般是否是故意在气月魇了。
不知她现下可好?
便如她的歌声一般,这世上人也好物也罢,总在不经意时已起了变化……
许是因着朱砂的不知下落,骤然想起曾经相伴在一起开心玩笑,千鲤心中郁郁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墨司尉。”
千鲤不耐转头,正见得宋瑾霖正手执酒杯,单膝跪在花色富丽的绒毯之上。
“方才失礼,还请司尉原谅瑾霖鲁莽。”瑾霖温笑着抬手举杯敬酒。
“知道了。”想着沙华的嘱咐,自己可由着性子撒开了肆意而为,装出骄矜任性的模样叫这些人好放低了防备,千鲤也不再搭理他,回首继续发呆。
宋瑾霖也不在意千鲤的轻视,自行饮下后,反倒凑近了些,自有婢女急忙上前置了软垫,瑾霖拾袍在千鲤身侧坐下。
瞧周围侍从对待此人时的模样,千鲤思量着他的身份,倒是对于他的不请自来不理会。
“想必墨司尉对这游丝城还不甚熟悉,属下先行自我介绍,瑾霖是这游丝城提刑司按察使,擎集昀燳者可号令所有政要司,所以按道理,在下也算是墨司尉同僚和下属。”
见千鲤仍旧不语,瑾霖又道:“听闻司尉刚来不久,想必还未四处赏玩过,不如属下带您游一游,虽游丝城并非蛊族主城,但也自有一番街市美景可堪……”
余下的话,皆因千鲤的突然起身而中断,不待瑾霖再说什么,千鲤突然穿过大殿中正热情起舞的数十舞娘,掠过场边执笔急书的几人,直直行到沙华案前。
“怎么?”沙华一脸不耐的抬首,眼睛却只看着手中的水酒。
“我有事,回去了。”千鲤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墨司尉自便。”
也不理会一旁有些惊怔的念兮璟归城主等人,千鲤不欲自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大殿慢慢回返,直接飞身便出了殿宇,手扯了一侧的纱幔,借力在水上空中兜了半圈,然后松手直接飞入游廊内,缓步离开了。
不同于方才,瑾霖附近的众人皆急忙侧开身不去看他,装作从未注意到他刚刚碰了钉子失了颜面的事。
宋瑾霖先是停了半晌,随后又似无事般,继续饮酒品茗吃茶点,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定在那个已飘然远去的身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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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千鲤睡梦中听闻敲门声。
“谁?”
“在下。”离舟的声音。
“有急事?”
“嗯,还请解了……”离舟压低声音,话未说完。
但是千鲤听明白了,抬手解了结界:“稍待一会儿。”
“嗯。”门外离舟低声应道。
快速起身披了外袍,迈步行到中厅,端起桌上余留的那盏烛火,回身便向外走,刚一转身便对上一个人影。
这夜半骤然出现,无声无息,千鲤平日再是镇定如今也骇了一跳,烛台瞬间被松开直直下落。
那身影一把接住烛火,赶在千鲤凝诀出手前急声道:“千鲤!是我!”
“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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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不知,司监何时已将登徒子做的这般顺手,竟还使了离舟一同耍弄于我,这般夜半潜入,意欲何为啊?”千鲤立在内室不忿道。
抬手落下结界后,沙华这才急忙搁下烛火,绕开百宝阁快步行到内室,抬手便不管不顾的一把搂住不情愿的千鲤道:“不如此千鲤怎会放我进来,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你好好休憩,又何为难,这般夜半闯入,真真……”千鲤欲言又止。
“不气了好不好,你看看,你还说不绝不在意,只是做戏你不在乎,今日不说你自己一人提前回返,还将自己关在房中,这赏春会后关注你我的目光明里暗里只会更多,我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找了你来,只能出此下策来哄哄你。”沙华颔首将下颌搭在千鲤肩上,两手紧紧交叠在她纤细的腰际上,任她推拒也死活不愿松开。
过了好半晌,千鲤突然低声道:“对不起。”
沙华一惊,急忙将千鲤转过,借着隔间微弱的烛光,想努力看清千鲤的面色:“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千鲤摇了摇头,咬了咬唇,突然抬首主动环在了沙华腰间,将脸颊埋在他胸口,闷闷道:“从前我与老师相伴七十余年,玫姐姐夺了老师叫我痛恨不已,可即便是在喜礼之上,见他二人在一处我也只想着只要老师愿意不离开我,便是玫姐姐同在也无妨。
故而我想着左右不过是做戏,我自问并非难自抑之人,可是,我错了,错以为当初能忍的下老师同玫姐姐,便以为我如今能见得你和旁人在一处。
我不知自己是自何时起这般心狭,便是见到你只是对她笑同她言,我心中就已一刻都忍不了了,知她心中对你有意,我已恨不得将她掷出千里再也不能靠近你,沙华,我做不到,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