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身高八尺有余，魁梧雄壮，膀大腰圆，钢须竖立，面色黝黑，身着紫色武将袍服，配上火红色的宝马，赤金色的甲具，就是阳霆也不得不承认，这董卓能在西凉之地一家独大，确有雄主之姿。
阳霆的狮虎兽宝驹也是天下名马，只不过此时尚还年幼，还未长开，足足矮了董卓红色宝马半截身子，加上阳霆本人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以至于此时此刻的阳霆在董卓面前竟然有些渺小。
“见过董将军。”虚弱的阳霆在马背上对着董卓行了一个武人礼仪，那董卓却不还礼，手中马鞭一甩，权当是还礼了。
阳霆却也不恼怒，早在鲜卑求生之时，就听人说过，那西凉董卓是何等嚣张跋扈，如今还耐着性子给自己回应一下，已经不容易了，就是自己爷爷在这里，董卓恐怕也未必会给多大面子。
“小将军，路过我凉州，何以如此匆忙，都不让我给小将军接风洗尘一番，难不成是因那输不起的常十万记恨于我？”
确实是因为常遇春与董卓之间有所龌龊，阳霆不想多生事端，却也没有想到，这董卓竟然如此直接，让人不好接话。
而且董卓一口一个小将军，常遇春等人听来，却是有些辱人。你董卓也不过是个从一品北中郎将，何至于如此羞辱我家少将军。
阳霆却不以为意，直接自揭其短，“董将军说笑了，我等武人快意恩仇，常叔叔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我明王府还不至于输不起。
至于为何如此匆忙，董将军也看到了，在下一身伤病，手下还有几个受伤颇为严重的汉子，众将也是心忧于我，想要尽早回去延请医者救治。”
董卓明显没有想到阳霆这么痛快的就说出了自己重伤的惨状，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却是感觉此人顺眼许多，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扔给面前的少年。
“我看你的伤势不在肉体而在神魂，这是我得到的一颗道家治疗神魂损伤的丹药，你要是不怕我下毒倒是可以吃了它。”
阳霆比想象中果断多了，打开瓶塞，一口吞下，喝了口水吞咽下去，对着董卓笑到:“将军要杀我，一掌的事，费这劲干嘛？”
董卓点点头，随后用眼神示意阳霆一旁单独聊聊，虽说这里还算是董卓的地盘，可是毕竟身边有这么多自己人，阳霆也没有害怕的理由，扶着马脖子随董卓离去。
“你不该吃那颗药的。”董卓的话里似乎有些遗憾，有些不满。刘翊笑笑，“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传记里写的情节，两人一见面就从心底认可对方，然后惺惺相惜，你不怕我暗算你，我不怕你毒害我。那都是那些读书人的臆想罢了。”
董卓倒是对这个少年感觉到一丝认同，“那你还不假思索地吞下那颗来历不明的丹药，作何解释？”
刘翊仍是避而不答，问到:“我其实更想知道，董将军叫我来此有何贵干？”
董卓对于油滑的少年有些哭笑不得，“那你猜我找你做什么？”
阳霆仔细打量了董卓一番，脸色有些沉重，“董将军要入朝了？”
一直笑眯眯的董卓这下脸色大变，双眼中不自觉出现了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虎。
“将军何必如此？我一路南下，借道凉州，原本兵强马壮的凉州虎狼们在我看来竟然稀松平常，如果不是你董卓徒有虚名，那就只能说明，你真正的家底因为某种原因集结了起来。”
阳霆看董卓脸色渐渐放松，不由无奈摇了摇头，继续分析到:“凉州在董将军手里，比当初明州在我祖父手里更加统一，说句不客气的，这个凉州早就不姓刘改姓董了。
那么在你这个土皇帝自己的地盘上，谁能让你将外放的全部兵力集结在一起？结合如今天下局势，无非就是两个可能，董将军你要造反了。”
董卓狂傲一笑，“我董卓要反，这西凉还真就翻手可得，但是我董卓敢对祖宗，对陛下发誓，我没有篡位谋立之心。”
刘翊点点头，认可了董卓的辩白，“第二个可能就简单许多了，那就是董将军感觉到了恐惧或者说不安？
那么，能够让我们的西凉铁骑共主惧怕的，只有一个可能，要离开西凉了，要去一个铁骑讲不出道理的地方，那个地方，大概只有那座大城了吧。”
董卓笑笑，算作认可了他的说法，董卓轻轻拍拍坐骑的后背，然后缓缓下马，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在缅怀些什么，“其实，我董卓，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就是你祖父，当初我任侠负气，仗剑走天下，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高手就是明王大人。”
董卓抽出挂在马背上的宝剑，一阵摩挲，那宝剑没有一丝寒光，就像是市井间随处可见的便宜货。
“这把剑，是明王大人当年的佩剑，当时王爷就是用它，阻止了我与人相互仇杀，还告诉我，好男儿应当执剑杀敌，报效国家。
后来我从一个仗剑的豪侠成了朝廷边塞小小一个校尉，王爷还专门派人把这把剑送来给我，让我记着我要报效国家的誓言。”
董卓收回宝剑，一脸正色，“有人要你死，从你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如此。你的行踪是我告诉那些人的，如果你因此陨落，我自然会向老王爷赔罪。
但是你没有让我失望，算计再多，在天命之下，你都不会死，你果然是大汉的希望。”
阳霆眉头紧皱，虽然早就知道这次借道人丘处机之手杀自己的一定与当初想要杀自己的那些人有关，却没有想到董卓竟然也参与进了此事。
“你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我只知道，只要你活着，那人就不会放弃杀你。”
董卓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个消息，是河北袁家通过我给了那个道士镜花水月符在内的五张天品宝箓。”
阳霆看着董卓的眼神开始警惕起来，“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董卓开始回复他那不可一世的气度，“怎么，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去算计吗？”
阳霆脸颊一红，自己一个小小讨逆将军，董卓还真不放在眼里。
“我手下的人告诉我，你从天品宝箓下活命下来，也会神魂重伤，所以我从羌人的神山——唐述山那里找来了专治神魂的丹药，就是你刚刚吃的。
至于为什么要帮你，老王爷当年救命之恩其一，赠剑指点之恩其二，我若是再不报，我觉得也没机会了吧？”
阳霆心中疑惑，“据我所知，朝廷调令调不动你这样的封疆大吏才对，就算是圣旨，你称病不出，也没人能耐你何，为什么……”
“为何？因为他们给我的命令，比圣旨有力太多了。而且我也想试着拼搏一次，也许能……”
死里逃生四个不吉利的字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也是，在西凉作威作福一辈子的董卓，如今就要离开西凉，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命运的奇妙不外如是。
“你在西凉日久，根已经扎在这里，我不认为有多大理由能够逼着你离开这里。”
董卓笑笑，显得有些落寞，“翊哥儿，你觉得，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阳霆几乎脱口而出:“自然是我高祖后人，刘氏的天下。”
董卓开始狂笑，笑的那么癫狂，仿佛阳霆说了多么愚蠢的话一样。
阳霆想到了些什么，试探着问到:“董将军是想说，世家？”
董卓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武皇帝以来，权势滔天如霍光者，也落得个身死族灭，更不说什么世家党人，这大汉国蒸蒸日上，是何等壮阔的盛世。
可是王莽乱政后，光武皇帝为了夺回属于你们刘家的那个座位，纵容河北世家做大，扶持陇西世家崛起。如今这天下，早已不再是你刘姓一家之天下，而是那名门望族，同气连枝的世家的天下！”
阳霆不得不承认董卓的话，即使这些年生活在鲜卑，他也一样听说了大汉皇权衰弱，朝廷被一众世家党人把持的消息。
“党人与世家同气连枝，损天下而利己身，为的是什么？”董卓停止了自己近乎咆哮的诉说，转而问了阳霆这样一个问题。
“无非是让自己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更多地左右国家大事，他们总不至于敢……”阳霆说着说着，想到某种可能，说不出话来。
“不至于怎样？废立？改朝换代？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不敢，就因为他们读着圣贤书，所以他们就不敢把皇帝怎样？就不敢谋朝篡位？”说完，董卓笑的有些癫狂。
“怎么可能，如果说他们想换个听话点的皇帝，我大概可以理解，谋朝篡位，这怎么可能？”
董卓再次拔出那柄剑，指着狠狠做出劈砍状，“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只是想换个年幼的皇子把持朝政，可是黄巾贼乱起之时，他们居然逼着皇帝下旨，允许各地诸侯自募兵马部曲，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们的心思变了。”
董卓无奈地叹了口气，“众人只说我与那卢植还有皇甫嵩百般不合，让剿匪大军损失惨重，却不曾看到，那些损失的人，都是世家党人的部曲棋子，他们损一分，刘汉就能残喘一日。”
阳霆看着董卓的样子，觉得十分震惊，如果董卓所说没错，那么他不但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还是个汉室忠臣？
“卢植为什么半路被以作战不力的罪名抓回去，还不是因为这个老顽固发现了某些人的野心，想要阻止他们，如果皇帝不派中常侍槛车抓走卢植，那个老顽固，怕是就要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了。”董卓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不知是在打趣卢植还是嘲讽那些暗中的小人。
“老王爷杀人如麻，为什么早不弹劾，晚不弹劾，非要在他灭了黄巾贼后弹劾？因为那个张角，早就投降了那些人，老王爷杀了张角等所有人，你让人家用什么理由继续壮大自己的部曲？这种时候，不弹劾他弹劾谁？”
阳霆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可是总感觉这董卓的话还是有些漏洞。
“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明明眼睁睁看着这些事情，为什么什么都没帮上忙？”董卓仿佛看穿了阳霆的心思。
“那是因为我啊，为了活着，也投向那些世家党人了啊。”董卓嘴角地笑是那么嘲讽，“所以我才能一路加官进爵，事事顺利，到如今，几乎成了名副其实的异姓王。”
阳霆知道董卓与党人世家交好的事情，并不觉得的奇怪，奇怪的是董卓如今的态度，太过诡异。
“我本来以为，借着他们的力量发家，只要我手段与手腕都够，那么就能在合适的时间脱离他们。”董卓的脸色变得有些苦涩。
“可是，我还是低估了世家党人这块金字招牌的威力。边章与韩遂先后造反，随后北宫伯玉和李文侯莫名惨死，世家用实力告诉我，看上去再风光，我只能是他们的一条狗。
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去京城？你以为，我在西凉待着，就真的能平安无事吗？”
阳霆这下全明白了，董卓这只山中猛虎不是自愿离开的，他手下谋臣也不在少数，不可能没人看出董卓离开凉州的后果，可是董卓还是要离开了，因为有一股力量，甚至能够颠覆他西凉土皇帝的地位。
董卓将剑收入剑鞘，用剑柄敲了敲阳霆，“老王爷的恩，我是报不完了，可是我董卓在那些人面前低头这么多年，再不抬头，就真的一辈子抬不起来了。
你还不知道你对这个帝国有多重要，所以好好活着，也好好锻炼自己的本事，不然，真的有负那么多人对你的期望。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有人拿着这把剑来投奔你，收留他吧。”不明不白说了这么一番话后，董卓自顾自骑着宝马走了，走的那么潇洒，也那么……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