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青州，风尾郡，一座庭院内，风景如画，一个穿着劲装的长须老人坐在一张椅子上，眼里满是喜悦之色。
在老人面前，年轻少女与黑瘦少年并肩站立，少女穿着丝绸华服，少年则穿着一身青黑色的宽袍。
两人静静站着，任由面前老人审视，只是这花样少女的眼光总是不时飘向近在咫尺的少年，又忽地别过头去，悄悄脸红。
终于，老人满脸喜色地开口了，“小曹啊，既然你与我家青儿两情相悦，那老祖我就给你俩做主，你便入赘我青州袁家吧。”
老人心中对这少年是真心满意，无父无母孤儿一个，机缘巧合救下了自己的独苗孙女，跟着自己学本领，半年间就已经登堂入室，虽然出身低了点，可是心性是真的不错。
老人甚至想着，入赘后就真个拿他当做亲孙子来看，家中事务由他操持也不错，自己的独苗傻孙子是真的需要个靠得住的帮手。
就在少女害羞地扭过脸去，老人满怀期待地等着少年应声时，青袍少年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我，不愿入赘。”
少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老人也显得十分惊讶，转瞬间，又想到什么，挣扎一番后，老人说到:“我知你孝顺，不愿家族血脉断绝，这样吧，你日后与青儿的子女，我做主可以择一人继承你的曹姓，你看如何？”
名为袁青的少女重又害羞地低下了头，心道:爷爷也真是，哪有这会儿就说什么生儿育女之事的，真真是，羞死个人了。
可是那少年却并没有如同想象中那般感恩戴德点头应承，而是继续摇头。
这次，在整个中原江湖都能称之为霸主级大佬的神仙手袁洪，真的愤怒了，“曹彬！你敢戏耍我家青儿不成！你欲如何！”老人顺势站起来，右手扶着的椅子扶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堆齑粉。
少女赶忙护在少年身前，求饶道，“爷爷，你这是干什么，你这般逼迫他，难道是我就嫁不出去了吗？你给我点时间，彬哥哥定会回心转意的。”
“恐怕，难了。”少年此刻的神情与他的年纪极其不符，那是一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冷漠，与平日里那个温和少年迥然不同。
袁洪怒极而笑，“哈哈哈！好，就当我袁洪几年时间养出个白眼狼，说罢，你想怎么死！”
言语间，二十名体型魁梧的汉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对着庭院内的少年隐隐成包围之势。
少年的脸还是那样冷，“死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
袁洪冷笑一声，“看在你这半年鞍前马后，老夫许你一问。”
少年缓缓闭上眼，仿佛有太多话要问却不知从哪句开口，猛然间，少年挣开双眼，眼神凌厉霸道，与他这张仿佛凝结着寒冰的面孔相衬，让人感觉心底发寒。
“四世三公的河北袁氏，与你有何关联？”
袁洪猛的觉得心底一惊，下意识就要否认，“哼，我岂敢高攀河北袁氏？”
少年摇摇头，“宗祠暗室里，有河北袁氏的先祖牌位，你这青州草莽，是袁氏分支。”
老人眼睛微眯，一丝寒意涌上心头，如果说之前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后让他继续做个奴仆，此时确实真的起了杀心。
“老太傅袁逢上书说明王有反心，还递交了一份所谓的明王密信，这事与你有关吗？”
袁洪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想到了那个传说中死而复生的少年，指着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别担心，我不是你想的那个少年。”曹变蛟的脸上终于出现笑容，“不过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在你书房的密室里找到了你留下的那些密信，那些你受命于袁氏庶子，陷害明王一家的密信。”
老人目眦欲裂，“动手！杀了他！”二十位练家子应声摆出架势，却迟迟不曾动手。
少年开始前行，一步步走向老人，“你独子身为明王府护卫，从府上偷出明王书信，你借机模仿密信，为了让这密信显得更加真实，你连自己儿子都不到过，亲手杀了他，伪装成他从王府突围而出。”
说着说着，少年忍不住摇头，“你这做爹的，是真的狠啊，莫不是你亏心于此，所以竭尽全力去弥补给那个痴傻的孙子？”
少年说着说着，拍了下脑袋，“哎呀，我怎么忘了，那个可怜的痴儿不就是被你一巴掌打傻的吗？那你确实挺亏欠他的。”
不远处的少女听着少年的话，云里雾里，可是看着爷爷那副表情，心中惊吓不已，难道说，自己可怜的哥哥，真的是……
“刘壁为汉皇之助臂，隐有起死回生，挽大厦于将倾之势，若宗室掌权，世家焉存？”少年仿佛在背诵着什么，说一句，那老人就惊惧一分。
“你们觉得天下应该是世家的天下而不是宗室皇族的天下，所以明王不能留，楚王他们也一样，凡是不能听从你们世家的，都要毁灭，是吗？
哪怕皇帝知道明王是被陷害，在满堂世家公卿的胁迫下，他除了剪除明王大权，任由你们害死那个本该以百年气运之身中兴大汉的孩子，他还能怎样？”
老人与少年只有一步之遥，神仙手出手了，快的像是白驹过隙，少年似乎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不管你是谁，今天，你都要死！”
少年受击，身子后仰，整个后背都在往外飙血，准确说，是整个人都在飙血，可是让老人惊惧地是，那飙射而出的鲜血，没有落地，反而就那样凝结在半空，一点点凝聚，隐隐结成一条条线，一条条与经脉一样的，血线。
少女刚想去救下心爱的少年，却看到此生最可怕的一幕，中拳少年身子僵立原地，身后却又出现了一个“少年”，一个只有经脉，没有血肉骨骼，没有神情外貌的“人”型物体。
就在此时，少年的声音再次传出，“世家本该依附朝廷，你们却想要主宰朝廷，这与我关系不大，人总是有野心的。”少年僵立的身子开始活动，背后的“人”影开始模仿少年的动作。
“可是你们联合那些方士算计那个孩子，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让一个孩子九死一生，一个人在草原上孤苦伶仃挣扎求活，所以，你该死。”
少年开始出拳，在神仙手看来，这拳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道，可是他伸手去接的时候才发现，这拳头，重如泰山。
“轰！”袁洪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一人合抱粗的大柱，几乎直接被撞断，饶是袁洪武道早已臻至化境，借机化去很多力道，此时却也无法动弹。
因为少年出拳时，那道血色人影也跟着出拳了，肉体的拳头只伤了他的身体，可是那道虚影的拳头，打穿了他的心脉！并且在收拳时狠狠拽了一把，将他的心头血都抓散，此时这位江湖名宿，在一招之内，赫然只剩一口虚气吊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老人对少年的拳头难以理解，更难以理解的是，至今还不曾动作的二十位心腹。
血色虚影融入少年身体，少年的脸色变得更黑了几分，“在想什么？在想为什么你的死士一个都不动？放心，他们没有背叛你，他们只是比你早死了那么一小会儿。”
说罢，少年人拍了拍胸口中拳的地方，抚平衣服，就在少年的手摸过衣服后，那二十个壮汉一齐摔倒在地，每个人都还保持着自己刚刚抬起的拳架。
老人的眼神如同见鬼，“你……是谁……”
少年郑重地站在老人眼前，正了正衣冠，吸了口气，朗声说到，“我乃明王府家臣，讨逆将军刘翊亲军校尉，曹厄曹变蛟是也！”
说罢往前走了一步，歪着头看着苟延残喘的老人，“你混了一辈子江湖，为了攀附袁氏连自己儿子都敢杀，连独苗孙子都能下手，所以这一天你应该也有所觉悟吧？”
老人挣扎一番后，眼神却从一开始的不解变得怨毒，最后变为嘲讽，“你，也会有，这一天。”
少年无所谓地摇摇头，“你觉得我迟早会被袁氏灭了？”
老人没有言语，可是那眼神仿佛就是再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明王这辈子什么时候退缩过？如今他被你们逼到了蜀中之地，再无后路，你们真的以为他就这样偃旗息鼓了？”少年的表情是如此嘲讽。
“袁氏？世族？你们是不是觉得趁着天下大乱聚拢私兵，终有一日你们可以借着这些私兵起事？你们知不知道，那些私兵，就是你们的催命符啊。”
少年拍了拍老人的脸，作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补充道，“刚刚忘了说了，除了曹变蛟，你也可以叫我在江湖上的混名——大煞天魔。”
这四个字说出后，老人的神情变得无比震惊，一人屠了十五座宗门的江湖魔王，怎么会是个少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少年用了同样的一掌神仙手，将垂死老人送入幽冥。
少年起身，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路过那个爱慕自己的少女时，终究是停了脚步，淡淡说了一句，“别寻死，你还有亲人在。”
就在少年准备离开时，一个眼神清澈却有些痴傻的少年从假山后蹑手蹑脚走到少女背后，冲着一旁的曹变蛟眨眼，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忽然蒙住了少女的眼睛，“快猜猜哥哥是谁？”
一场美好的婚约，却变成一次残忍的屠杀，自己敬爱的老人，却成了自私到连子孙后代都不放过的残忍魔头，爱慕的少年成了来寻仇的仇人，现在，原本生活在美好童话里的少女，跌下了凡尘。
无助少女在此刻终于哭了出来，背后憨傻少年紧张地松开手，安慰少女到，“猜不到也别哭啊，我悄悄告诉你，是哥哥哦，你再猜好不好。”
见少女还在哭泣，呆傻少年像默默抱住妹妹，“不要怕哦，哥哥会保护你哦，会一直保护你哦。”少女的哭泣声更大，她终于知道自己并没有失去一切。
曹变蛟看到，这个傻傻的少年，在看到老人尸体地那一瞬间，眼里流露出解脱之色，抱着妹妹的手更紧了些，“我会保护你的，我答应过爹爹的。”
放下不知何时沉睡过去的少女，名为袁岚的少年站起身来，对着曹变蛟深深鞠了一躬。
“你果然不是傻子，这么说，那个一直在指引我的神秘人，就是你了？”曹变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少年点点头，从胸口贴身衣物里拿出一封信件，递给曹变蛟，“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书，我父亲从没背叛王爷。当年，那个老畜生只说是仰慕王爷，才让我父亲捡回了王爷平日的写字的废纸以临摹。
后来我父亲意识到情况不对，又无意间看到了那封伪装好的王爷意图谋反的密信，想要给王爷报信。就是此时他留下了这份遗书，告诉我，如果他死了，必然是死在那个老畜生手里。
果然，不久就传言，我父亲从王府拼死杀出，带出来一封血水染透的信。只有我知道，父亲去明王府是去报信的，杀他的人不会是明王。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偷偷跟踪爷爷，结果发现了他和一个黑衣人在夜谈，结果被他一记神仙手打在心口，如果不是我父亲留下的软甲，我可能当场就死了吧。
可是我不能死，当时我还有妹妹，还有母亲，母亲在我病重时质问那个畜生，结果被他一掌打断命脉，不久就去世了。
我为了妹妹能活下去，只能装疯卖傻，博取同情，不这样，我怎么活的到现在，我妹妹怎么活的到现在。”
曹变蛟点点头，“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可以帮你报仇。”
袁岚看了一眼曹变蛟，“因为我小时候进过王府，见过你和二少爷，你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王府对你来说就是自己的家，所以那天在街上，看到你，我就知道，让你进了这座肮脏的府邸，你一定能找到机会，帮我父母报仇。”
曹变蛟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摇摇头，“这个理由不够。”
少年笑笑，“我从小就天赋异禀，可以吞吐天地灵气，我父亲带我去王府就是想拜个师傅，不然你真的以为，一个年幼的孩子在江湖名宿神仙手的一击之下能保住性命？大煞天魔？”
曹变蛟眼睛微眯，少年赶紧摇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六觉远超常人，你身上的煞气如此之重，加上你杀他时那明显脱胎于阴魔宫的功法，联想到你就是屠戮包括天神阁在内十五大门派的大煞天魔其实不难。”
“难的是你现在还这样镇定自若。”曹变蛟脸色不变，双手却在暗暗运力，随时准备与这个看不出深浅的人再次生死搏杀。
袁岚摇摇头，“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有急事要远行，不然不会这么早发难，多留些日子，你还能查到更多仇人，我还不值得你动手，你去吧。”
曹变蛟越发觉得这个隐忍至今的少年不简单，可是体内玄功却感觉不到一丝威胁，只得撤去防备，盯着少年想要看出个究竟。
“别看了，我父亲是王府亲卫，按照规矩，我可以继承这个亲卫身份，我自然也是明王府的人，你自去做你的事，我这就带着妹妹入蜀，我们还会再见的。”
曹变蛟也确实不愿在此浪费时间，叔叔传来消息，翊哥儿找到了，这叫曹变蛟怎么可能耐住性子继续在这小小江湖中潜伏，哪怕还有许多当年参与了此事的仇人没找出来，也不愿继续停留了，找到翊哥儿，两人一起回来杀光这些阴险小人就是。
想到这里，一阵血雾出现，蒙住了曹变蛟的身体，少年瞬间有如神助，一个纵跳竟然直接跳出数十丈，府邸内少年原先战立的地方，花岗岩的地面直接变为齑粉。
望着远去的少年，袁岚轻轻叹了口气，“你对那人这般执着，也无怪忽你能入魔又出魔，做了个百年来真正的天下第一魔。”
……
北海边，被白雪裹成雪人的一群人，突然对着不远处挂着玄鸟旗帜的部落营地大喊，“他娘的，终于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