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偏殿出来,我像是往常一样,陪小洁在明日宗里到处乱转,照常吃饭,照常睡觉,只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告诉自己,你已经不是天才了。
我独自出门,随意游荡,不知不觉来到了明日阁边界。一道简陋的木栅栏之外,便是万丈深渊。这里并不是山的边界,只是它的皱纹而已,但是对于我们这种渺小的生灵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倚在栅栏上,目光遥远,仿佛已经看穿云海。
长久以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天才,这理所当然,毋庸置疑。我从来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上天夺走了我的天赋,我该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想过。
但是这一天未经允许便到来了,不,早就来了,只是被老师藏好,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我明白老师的想法,他不愿一个孩子承受打击。火族的观念就是这样,十六岁以前,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脆弱的像纸,十六岁以后,又会觉得我们已经长大,坚强如铁。但是老师恐怕没有想到,我没过十六岁就了解了真相。
但是那又如何呢。
惆怅有之,后悔也有之,也确实受到了打击,但是……这就好像一个要做绝世木匠的人,发现自己练功出错,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了,确实可惜,但这不影响我的目标。
无论你想不想要,失去总会让人惆怅。但是只有最想要的东西失去了,才会让人悲伤,甚至绝望。
天下第一的天赋被毁,对我造成的打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甚至不如当初我被困围墙的痛苦。我不是一定要天下第一,但是我绝无法忍受待在围墙里,所以孰轻孰重,很明显。
“焰翔。”
我转过身,看见小洁满脸愁容的看着我。
她低下头:“我知道了。”
“什么?”
小洁没有回答,她直接飞扑了过来,我慌忙用手接住她,慌乱之中似乎听见了朽木折断的声音,然后就发现我后仰的幅度不正常——栏杆断了。
我一只手搂住小洁,另一只手去抓那剩下的半截栏杆,这时栏杆旁伸出来一只小小的手,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
火族只要是身体长开了,普通女孩也有几百斤的臂力,所以我果断的放弃去抓那看起来破败的栏杆,抓住了那只手。
那个小女孩弓着身子,左手抵着栏杆,右手很轻松的拉住了我和小洁。她咧开嘴给了我一个傻笑,转腰收臂用力一拉,咔嚓一声,她抵着的那截栏杆就断了。
明日宗看来也没多少钱,这栏杆可能已经坚持几百年了。
借着这一拉,我和小洁稍稍有重回地面的趋势,但同样是这一拉,那女孩迎面砸在我身上。
结果就是,我们三个一起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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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掉下去,而是以脚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圆,然后砰的一声,后背砸在山崖上。
明日青单手提着我的脚,把我拎了起来。
他的身体站的笔直,好像丝毫没有受到我们三个人体重的影响,这不是单纯靠力量就可以做到的,是一种名为定山步的武功,这武功对他来说是基础武功,而我当时却根本没听说过。
他转身走两步,找到一块草坪,提着我的脚颠了颠,我身上挂着的两个还蒙圈的女孩,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明日青低着头,与我抬起头的眼神相对:“你的事情我听说了。”
“额。。。”怎么都是这句。
他有些怅然:“火族第一的天才,可惜了。”
这样倒吊着让我的脑袋有些涨,我想染他把我放下来:“谢谢你救了我,不过……”
“你觉得我是在嘲讽你?可能我确实不太会说话,但我是真心替你感到惋惜。”
我摆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你死我活的敌人,但是那只是立场的不同,我们为不同的目标而战……”
我赶紧打断他:“我只是想说,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再聊?”
明日青似乎有些恍惚,没听见我说话,而是自言自语道:“终究是无法放下之前的事的,你还记得你杀的那个灰衣使么,他叫日升空灵。他是因为我的大意而死,他的仇我一定会报。”
听他的意思,好像随时会把我扔下悬崖一样,我赶忙说:“你到底要怎样啊。”
“意思很简单,我们俩没仇,但是我会杀你。”
我一个翻身蹲在他手上:“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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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青一开始真心打算冰释前嫌,但是想到那个叫日升空灵的灰衣使,又改了口气,显得前言不搭后语。
“你放心,在明日宗你是安全的,莫说我不会背叛明日宗,就是我想杀也杀不了你。”
我环顾四周:“这么说,我也不算是被你救了。”
“要不是暖暖,我都不会伸手。”
这时我才转头去看那个小姑娘,她正和小洁坐在旁边的草地上。
“不管怎么说,刚才谢谢你,我叫司火焰翔。”
女孩笑起来很好看:“我知道,小洁跟我说了,我叫明日暖暖,你和阿青一样叫我暖暖就行了。”
在暖暖的笑容映衬下,小洁更显得无精打采。
我从明日青手上跳下来,走过去,用膝盖碰了碰她的头:“怎么啦?”
她一把抱住我的腿嚷嚷:“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本来想安慰你的,结果差点害死你。”
我抬起腿,将她举到与我视线平齐,摸了摸她的头:“摔不死我的,下面有块石头,掉到石头上我就能着力,最多受点伤而已。”
小洁像猫一样从我腿上跳到我身上,在我怀里蹭来蹭去:“那就好。”
明日青无奈的说:“暖暖,我都跟你说了,你不用来,你看我们俩好多余。”
我笑了笑:“怎么会多余,虽然我并不难过,但是关心我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小洁嘟囔道:“怎么可能不难过,这种事……你跟我回神湖吧,回神湖就有办法解决了。”
明日青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据我所知,目前火族没有办法重铸纯火。”
小洁咬牙:“就算不能重铸纯火,凝聚纯火兵器的时候也可以想想办法啊!”
明日青还是泼冷水:“如果有办法,宗主怎么可能不尝试。以我对宗主的了解,如果真的有办法,就算让他去求那些祭祀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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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族以实力划分阶层,越强大,地位越高。
平主、族长、宗主都必须由最强的人担任。当然,这些职位都是虚职,有崇高的地位,但并不一定是管理者。
火族早就从悠远的历史中明白,实力强的人并不一定能够担任管理者,所以这些地位强者会进行选择,是掌握实权,还是将权利分配下去。
少数无私的人会选择掌权,那就必须通过其上级的考核,毕竟品德和能力不是一回事。
权利在火族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它意味着责任,权利越大,责任越大。放弃权利,就等于拒绝承担大部分责任。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放弃权利,专心修炼。这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地位。
从这种体制中,可以看出来火族对强者的态度,所有火族都在追寻最强的力量。
所以我明白,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在强颜欢笑。
我只能安慰小洁:“我像是那种会被轻易击溃的人吗?就算纯火孱弱,我也不会认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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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我哄走了一定要陪我睡的小洁,刚准备入睡,就被敲门声打扰。
出人意料,敲门的竟然是暖暖。
“坐吧。”我随手一划拉,然后自顾自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有什么事么?”
不同于白天的开朗,现在的暖暖显得很腼腆:“我白天其实就想说的,但是感觉还是现在单独和你说比较好。”
“我听着。”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来什么话。
我双手支着脑袋,盯着她看,等她说话。结果我越看她脸越红,最后她干脆一下子趴在桌子上不吱声了。
我很无奈:“要不我们明天再说?我先睡了?”
暖暖抬起头,眼神坚定:“不,现在说吧。”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我知道你是好人。”
“啊?”我有点懵。
“你别看阿青表面上很强硬,但是他其实很胆小的。他看起来很凶,但是内心很柔弱,小时候我经常把他弄哭。”
我还是有点懵:“然后咧?”
“他从来没杀过人,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杀你的,就算有机会杀你,他到时候肯定也下不了手。”
“姑娘,人是会变的,明日青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俩都有很多次差点把对方杀死。”
暖暖有些急:“阿青不会的,除非明日宗要杀你,或者你干了什么坏事,否则阿青不会害你的。”
我笑了:“你可知道在你眼里温柔的男人,他拿刀时的样子。”
暖暖嘟着嘴,饱满的胸口上下起伏,忽然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都惊了,敲着桌子说:“喂喂喂,讲点理行不行。”
“阿青是好人。”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好人,也绝对不会害我。然后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哼!”她转过身,趴在椅背上。
“哈哈”虽然很无奈,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当你还是小孩子吗?”
在人类看来,她的表现有点假,但在火族看来,她的表现更假,因为火族女孩一向缺少这种柔弱。
一般的作假,会被视为矫揉造作,但假成这样,就可以说是一种玩笑,或者刻意的无理取闹。所以她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我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你要么答应我,要么陪我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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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进来我就一直发懵,现在她不说话了,我稍微动脑子整理了一下她说的话,立刻明白了她是来干嘛的。
“其实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我打不过明日青的。”
她转过脸,斜着眼看我。
“我只能说,我没有想杀他的理由。原本我是为了保护小洁,但是现在来看,没有我捣乱,小洁反而更安全一些。虽然我不后悔,但是也没有理由去杀明日青对吧?”
“阿青也不会杀你。”
我靠在椅背上:“你还真是……我不会去害明日青,行了吧?”
她破涕为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给我行了个礼,开开心心的走了。
我对着她的背影说:“我所做的承诺,都建立在他不会害我的基础上。”
她转身对我自信一笑:“我会开导他的。”
看到她自信的笑容,我就忍不住勾起嘴角为明日青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