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发来的急报已经到了鄂州衙门口,朝廷的使者穿着色泽鲜亮的大铠,拖着沉重的身躯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
“什么事布置这么多兵?”使者询问离他最近的一个兵士,从远处走来三个穿着青色重铠的军校,向使者深深的行了一个礼。
“在下是奉都统制张岚将军命,在此守卫衙门重地,并不知何原因。”
大门打开一个人往外面瞅了一眼,随后出来了江夏县的县丞,将使者引入衙门。刚踏进衙门便把使者吓了一跳,衙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占满了差役捕快,人人手持兵器举着火把。
大人,枢密院的使者来了。
汤昂抬起头偷偷瞅了一眼罗芳,他的眼睛藏在头盔的阴影中,只能看到脸庞的轮廓。汤昂心想自己头盔上宽大的抹额凤翅也足以糊弄别人了。
何大人正在大堂中和一群鄂州府和荆湖北路转运司的官员在议事。汤昂走到大堂外面,何承荫这才抬头向外面瞅了瞅。这便是传说中刚正不阿的何大人啊,长得模样就是一个放大版孙兴,个子比孙兴略高、身材比孙兴略瘦,满脸胡子,却是一脸的憔悴。身穿盔甲的将官进来,何大人立即出来率众官相迎。不料大堂就这么大,汤昂几步走到大堂中央,把何大人和官员都隔开。一时间官员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肃静!这是什么?是枢密院的军令!还不快快跪下,磨蹭什么。何大人,这鄂州府司衙门布置这么多兵,你这是何等居心啊。”几句话说的大堂中官员冷汗直冒。汤昂一股脑把所知道的官话全搬了出来,不管那些官员怎么议论,先连恐吓带威胁说了一顿把面子撑足。州主簿和江夏县的县令直接给吓得退了几步。
何大人向前走去,两边的人用眼睛偷偷瞅向他。
“我与枢密使同为朝廷命官,论品级,枢密使不过比我高半品。怎么轮得到你在这里呼来喝去。”没想到这何大人完全不在乎枢密使的权势职位。罗芳在后面一听当时冷汗就湿透了甲衬,汤昂你平时不是很精明强干吗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何大人身旁的张师爷连忙解释说前日衙门遭到敌人刺客袭击,因此向鄂州参将张岚借了这些兵,都是误会误会。汤昂估计呆了许久,罗芳也在四下里搜集了不少情报,交了枢密院的公文书信便赶紧告辞。
出了衙门,汤昂出城甩开跟随的差役。让汤成把衣服盔甲还给大醉酩酊的真使者,自己去藏龙岛上找张九。孙兴还没有从陈进的小儿子陈思敬那里赶回来。
“黄惹出大乱子了。”
罗芳在进入衙门后看到了没清理掉的痕迹。孙兴的人打听到鄂州的外地人中有很多可疑的迹象,除了我们这都认识的。汤昂喝茶烫了嘴,惊叫一声把孙兴打断。
“来点白水。”孙兴向
孙兴继续说最后发现一共有三十几个人,平时白天都有正经营生做掩护。不过现在这小本生意很难做,有这个本钱的差不多都跑了。他们说是自德安逃难来的货郎、郎中,但都会去一个地方,就是常青镇。盐帮的弟兄一次惊到一个人,那人露出了面目被我们认出来,他也是常青镇的人。
孙兴人还没到隔着门就喊起来。
“常青镇!堵陈思敬粮队的就是常青镇!”
人们都送走,罗芳也去后房歇下。张九从架子中抱出一个长匣子,放在书巢中间的书案上,打开是一把刀。
长五尺,刀身修长,刀身铭文“霜明”。
孙兴,你看这把刀怎么样,是一个故人送给我的。用这种刀,需要借助腰背发力,辗转连击、疾速凌历、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势如破竹,杀伤威力极大。陷阵劈甲,削铁如泥,同时刀身韧性不变。唐朝人为了打一把这样的到,常常耗尽资财造成一口。可惜现在会造这种刀的人已经找不到了,世上也就剩下这几把刀。
孙兴从门口走进来,站在灯影下。他又回来了。
张兄弟,你看汤昂最近怎么像是着了什么道一样。
汤昂,他怎么了?
在军营前,汤昂当时不杀那个细作,后阿里那人被人杀了他又有事瞒我。这几天出了这么多怪事。不知道他背地里还做了什么事。就今晚,这个细作出事了他这么激动。
你是因为昨夜与汤昂讲起龙姑娘失踪的事吧。汤昂屡屡惊慌失措又不让你打探是吗?不错,我也注意到了。汤昂这几天不像以前一样了。但是还没有到怀疑的上他的程度。你留心便是,先不要有什么动作,看看接下来怎么样,有事和我商量也不迟。
孙兴是个重情义的人,听了张九这么说,也再没说下去。
怀疑他叛变投敌了?
孙兴,今晚先住这吧。
汤昂让我查敌国细作的事,今晚出去打探的兄弟都在等着了,走了。
张九看着孙兴的离去没有吭声,抚摸着怀中《霜明》,刀鞘的软壳已经很难让满是老茧的手感到纹路的细致。
前日黄挚半夜突然敲他书巢的门,问他索要长刀,张九已经感觉事情不妙。
那夜,黄挚入城直至何承荫的府衙深处。黄挚四下寻找,并未找到龙诗苑的一丝踪迹,形容便有些恼怒。正逢有公文至,院中人影晃动,黄挚可不想惊动了府衙中的差役,只好潜入后院躲藏。
黄挚走进房间,没有碰出声音。何承荫还在蜡烛的光影下看公文。外面蝉鸣蛙叫声音很吵,八月天气正热,何大人却把自己关在屋中。一张桌子不够,又在房间的其他三处摆了三张长桌。长桌下摆着各种箱子,装着从刘展源离任后到开庆元年转运司清查的荆湖北路江陵府、德安府、常德府、归州、澧州几个“上”级别的州府的账册。桌上摆放着各种公文案卷,常有几字几文被圈点的乱七八糟。何大人竟然深夜还在和转运司的官员在清查账册。外面蛙声蝉声喧闹,屋子里一片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
宝佑三年广西转运司应副鄂州总领所100000贯,实未至,改以湖南转运司输湖北常德府提点刑狱司50000贯。湖北转运司原贡不变。宝佑三年,荆湖北路转运司以鄂州、复州两州岁供支30000贯补鄂州御前大军饷。
何大人最后在账册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差,在账册外题“核实差款壹拾贰萬叁仟贯未着落”,把这一堆账册单独放在桌子的一角,让其他官员下去休息。
屋子里的声音安静下来,何大人把公文整理起来放好。把一张白纸摊平,开始写折子。
突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些许声音,何承荫把披着的衣服拉起来,拿起烛台向声音的出处慢慢走去。何大人显然精神不好,脸庞瘦出了轮廓,只剩两双眼睛有神。他眯着眼睛想看清黑暗中是什么东西掉下,看的他身子不断的向前倾,以致腰背弯下来。摸过了一个椅子,一个几案,向黑暗深处走去。
烛光下,只是一个柜架,上面摆着一些书籍。
一人坐在椅子上。
烛台悄无声息的落下。
停在黄挚的刀鞘上,悬在空中。
何大人刚想喊,可是冷冷的刀柄已经抵在脖子上。
蜡烛重新燃起,何大人示意黄挚在他对面坐下。今番你说的这些事,确实是我不知道的。我到鄂州任时间短,了解甚少,这一点是不如您。不过身为朝廷子民为朝廷出力是应当的,遇到事情了还是要让官府来解决,告辞。
“艾捕头、章捕头!何大人有令,拿人,拿人!”鄂州府司衙门因为戒严,衙役都睡在衙门的值房。听着值班的传令,一个个都打着豁海爬了起来。“这又是左哪样啊。”
何大人伸开手臂,让妻子给自己穿好官服。
“来人,提审人犯。”
整个衙门连夜活动起来。牢头被值班的叫起来,亲自去给何大人带着个人犯。
“你叫什么名字?”何承荫选了一个偏房审犯人,免去衙役喊威武的仪式。
两名狱卒押着重枷锁着的犯人,牢头站在一旁。房间里还有一个刚刚被叫醒的书案,被何承荫特别要求在旁边。
“你为何被人捆了丢在衙门内?”
犯人还是不言语。牢头看不下去了,对何大人说要去把刑具拿来,看他还嘴硬。何大人止住牢头,让他们把这犯人封住口押到隔壁去。
“大人,小的奉命已将巡检拿来。”不多时,艾捕头和章捕头已经押了何大人让他们连夜缉拿的人犯回来。
“带进来!”何大人一声令下,两个捕快把五花大绑的巡检托进偏房扑通一声丢在地上。巡检被捆的在地上蠕动,看似捕快们把夜间的不爽都发泄到了巡检身上。书案见状,站起来悄悄的往外走。
“回来。”
“大人要我留下吗?”书案惊恐的问大人。何承荫被这么一问有些愤怒,但是他还是重申了自己的要求。
“大人,这以往都有规矩。官审官都是先审讯,后拟供词。近几年也是老爷坐堂审讯,格外找幕僚詹事来记录。小的只是鄂州府一个书案,不该涉入事情啊。”
“让你记录你就记录。我朝法律哪一条规定官审官审后拟拱了,坐下我问什么他答什么你记什么。”何承荫一番话说的书案回到桌旁拿起了笔。
“何大人,我虽然只是一个巡检,但是好歹也同是朝廷官员,在下不明自己犯了朝廷哪一条法律,要受这样对待。”巡检被捆得直喘气。
何承荫的嘴角动了动,冷笑三声。
“治你出卖军机、通敌叛国、图谋造反,这三个罪不为过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把他上衣扒了。”两个衙役上来给巡检的衣服撕开,只见巡检身子白布包着,背后隐约渗出血迹。
“企图杀你灭口的敌国细作已经被我们拿到了,而且他已经招了你企图谋反,因此勾结敌国,因此派他来与你会谈一事。你还有没有话说,”
“不是啊,何大人,小人冤枉啊,哎呀。小人哪里敢私通敌谋反啊,那都是他诬陷小人啊。他才是敌国人。”
“那么说,出卖军机就是实了?记录在案。”何承荫给呆若木鸡的书案一个眼神/书案急忙抄起笔。
“单是被敌国胁迫,泄露军机大事,重罚不过刺配某州。若是通敌叛国,图谋叛逆,那就是诛你九族都不为过。本朝法律有规定,供者按不知者论处。”
巡检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何大人正欲把他带下去。
“大人,我招。都是那帮畜生逼我的。”巡检带着哭腔说出了这句话。
想到这里张九突然把蜡烛熄了,把刀放回原处从书巢中站起。外面虫蛙声音震天,但是唯有一处显得安静。张九走进略显安静之地说了一句话。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刀我给你用,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