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有店小二敲门的声音,屋内常玄理应声,晨起的嗓音微哑,“莲子粥就好,依旧四菜一汤。”
温幸闻声悠悠转醒,就见榻边坐着的常玄理一身金线滚边的白袍,袍角袖口有蓝线勾了悠兰瓣。
白袍如玉,更衬得他多一分清正风华。温幸抿唇,只觉得口有些干。她抬手间浅藕色的中衣滑下去,露出来是一截柔白的手腕,“常世子行个方便,温幸要更衣。”
低低应声嗯,常玄理回身去了门边站着,一派端方的君子模样。温幸勾唇起身,榻尾有沉香挑好的轻紫衣裳。
温幸利落穿好了,又对着屋里的铜镜简单挽了发,发间的银簪是镌刻着紫蔷薇的花式,正合轻紫的云裳。
温幸起身,“可以了。”
嗓音是她自己都未觉的沙哑,常玄理宽袖里本就握紧的拳头更紧上了一分,应声嗯是低沉的可怕。
骨节分明的手打开了门栓,须臾的空当店小二扣门而入,身后跟着的奴仆呈着今早的膳食。菜色果然同昨晚无异,只是分量少了些许,此外又多了一道莲子粥罢了。
青白的瓷碗简陋,衬着碗底清如水的莲子竟也有些许的赏心悦目。温幸却是蹙眉,“这莲子粥,怎地没米?”
常玄理修长的指捏着银匙,拨弄着这完全称得上莲子汤的粥,低低的话里透着笑音,“巧妇能为无米之炊。”
温幸挑眉,尾音扬了扬,“嗯?”
常玄理端起碗,银匙这一番搅拌已然确定此粥无毒,他端碗觑着温幸的眸瞧,慢条斯理的喂一匙去口里。
他就是偏爱瞧温幸一脸好奇的样子,终归搁了匙把话音悠悠吐,“无米之炊,本地的风土人情之一。”
温幸觉得喉头有些哽,又是这一句风土人情打发了自己!
一句风土人情勾起了温幸满心的好奇,常玄理再请温幸上街瞧瞧的时候,她的热情就明显的高涨了许多。
温幸觉得,常玄理明显对这地方很熟悉。这两日说话一句一个风土人情的,哽的她几乎没法接话!
温幸抿了唇,她倒是要仔细瞧瞧,这小镇到底都有什么样的风土人情了。
可整个镇上无非就是些热闹的市集,镇外是些零碎的小摊。这些东西,京都也有!
温幸回眸,嘴角带一丝玩味的笑。她忽然就觉着,或者,进这小镇以前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挑唇笑开,温幸踮脚附在了一身白袍的常玄理耳边,“此地,是有什么在?或者说,常世子在等什么人来?”
常玄理挑眉,宽大白袖一摆,顺势拥了这轻紫衣裳的女子在怀。宽袖遮风,他附上耳边把温热气息喷吐,“仔细人杂,前面茶亭里说。”
语罢松手,端的一派君子模样,心间却是回味手上柔滑的触感。
常玄理呼吸些微重了,他眼前又闪过温幸出浴的裸体风光,还有今晨那一截脆生生的柔白小臂……
掩在宽袖里的手胡乱空握着,他不由想起轻紫人影方才那一瞬间给他的柔滑感触。温幸却回头嗔了一眼,常玄理瞬即回神。
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自己和温幸之间两三人的距离,常玄理温润勾笑,开口话回的一本正经,“方才想了些事情,出神了。”
温幸点头,素指指了前面的一溜茶铺子,“是哪家茶亭?”
咳…也不知温幸若是知晓常玄理方才想的是什么事出神了,会不会直接把袖里的银针都赏了给常玄理的脸?
蓝线勾画的悠兰瓣划过温幸的面容,常玄理修指点了最角落的那家。
温幸颔首表示明了,抬步就朝着那头迈了过去。轻紫的衣裳飘然入了亭,云白就在后头紧跟着。温幸停步亭边,听着身后的常玄理低低开口,“巧妇可能为无米之炊?”
日暮的时候,茶铺根本无人。小二扔了手中的活计过来招呼,“公子且随我来。”
常玄理颔首跟了上去,温幸挑眉,自然也是跟着。
一路跟着灰黑衣裳的店小二入了茶铺最里头的房间,另一抹天青的身影就出现在温幸的眼里。
温幸挑眉瞧着,抱臂等着常玄理和那人打招呼。
可沉默总是在意外的时候爆发,两人竟是相对无言。或者说相对是不大合适的,因着这天青衣裳的人却是背对着他二人。
温幸挑眉,伸手就要去扣敲他面前的原木案几,却被身旁的常玄理拦了下来。
温幸挑眉,满眼的疑惑不言而明。终究是常玄理先开口,话里江湖味颇重,“常家玄理路经此地,特来访拜。”
青衣的人终于转过身来,半张银面遮了他的脸,只留一双黑澈的眸和薄唇在外。
温幸看到他抬了抬眼皮子,开口的话音满是薄凉,“访拜不敢当,倒是林承还要多谢常世子,饶了犬子一条贱命。”
温幸这时候寻了条凳子稳坐,她已然看明白这两人的谈话自己是插不上嘴的,索性安坐等着就好。
常玄理瞧她坐了,也抽一条凳子同她坐在了一起,嘴里的客套话却是没顿下。“哪里的话,林公子约摸是无聊了些,这才来找常某人切磋一番的。”
青衣人也再不推辞,直白的道,“常世子说是切磋,那便算作是切磋。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常世子今日来访,究竟是为何?”
终于切入正题,温幸把黑眸转了转,仔细常玄理如何回应。
却不想一句话就惊的她整个人都无法淡然,常玄理挑着唇角笑弧悠悠,“不知您当年欠了商九竹如何恩情,如今竟是要舍了自家亲子也要偿还?”
常玄理话音悠悠,尾音漫漫。却是一句话惹得屋内两个人都无法安坐,心间各自起了各自的思忖计算。
他二人一路上就遇了两拨人,一拨是常玄理安排的自己人,另一拨可不就是那一男一女的杀手了?
话都说到了这一步,温幸哪里还会有不明白的?难怪他瞧着那黑衣男子的枪法不像是江湖杀手的风格,却原来当真不是。
她把眸眯了,自然没忽略话里的重点。眼前这青衣的男子,竟是欠了商九竹的情。
约摸就是这男子当年受恩于商九竹那个昏庸皇帝,如今受了商九竹的胁迫,不得不让自家儿子对他们二人出手进行刺杀了。
温幸伸了细指抚额,有些无奈。她大概怎么也没想过,不知不觉的情况里,如此父债子还的戏码,竟是也让自己遇见了。
常玄理就在这时候开口,话里的嘲讽意味真真是十足的。“林承,剑南山第二十七代山主,武学天才。一生可谓春风得意,却在二十六岁之时遭遇不测。”
“那场不测折了少年英雄的傲骨,林承失了新婚燕尔的妻子,双腿更是受了重伤,自此不良于行。练武人没了腿,简直跟废了没两样。林承不由心灰意冷,携了尚在襁褓的幼子,归隐山林。”
温幸已经能看到对面的人手在颤抖,常玄理却还是没停。“这山林却也并不安全,他在夜间为人偷袭,隐居的茅屋着了火,毁了那一张容颜绝色的脸。”
温幸不得不惊讶,眼前这个原本安静、深沉如水的男子,竟是有着如此的过往。那半张银面之下,竟是烧的坑洼的面容么?
她蹙眉,却听着常玄理低低的嘲讽话音继续着,“幸亏有人相助,他脱离了危险。”
“毁了绝色的脸,还不良于行的林承,从此无异于一个废物一样生存。对于当今的朝廷局势,再没了半分的影响。”常玄理勾唇嗤笑着,“林承,当年救了您的,就是当今的帝君商九竹吧?”
长久的沉默蔓延在整个屋内,温幸听着常玄理再度出言打破,“林老,常某人,说的可对?”
半晌,一身青衣的男子仰天大笑。他伸手揭下了那张银面,露出来底下藏着的面容。
火烧过后的新生皮肤是粉嫩的颜色,衬着他白皙的肤色却有些狰狞。温幸蹙了眉,那样清澈的一双眸,不应该生在如此一张全非的面容上。
她忽然的出声道,“林公子,莫要激动,还是把面具戴上罢。”
名为林承的青衣男子却是忽然的情绪激动了起来,“为什么要戴上!不戴它,我林承还是没变!”
常玄理皱眉,他的话凉凉的飘进林承的耳,凉了他的心,“你是没变,但你可能会吓到人。”
颓然的靠在了椅背上,林承的眼里有悲伤闪过。他抿唇,终于还是抬手把那半张银面遮了回去,话音是颓废的低迷,“可以了。”
温幸颔首坐了回去,她知道常玄理定然还有后文要做的。
不出所料的,常玄理再度开口,话音依旧冷讽,“或者林承你一直都以为,商九竹救了你一命。你或者一直都觉得你欠他的情,所以你得还这个情。”
林承的身子抖了抖,却还是没说话。常玄理也不管,只继续道,“可是根据常某人的情报,当年那场火,就是商九竹亲手纵的。纵火烧人,再进去搭救。”
常玄理掸掸白袍上不存在的灰,口气冷讽,“商九竹从来演的一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