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结束新县的采访,又回到许家洼,在将军坟墓前脱下帽子,向将军汇报、向将军告别。当我向将军行三鞠躬礼的时候,多日阴雨不开的天气,此刻云开日出,摄影师——河南省文联傅开沛先生及时抢拍了镜头。此时我好生喜欢,将军有灵,苍天有眼。
在北京西山公寓,我见了风度潇洒的李德生将军。李德生将军也是新县泗店人,离许世友的家乡只有一山之隔。李德生将军说:“我和许世友是老乡,家离得近,自幼都很熟悉。他这个人,经历坎坷,个性突出,作战勇敢。‘厚重少文’,应该说是毛主席对许世友的正确评价。1973年,毛主席就曾对许说过:汉朝有个周勃,是苏北沛县人,他厚重少文。建议他看看《周勃传》。后来有一次,毛主席把哥白尼的《天体运行》和布鲁诺的《论无限性、宇宙和诸世界》的中文本交给了许世友,让他转交紫金山天文台,并嘱咐许世友也认真看一看这类自然科学书籍。记得毛主席还问他,看过《红楼梦》没有?许说看过了。毛主席说《红楼梦》要看五遍才有发言权,要坚持看五遍。不读《红楼梦》就不知道什么是封建社会,你们要搞点文,文武结合嘛!你们只讲武,爱打仗,要讲点文才行啊!文官务武,武官务文,二者要很好结合嘛。毛主席的这段话是对许世友的期望,严格的说也是批评。”
罗应怀是位有头脑有文才的将军,他思路敏捷,记忆力尤其令我吃惊。在他海运仓的家里,我访问了他。问起对许司令员的评价,他很动感情地对我说:“我是许世友的部下,起初是当掌旗兵,司号员,后来在他连里当排长,在他营里当连长。他善打恶仗,喜打大仗。‘你给我冲,不冲我毙了你!’‘打不下来别来见我!’由于他真的干,真的杀头,所以部队都怵他,部队也能指挥得动。有时,他亲自上前线督战,当了师长也不例外。这在那种兵器低级的战争中确实发挥了一定作用,他也立下了不少战功。但有的仗打得太简单化,牺牲过大,代价过大。有人认为他打仗一味是猛冲猛打,那是最大的误解。他非常重视了解敌情地形……胜仗也是从这里打出来的。他批评人有特点,批评干部不批评士兵,批评上级不批评下级。他常说,带兵不严不能打胜仗。为什么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就是强在严字上。在打仗时就更严了。你若怕死,他非当场枪毙你不可,在万源保卫战中,他就亲手毙了不听命令的团长。解放后,许司令下部队,一杆子插到班、排,下面干部就怕他这一手。他了解的情况,你当连长、营长的不了解,他不撤你的职才怪呢!‘文化大革命’中,他在台上保护老干部不够。当时,南京军区下属省军区的头头被‘火烧’、被抄家、还有的被打成重伤……很惨。当时我去南京看他,并告诉他:‘下面的同志对你有意见啊,你要出来讲话啊!’他说什么,‘咱们先看戏!’”
在郑维山将军的书房里,将军这样地告诉我:
“是的,将军早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时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但可以这样说,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的那些理论,对于他一直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遥远世界,而《三国演义》中的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水浒》中的一百单八将,《说岳全传》中的岳将军,还有杨家将,对于他似乎更近些、亲切些、实在些。毛泽东,很自然地成为将军心目中的刘备、宋江、岳飞……将军晚年病重时,不少人去探望,想不到他竟用老家的习惯,将一把扫帚倒挂在墙壁上,借以打鬼驱邪。将军谈起古代的那些英雄故事仍津津乐道。他的家乡,他的亲友,他的童年生活许多他都忘了,唯独他家门口贴的那副对联至今仍记得很清楚:‘二件事种田读书;一等人忠臣孝子。’将军一生重义气,严以律己,身先士卒,带兵是好样的,给人一种威严。”
从郑将军家出来,我又下山到了许世友夫人田普同志的居所。因多年的关系,我们彼此都很熟悉了。田普同志是胶东人。当年许将军在胶东歼敌六万三,连拔十余城,胜利祝贺她们的婚礼。田普同志告诉我说:“俺是八年抗战时期与许世友结婚的,共同生活40多年,直到1985年他在南京去世。他这个人很有特点,我体会最深刻的是,坚定不移地贯彻毛主席的战略战术,灵活运用到自己的战场去,党指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俺是胶东人,当年许将军奉命由山东纵队总参谋长调到胶东任旅长时,也叫总指挥。那时俺们胶东地区国民党投降派势力很大,土霸王有二三十之多,什么赵保源、李先良、蔡晋康、苗占魁等遍布各地,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使人民不得安宁。许世友初到胶东时讲话很深刻,气派很大,至今记忆犹新。他说:‘太平我不来,我来不太平!’几句简单生动的话把大家士气鼓舞起来了。许世友走一地动员一地,胶东人民上下都沸腾起来了,说许指挥是个神人,枪法叫神,瞄眼不打眉;武功叫最,飞檐走壁,片瓦不碎。总之神乎其神,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我的耳朵眼里,我也对他佩服几分哩。那时俺们还没有结婚呢!许世友一到胶东,还没站稳脚跟,就贯彻毛主席灵活作战的战略战术,动员部队大化小,采用游击战、麻雀战、地道战、伏击战、迂回战等等。你叫我不安宁,我更叫你睡不着。你想睡觉我来骚扰,你想喘息我不相让。打一枪换个地方,能吃掉你吃掉你,吃不掉我就钻山沟去躲藏。你要睡觉我去放枪,打得鬼子晕头转向。当时胶东军民盛赞许世友,有句顺口溜:
许指挥,会打仗,这里叮,那里乒乓,
这里喊爹,那里叫娘,打得敌军乱放枪。
于是胶东的根据地很快壮大起来了。在这种情形下,俺也参了军,和他相爱并结了婚,他要求俺和子女都是很严格的,要求继承光荣传统,艰苦朴素,军事化作风。他不让我偏爱子女,提倡子女自食其力,不靠父母,独立生活。鼓励子女自己创业,不强调子女都调到自己身边来。我们的子女基本上分布全国各地,南京有,上海有,珠海有,北京有,改革开放后,国外也有。许的个性突出,其嗜好也很突出。平时爱喝酒,业余时间爱打猎。因工资不多,下酒菜基本上是野味,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野鸭兔子,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只要撞到他的枪口上就跑不了啦。吃不完的还送给朋友尝尝鲜。许将军艰苦朴素,衣着不讲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俺要给他做件新衣是很难说动他的。在这一点上,对子女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他到部队检查工作,一是严格训练,二是生产自救,提高部队生活水平,不光讲而要落实做。因此南京、广州军区的生产自救都搞得比较好的,深受部队官兵的欢迎。
他对家属和子女要求严,还表现在政治上的关心。三八作风歌,党章第三章中的十条,党员必须做到的五条,要求子女会背照做。吃饭时,就让子女背,比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要子女们唱。子女唱不出,让我领着唱。有些条条记不准,就让我写到纸上,贴在墙上。现在子女都大了,分布在全国各地,各有贡献,确实应该感谢父亲教育的好哇。”
听到我们谈话,将军的正在中学读书的外孙许小岑、乳名“虎子”,也闯了进来,提示我说:“陈叔叔,你要写姥爷,多写战争年代,姥爷的辉煌是打仗。姥爷对全家人要求都是很严的,有时严起来叫人害怕。细想他晚年严格,多是道理先行的。这一点点变化,你也要写上。”
在北京采访的日日夜夜,我的心情难以平静。我认为,将军是人不是神,瑕不掩瑜。他是一匹勇猛的有特殊性格的“战马”,但不是白马王子骑的纯白马,也不是关云长的座骑赤兔马。只有客观的多视角,才会使我们的认识步步接近真实。
将军一生的基调就是忠诚,尤其是对毛主席。将军对毛泽东同志的忠诚不像雕塑而成的圆形宝塔,而像高山一般单纯、坦诚、自然,不是为忠诚而故作姿态,或者为忠诚以外的其他目的。当他崇拜的对象正确、成功时,他是这种目光;当他所崇拜的人物错误或是失败时,他依然保持这种目光——一种始终不渝的目光。
忠诚是他一生的最大优点,相反又成了他的某种过失。
尽管如此,我讴歌许世友的忠诚。
翻过几位将军为《许世友传奇》三部曲的题词,我想人们也会得到某种启示。
1990年10月张震同志的题词是:
“与江河同光,与日月同辉”
1992年2月李德生同志的题词是:
“大别山的儿子——许世友”
1990年9月郑维山同志的题词是:
“忠骨赤心”
1990年7月罗应怀同志的题词是:
“一代名将许世友”
中共中央委员会、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的评价是:
“许世友同志长期从事革命武装斗争,在近六十年的戎马生涯中,英勇善战,出生入死,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中国人民革命事业的胜利,为社会主义祖国的安宁和繁荣富强,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作出了重大贡献!”
将军,有这些公正的评价,你应该安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