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护完成,游凰又在山上住了两天,早起跟北斗做早操,按时吃饭,在山里跑来跑去,累了回来泡个热水澡,写两篇字,画了几幅小画。然后精神满满,痛痛快快的下山了。
北斗送她下山,摇着头说:“你已经不是你了。”
“我怎么不是我了?”
“你以前急得很。”
“嗯,差不多。”
“所以,我以为你立马就会下山。”
“得好好调整一下,最近我有点不在状态。”游凰认真解释。
“挺好,这样挺好,不要那么…”
“我走了。”游凰一溜烟就看不见身影了。
“…着急啊…”北斗无奈,人已经走远了。
解放了游凰,北斗还是一时消停都享不着,新来的白羊学会说话了,天天开心的跟北斗念叨:“白羊,白羊,白羊…”
北斗无奈从他嘴里扯回自己的衣角,“好好好,你就叫白羊了。”
然后再去抢自己的习字草纸,撵也撵不出去,因为他最喜欢跟在北斗身后说,白羊,白羊…
要把他推给九色她们,那结果是不用想就知道,又一个想着怎么变人,怎么变美人的,横空出世了,所以,北斗只得自己教。
最终的结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可能因为受了黎原众妖的熏陶,白羊变的男孩子,很可爱,看起来和女孩子没有分别,所以说,变成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没什么区别呢。而且声音很好听,轻轻脆脆的,有点空灵。北斗也不做过多挣扎,顺其自然。
外出游玩的祖祖过了几天,回到黎原,不过不是来接寄养在这的一群孩子,而是带了一只不断悲鸣的念鬼。
“玩够了吗?”北斗认真的看着,耳朵里嗡嗡的回响着,一个孩子悲伤的哭泣声。
“没有。”没有甜甜的笑容,也没有悲伤的眼泪,祖祖有些愤怒。
“从哪找到的?”北斗尽量保持平静。
“不知道。”
“嗯?”
“他自己来的,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游荡过来的。”
“你要听吗?”北斗很郑重的问祖祖。
“要听!”祖祖早就紧紧的攥着拳头,严肃的等着了。
“做好心理准备。”
“嗯,做了一路了,所以才来找你跟我一起听。”
“好吧,你来开始。”
“呃,还是你来吧。”
“你不是做好心理准备了嘛。”
“哭得这么凄惨的孩子,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所以,还是你来吧。”
北斗看着祖祖,两只手握拳在胸口,愤怒里带着一点恐惧。又看看那绿色的一小团,悲鸣声声,心被一瞬揪紧,便不再多说什么,拿出一张白色念纹令,轻声念:“万物有灵,人后念鬼,长久不消,心有余念,吾愿听之。”
腾的一声,团绿之中现出一个人影,一个孩子,个子不高,骨瘦如柴,风吹过,两条竹竿样的手臂几乎要飘荡起来,黑乎乎的脸上流满泪水,哭花了的脸上,眼眶深深地凹陷,像是在头骨上贴了一层皮纸,没有一点肉,他绝望的哭着,哭着,不住的哭。
他脚下有一座山,垃圾堆成的山,他跪坐在垃圾堆里,像垃圾一样。他沙哑的嗓子,不停的凄厉哀嚎,大滴的泪水落到怀里的一只狗身上,那是他的伙伴,他仅存的唯一的亲人,那条狗浑身沾染着深红深红的血,冷掉的血块和垃圾黏在一起,纠结着它一身短毛。
狗一动也不动,安静无息地睡着,然而它本意或许是不想睡的,它的腿挣扎的向前伸着,只可惜,它实在战胜不了这深深的睡眠。
甜美的睡梦中,小狗扭着滚圆的屁股,费力地爬上床,用自己柔软干净的金色细毛,轻轻地蹭着男孩白胖的小脸,叫他起床陪自己玩耍。结果却被他搂在怀里安静地睡去,在那张软软的小床上,两个安静的小家伙,在温暖晨光中,懒睡,像天使降临人世一般,闪耀着,金色光芒,一切都那么静谧祥和。
凄厉的哭嚎,在月亮升起时停下了,攸的一下,整个垃圾山里,幽静的让人毛骨悚然。男孩翻着白眼晕倒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的流着,像是要一口气流干。
一弯冷月斜眼看着这一切,只有秃鹫扑着大翅膀,极度地关注着这个孩子。
天空飘过一片云,爆炸头一样的云,很快闪出一道极亮的光,隔了一会儿,从黑暗中炸响一声雷鸣。
在忽明忽暗的暴雨中,男孩挣扎着爬了起来,他还活着,然而活着,并不比死去轻松。
一只受伤的鬣狗带着另外两只鬣狗出现,收敛昨晚没吃到的晚餐。
男孩仰天长啸一声,任由雨水冲进哀嚎的大嘴,握紧愤怒的拳头,骨头吱吱地响着,像要冲出薄薄的皮肤,变成一把利剑。
“杀!”
抓起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满腔怒火熊熊燃烧,泛白的骨节恶狠狠地支出,极度的愤怒,使得紧紧攥着铁棍的手指微微发疼。然后更紧地攥着铁棒,铁棒上的锈块扎进手心,浑身发狂的颤抖。
那只受伤的脏臭鬣狗,狞笑着亮出它锋利的牙,冲上来狠狠咬住铁棍,其他两只跟着跑过来。
男孩挥过一拳,受伤鬣狗向后躲闪,他推着铁棍扎了过去,划破它的皮毛,一点血花洒落在垃圾堆上,很快被雨水冲没。
另一只直接地从侧面猛扑过来,咬住拿着铁棒的手。牙齿几乎穿透咬断他的手臂,可他毫不在意,另一只手狠狠地插进它的眼睛,它哀鸣的叼着一只手臂退开。
男孩跌倒时,拾起一节木椅子腿,胡乱的挥舞着,它们围在他身边看着,被划伤的一只在舔他流到垃圾上的血,得到一只手臂的在急切的咽下肚子。
另一只脸上有很深的疤痕,轻舔一下嘴角,不紧不慢,直直的看着眼前瘦小的晚餐,喉咙里发出腥臭的恐吓。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慢慢靠近倒在血泊中不动的男孩,咧嘴一笑,应该已经可以享用晚餐了。
男孩突然伸出手和半条手臂,抱住它,用力滚下垃圾山。
一条破旧不堪的长沙发上,一块折断的破木板上,插着一人一狗,越是挣扎,血流的越快越多。
“我要把它们全都杀了。”男孩执念,满心悲伤。
“这…”祖祖眼里的泪水不断模糊着视线,心口像压着一块重石,喘不过气来的疼痛。
“谁能翻天覆地,一下子改变世界呢?”北斗一片肃然的看着,“我总是期待着,一点一点改变,终有一天会变好的,然而这个过程是痛苦的,难过的。”
“嗯,所以把眼前的一点变好,就是在积累这个过程。”祖祖擦掉眼泪,用力拍了拍脸颊,清晰的五指红印,应和着发红的眼角,一片通红。
“所以要挺得直直的,笑着面对。”北斗拿出一张幽绿念纹令,开鬼阵。
祖祖扑闪的长睫毛高高扬起,拿出铜鼎铜炉一应法器,炼魂除念。
鬼阵开,北斗和祖祖如同一阵清风,迈步走了进去,坚定毫不犹疑。
男孩坐在在黑暗中,看到两人,吃了一惊。
“我没死吗?”
“早就死了。”北斗平静的看着他。
“那我现在是怎么回事?”男孩看得见自己,现在看得见北斗和祖祖,除此之外,一片漆黑。而且身上也不痛,肚子也不饿,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只是有一个痛苦的念头,不断纠缠。
“……”
“喂,你干嘛?”男孩被突然冲过来的祖祖吓了一跳,什么也不说,直勾勾的盯着人看,这人好奇怪。
“难过。”
“你难不难过,跟我有什么关系?”男孩向后退了退,警觉的看着她。
“你难过,我跟你一起难过。”
“我不难过。”
“把所有垃圾清理…”
“你要说什么?”
“把所有鬣狗杀死…”
“你是谁?”
“报仇发泄怨恨,也改变不了你失去了它,并且没有救下自己。
“你们到底是谁?怎么认识我?”
“你想再见它一次吗?”祖祖温柔的问他。
“小巴?”
“嗯,你想见它吗?”
“我还能再见它吗?”男孩伸长脖子,身子向前倾着。
“只此一次,而且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都行!”男孩有些激动,黑瘦的脸庞上,闪耀一丝亮光。
祖祖笑,极灿烂的笑,“让我抱抱你。”
“为什么?”男孩又向后退了一点。
“不是说什么条件都可以吗?”
“我得先见到小巴。”
“好呀。”祖祖开心,拿出一个摇铃。
“云鬼天地间,浮游飘渺状,魂牵有心人,余念心未了,招魂!”轻摇铜铃,叮当清脆,心脑清明,眼前忽然光明通透。
“叫它的名字吧。”祖祖眼光温柔的笑着。
“小巴…”男孩有点胆怯的轻轻唤了一声,仿佛听到一声犬吠,男孩站起来,大声喊道:“小巴!小巴!小巴!”男孩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大声喊着,它的名字。
一只金色短毛的大狗奔了过来,带着风,大笑的张着嘴,甩着舌头,洒了一路的口水,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