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等着,如果大汗召见你的话,会有人来传召你的。”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武士头领,撩开了一个蒙古包,示意柳敬亭走进去。
从原先的部落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只在路上用了半个馕和几口马奶酒,赶到林丹汗的大营还没有喘口气,就被带到了这个偏僻的角落里,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影。
又累又渴又饿的柳敬亭,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被丢进一个破蒙古包里,他需要了解一些关于林丹汗南下后的情报。到底他和明蒙联军作战了么,这场战斗究竟谁胜谁负等等。
柳敬亭突然停在了蒙古包的门口,他转身对着这名武士头领,有些疲惫不堪的说道:“这位将军怎么称呼?我一路奔波而来,口干舌燥,不知能不能给我弄些干净的热水来。”
这名武士头领犹豫了下,才回道:“我叫什么名字你不必知道,至于热水,我会让人给你送过来。你先进去等候吧,记住了,没有传召你的命令,请别出门,这也是为你好。”
说完,也不待柳敬亭回话,这名武士头领便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推,把他直接推进了蒙古包内。
柳敬亭脚下踉跄了一下,等他刚刚站稳,蒙古包内便暗了下来。他转身看去,入口的门帘已经放了下来。不过还好边上的窗户并没有关上,因此蒙古包内还是有些光线的。
柳敬亭就着这昏暗的光线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火镰和酥油灯,他小心翼翼的点着了酥油灯,蒙古包内才亮堂了起来。
这个蒙古包大约是某个普通军将的住所,房间内布置的还不错,除了地面上铺设了地毯之外,还有些简单的家具。
柳敬亭在中间的小长桌前盘膝坐了下来,他开始思考起,林丹汗急急忙忙的找人把他弄到大帐来,却又不见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进入大营之后,那名武士头领就故意带他避开了主通道,走到了这偏僻的角落里。一路上都没有看到几名军士,这也使得柳敬亭无法确认,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当他正试图理清自己现在遇到的什么状况时,入口处的门帘再次被掀了起来,一名瘦弱的仆役端着食物和一个铜壶走了进来。
看着这名仆役放下东西便想起身离开,柳敬亭突然伸手摸了摸铜壶,便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不是说过要热水的吗?为什么只送来冷水?”
仆役赶紧用手比划了一下,柳敬亭这才发现,这名仆役口中只有小半截舌头,根本不能说话。
他稍稍想了片刻,便试探的问道:“你能写汉字么?”
对面的仆役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柳敬亭这才失望的让他离去了。
无法从周边人身上获得信息,他也只好一门心思的等下去了,既然林丹汗派人把他找来,最终还是要见他的。
柳敬亭盘腿打坐,双目微微闭起,手上捏了个手势,便开始养起神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似乎都睡了一觉,门外才传来了一丝杂音。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带他来这里的那名武士头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请跟我来吧,大汗下令要召见你。”武士头领简单的说了一句,便转身退出了蒙古包。
柳敬亭舒缓了下,腿上的血脉,这才直起身子,向着门外走去。当他再次走出蒙古包时,才发觉夜色已深,几名部落武士正举着火把,把蒙古包前的草地照的通明。
他略略抬头望向了天空,半轮明月高悬,身边群星璀璨,倒像是一张黑布上缀满了宝石,非常美丽的星空。
“请跟我走,大汗正等着你,别让大汗久等。”看着柳敬亭突然停下脚步,武士头领不得不开口劝诫道。
柳敬亭低头看了看他,突然微笑着说道:“那么请在前面带路吧,我也想见见大汗,看看他是否回心转意了…”
在火光的照耀下,汗帐前各自排开了两排全副武装的蒙古武士。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金帐武士,他们的身材虽然不是非常高大,但是个个身材都非常壮硕。
当柳敬亭被带到汗帐前时,这两排武士的目光顿时就转移到了他身上,这些武士显然都是经历过战场上血腥厮杀的精锐,仅仅数十人的目光,就已经让柳敬亭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所谓芒刺在背,也不外乎如是了。柳敬亭在这肃压的气氛中前行时,汗流浃背的他脑中不由浮现了这么一句话。
好在柳敬亭也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年幼时因为殴伤人命,所以四处流浪,倒是养出了一股混不吝的性格来了。
初时被这些武士择人而噬的目光惊吓了一阵,但是走入这些武士的围成的夹道后,横下心来的柳敬亭,脊背反而挺直了。
看到他的这种表现,带他前来的那位武士头领,不由心里赞叹了一声,便悄悄的打了一个手势,让队伍前面的武士们让开了道路,让柳敬亭走入了大帐。
当柳敬亭弯腰进入大帐后,顿时感到有些惊讶,同外面的剑拔弩张相比,大帐之内的林丹汗却正同手下的诸位部落首领饮宴欢笑。
在数只羊脂大烛的照耀下,整个帐幕内光明如昼,壮硕的林丹汗独居上首,一手执着金杯,一手抓着一块烤的极嫩的羊排,吃的嘴角肉汁横飞,整个人看上去已经喝的酣酣然了。
当他看到柳敬亭从帐外走了进来,顿时用手上啃了一半的羊排指着柳敬亭,大笑的对左右首领们说道:“看看这是谁来了,这不就是那位好说故事的明国使者么。你且过来给我们说上一个故事,也好为大家助个兴。”
听着周边各蒙古部落首领的拍掌叫好,柳敬亭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有些不明白,就算之前林丹汗再不愿接受大明提出的调停意见,也一直对他以礼相待。
何以今日把他匆匆从数十里外传召过来,却特意摆出了这个架势,当众故意羞辱他。难不成,他击败了明蒙联军,所以想要在宴席上夸耀他的武功?柳敬亭心里有些担忧的想着。
不过在表面上,他却很快便做出了决断。“无礼,吾乃大明使者,不是大汗账下的取乐之人。莫非大汗真要与我大明为敌不成?”柳敬亭毫不迟疑的,便以疾言厉色的语句反击了回去。
“大胆,区区一个明使,也敢在金帐内如此狂妄无礼,你们这些南蛮子,是觉得我们蒙古人的刀不利么…”
坐在两侧的蒙古部落首领们似乎被柳敬亭激怒了,他们一个个站起了身子,对着柳敬亭叫骂着,不少人手中还拿着割肉的匕首,似乎只要林丹汗一声令下,便要扑出来把他分尸一般。
柳敬亭对于这些人的叫唤只是充耳不闻,他的目光只是盯着上首的林丹汗。
此时的林丹汗目光阴沉,似乎已经从酒醉中清醒了些,他放下了手上的杂物,作了一个手势,让帐内众人安静了下来。
边上伺候他的婢女顿时给他送上了一盆清水,林丹汗在盆内洗了洗手,便取过了一块白布细心的擦拭着手上的水迹。
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口中漫不经心的对柳敬亭说道:“我大元同你明国为敌,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也先、小王子、俺答汗那个没有同你明国为敌过,难不成我孛儿只斤氏,林丹巴图尔,成吉思汗之血脉,没有资格同你明国为敌不成?
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明国皇帝是不是真的做好了,要同我大元为敌的后果?你区区一个使者,真的能替你家皇帝做主?挑起我们两国之间的刀兵?”
柳敬亭顿时一窒,林丹汗的话语颇为诛心,虽然他得到了崇祯的授权,但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当众宣布,他能做得了崇祯的主。
柳敬亭脑中急切的转着,眼角偷偷的瞄了瞄左右,想着要如何转圜,忽然他似乎醒悟了些什么,不由自主的脱口说道:“原来这次南下,大汗是败了。”
柳敬亭此话一说出,帐内的气氛顿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林丹汗手上的动作也暂停了一刹。
过了片刻,这安静的气氛就被打破了,刚刚坐下去的各部首领再次站了起来,指斥柳敬亭是被鬼迷了心窍,公然在金帐内胡说八道。
听着这些各部首领气势不足的斥骂声,原本只是猜测的柳敬亭,现在却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林丹汗抬起头注视着越来越沉稳的柳敬亭许久,终于喝止了声音越来越弱的各部首领,并命他们退出帐去。
一干口干舌燥的首领们,顿时如蒙大赦般匆匆逃离了大帐,不少人慌乱之下,还带到了几张小几。
片刻之后,大帐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及四名林丹汗的亲卫。
林丹汗这才面色平静的对柳敬亭开口问道:“是谁向你透露了些什么么?把莫日根带上来。”
此时显得平静的林丹汗,却让柳敬亭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似乎感觉到,如果自己应对不适,也许就无法完成皇帝交付的任务了。
当柳敬亭还在思量时,那个带着他返回的武士头领已经被押入了帐内,莫日根自然不会承认他向柳敬亭透露了什么。
林丹汗看了看柳敬亭,又看了看莫日根,不由暴怒的说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还留着这颗脑袋做什么。来人,把他推下去…”
“实在不是他的过错,我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猜测而已,还请大汗不要冤枉无辜之人。”柳敬亭不忍的劝说了一句。
“猜测?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猜测的,如果敢戏弄本汗,那你也陪他一起去见长生天吧。”林丹汗狠狠的盯着他说道。
“今天的宴席上,大汗的两个妹夫都不在场,反倒是一些关系疏远的部落首领在大帐内陪宴,这实在是让人难以解释。
除非是,大汗的亲信需要弹压各部,防止他们逃亡。什么情况下,这些部落才会离开大汗,无非就是大汗南下失败了而已…
现在,大汗可愿意好好同我谈谈了么?”柳敬亭负手站在大帐中,对着林丹汗侃侃而谈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