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对虎丘茶树事件下了一个结论之后,崇祯就失去了继续闲聊的兴趣。
他停顿了一会,便思索着开口对钱谦益和孙之獬说道:“上次你们两人主持编辑的«中国简明历史»,朕已经决定让礼部定为大明小学的历史教材了。
不过这本读物用于开蒙还不错,想要作为更进一步的大学教材,则深度和方向都有所不足。
朕也发觉,本次科举通过殿试的300多进士,写写文章,讨论下四书五经的知识,大约是不错的。
但是想要让他们去处理实际事务,管理国家政务,则还缺乏许多社会常识。
而且不仅仅是这些新科进士身上存在这些问题,就算是朝廷中的大部分官员,也缺乏如何去规划发展,一个国家前进道路方向的大局观。
社会常识可以通过观摩具体的社会活动进行学习,但是想要看清大明未来的前进方向,和如何努力推动大明向这个方向前进,则需要一个明确的政治理念作为指引。
昔日司马文正著《资治通鉴》,以历史的得失作为鉴诫,作为当世治国的依据,朕觉得非常不错。
但是朕不同意的是,文正公所主张的:祖宗之法不可变的道理。我们学习历史的目的,是不要重复古人所犯的错误,汲取古人成功的做事方法。
但是朕以为,我们同时还应该看到,今日必然胜过往日,今人必然胜过古人的历史前进规律。
如果一味的遵照祖宗成法去治理天下,无疑就是刻舟求剑的迂人。譬如说,大明开国之时,地多而人稀,因此太祖、成祖以繁衍人口为治理国家第一要务。
但是到了今天,地少而人稠,连深山大泽中都已经村陌相连,如果我们继续以太祖、成祖时期颁布的政策去治理国家,那么显然就有些南辕北辙了。
治国犹如治病,医生乱开药方,会让病人送命。而国家制定的政策出现了偏差,大明就会陷入混乱之中去。
所以朕希望,钱先生再接再厉,编辑一本以历史事实佐证政治理念的书籍,作为大明中央官校和各处大学的政治教材。”
听完了崇祯的要求之后,钱谦益和孙之獬心里都有些喜忧参半的感觉。
他们主持编写的«中国简明历史»出来之后,就受到了一些治学严谨的学者的批判,认为这本书中的错漏之处太多,甚至对于某些上古时期的历史采用了臆造的事实,其实根本没有文献可以佐证。
特别是整本书里宣扬的劳动至上言论,完全违背了孟子所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论断。因此一些学者们诋毁这本书,不但算不上野史,还是惑乱人心的邪书。
如果不是崇祯极力的支持,加上大明时报的大力鼓吹,压倒了这些学者们的批评声,再加上这本«中国简明历史»只是平民小学的教材。估计这本书刚刚面世,就要面临被封禁的下场了。
虽然皇帝对他们两人说,这本书籍的反响不错,不过两人都清楚,皇帝所言的不错,是指中下层百姓之中的反响。
对比起言简意赅,语句艰深隐晦的历史典籍。«中国简明历史»采用的是白话文写作,从左向右的排版方式,加上新式标点符号的运用,和典故的注释方法。
使得这本书从一开始,就成为了一本适于阅读,容易理解的历史书籍。就算是识字不多的人,也能大致明白书中的内容。在这个娱乐缺乏的时代,这本书倒成了一本有趣的历史读物了。
这本书刚开始是打算主要面向京城义务制小学的小学生们的,但是一经发行之后,倒是在京畿附近的童生、秀才中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因为在这个时代,治史完全是学者才能涉足的一门专业。没有一位专业老师的指点,就算是一位举人也未必能读完一本历史典籍。
因为每一本历史书中采用的典故和采用的隐晦笔法,在没人指导的状况下,足够一个人耗上半辈子的时间了。现在可没有《辞海》之类的专业字典,可以让你快速的查阅。
对于这些童生、秀才来说,«中国简明历史»的出现,等于是给了他们一本快速查阅各种历史典故的书籍。对于那些学者们提出的质疑,他们并不以为意。
毕竟,这本书是朝廷正式认可的官方小学教材,就算有些典故双方理解不一样,但是主持科举考试的可不是什么学者,而是朝廷不是吗。
钱谦益和孙之獬虽然靠着这本书获得了皇帝的信任,但是两人在士林中的声望却降低了不少。
孙之獬倒无所谓,他虽然是一位翰林,但是文名一向不怎么显著。钱谦益就不同了,这位东林党领袖,也是南方文坛的领袖,除了诗词文章之外,就是以治史严谨闻名的。
编辑一本简陋的«中国简明历史»,主要还是为了能得到皇帝的支持,让他入阁。
现在既然入阁了,短时间内也没有什么再进一步的希望了,自然就有些爱惜羽毛起来了。毕竟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可登不上内阁首辅的宝座。
孙之獬虽然想要加深同皇帝之间的亲密关系,但是他也知道,以他现在的名望地位,主持修订这样一本关于政治理念的历史书籍,还不怎么够格。
«中国简明历史»面世后掀起的风波,除了皇帝的极力支持之外,钱谦益文坛领袖的身份,也让这本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书籍,没有处于人人喊打的局面中去。
现在皇帝提出,编辑更进一步政治理念的历史书籍,显然将会遭受更为激烈的批判和责难。
以他一个小小翰林的身份,显然是抵挡不住,书籍发行之后的大风浪的。因此他只能关注着,钱谦益究竟会如何回应崇祯的建议,从而决定自己的方向。
钱谦益思考了许久,才有些小心的说道:“陛下提出的厚今薄古的理念,历史上也不乏人主张,如王荆公等。但是此言大违圣贤之意,支持者一向不多。
陛下命臣编辑«中国简明历史»时,虽然化用了这个主张,但毕竟还没有真正落于文字。
现在陛下要求臣等,要以历史事实来佐证厚今薄古的理念,这无疑会引起天下士林的反感,从而掀起一场莫大的争论。
以现在大明的情形,出现这种波及整个士林的争论,恐怕对我大明有害无益啊。
更何况,这样的争论在历史上也发生了多次,双方能够引用的历史典故、文献典籍,基本上都已经非常固定了。在没有发现新的文献和理念之前,恐怕这种争论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
这样的争论日趋拖延下去,最终就会从学术理念之争变成为朝中党争。臣觉得陛下还是再思考下为好,以臣的能力恐怕也难以编撰一本,不掀起争议的书籍。”
听到钱谦益婉言回绝了自己的要求,崇祯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依然非常平静的说道:“那先生就编辑出一本,掀不起争议的书籍好了。”
钱谦益正低头想着,要如何继续说服崇祯时,突然听到崇祯说了这样一句话,顿时有些讶然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朱由检伸出手拿起了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之后,才看着钱谦益说道:“朕这次想要让先生编辑的书籍,并不打算采用中国历史。的确,正如先生所说,利用中国历史来说明厚今薄古的政治理念,必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所以朕打算,采用外国历史来编辑这本书籍。起码等那些学者们搞清楚外国历史之前,他们是无法质疑的,不是吗?”
钱谦益有些慌乱的说道:“外国历史?臣对于朝鲜、日本、安南这些藩国的历史,同样也不甚了解…”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不是这些藩国的历史,是佛朗机人的历史。
我大明把澳门和菲律宾的夷人都称为佛朗机人,但事实上这两地的夷人并不属于一个国家。
澳门夷人所属国家为葡萄牙,菲律宾夷人所属国家为西班牙。这两个国家在欧洲原本都不是什么大国,但是自2百年前欧洲人兴起向大海探索新航路的行动后,这两个国家一度发展为划分世界的大国。
当然,对于大明来说,他们划分世界云云,不过是狂妄自大的无稽之谈。但是这两个国家在欧洲人探索新航路的过程中,却不折不扣的成为了海洋上的大国。
西班牙人先不去管他,这个国家的力量虽然衰落了,但还没有彻底衰败。
但是葡萄牙就不同了,这个小国人口不过百万,物产也非常贫瘠。但是在200余年的海上探索中,它在非洲、南美州、亚洲占领的殖民地,超过了本土面积的20倍之上。
一个兴起如此迅速的国家,衰退下去的速度也相当的惊人。就在几十年前,葡萄牙已经被西班牙给吞并了。
朕想要先生主持编辑的,就是葡萄牙这个国家从兴起到衰忘的这么一个过程。葡萄牙王国因何而兴起,因何而衰亡。我大明执政,可以从中汲取什么样的经验教训,来指导大明的未来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