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下方的商人们纷纷出声支持的声音,崇祯有些惊讶的抬头望向发表这番言论的王本仁。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王本仁是为三大殿提供木材的徽州商人。在他的记忆里,这位徽州木商可是一个相当吝啬的人物,为了宫内欠他的38万两白银不至于全部变成四海商行的股份,曾经同宫内派出的代表纠缠了许久。
朱由检托着下巴说道:“朕记得当初筹办四海商行的时候,你曾经说自己负债累累,要求宫内支付你三分之一的债务。怎么,现在又有钱出资了?”
年逾四十,体型肥胖的王本仁毫不畏惧皇帝的调侃,他厚着脸皮趴在地上说道:“为了不让陛下的财产受到损失,小…臣就算是把家产都抵押出去,也心甘情愿。”
朱由检对于这个油滑的奸商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因为是首批支持他的商人,因此获得了额外的优待。
这些股东们同皇帝第一次会面时还战战兢兢,不过几次同崇祯接触之后,他们便不再这么畏惧同皇帝会谈了。当然,同这些股东们获得了皇帝颁发的勋章,允诺他们获得同士绅相同的政治地位也不无关系。
朱由检看着王本仁不由好奇的问道:“朕听说徽州商人之间一向团结,你自己也是徽州人,为何如此抗拒同乡加入这个建立中央银行的计划呢?”
王本仁脸色不变,作忠心耿耿状对崇祯说道:“臣虽然是徽州人,但是蒙陛下受赐勋章,岂能同寻常的徽州商人一样。
徽州商人虽然是臣的同乡,但是这货币兑换的业务却与每个商人息息相关,不,应该说同任何商业都有关联。
以臣看来,谁掌握了陛下所说的银行,谁也就掌握了未来大明商业的命脉。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一群外人去经营呢?”
崇祯大致是明白了王本仁的心理,授勋之后能够定期同皇帝见面的他,已经自认为脱离了一般的商人阶层,成为了士绅中的一员。
为此,他们极力避免同以前的同伴扯上关系,以免再次掉回原先的阶级中去。
同时,货币兑换业务中蕴藏的巨大的利益,也让这些商人们不愿意同更多人分享。
朱由检摸了摸下巴后,温和的说道:“你说的其实不错,中央银行今后将会成为大明经济命脉中最重要的支柱,这样的支柱不会掌握在任何商人手中,它只能掌握在朕的手中。
所以你们不必再想着独占中央银行的股份了,这块蛋糕太大,你们吃不下来。中央银行虽然会交给徽州商人经营,但并不表示四海商行不持有中央银行的股份。
如果我们能够早一天建立起遍及大明的中央银行,那么我们就可以早一天享受中央银行成立后的融资功能。四海商行仅仅在京城的规模,每个月的流水已经达到了50万两以上。
朕听说南京、苏州的人口还要超过北京,难道各位只想呆在北京城小富即安吗?各位想想吧,如果能把四海商行开设到各地去,这里面的收益会有多少?”
皇帝描绘的未来虽然很美,但是这些商人代表们似乎依然不愿意,把手中的金鹅给放跑。
朱由检不得不拿出了更为实在的诱惑,“…朕准备下半年或是明年初,把河东盐池也纳入到四海商行的名下。
不过大家应该都知道,河东盐池虽然年产官盐1.3-1.4亿斤,但是去岁解池被大水淹没,盐池已经停产。
御史黄宪卿在年初时上奏,准予商民开发金井南北三个小池。金井出盐每十车,留下5车作为工本,另外5车交给官商发卖。而永小、贾瓦两池则三车作为工本,七车交给官商发卖。
这官商、官商,说的还不就是晋商吗?河东盐成本最低,每斤不过1文,但是盐场卖给商人为10文,课税7文。但是离盐池近的地方,每斤盐也要5、60文;远离产盐地的地方,则每斤盐8、90文;而某些内陆地区更听说有高达每斤盐0.3钱银子的。”
朱由检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他这才发觉光是河东盐池一年上交的盐税,就应该超过100万两以上。而最好的年份,整个大明的盐税也不过才250万两白银出头而已。
当崇祯走神思考大明每年征收的盐税事情的时候,下面的商人们已经在考虑,如果河东盐池纳入四海商行,他们能获得多少收益了。
长芦盐场被四海商行购下之后,就在崇祯的力主之下,改煎盐为晒盐了。经过盐工及商人们的调查,从南起黄骅,北到山海关南的海滩,都可以开辟为晒场。
长芦盐场自嘉靖朝就开始衰败,盐丁也减少到现在的18000余人。盐场购入之后,四海商行把长芦盐场变革为长芦盐业公司,所有盐丁都解除了灶户的身份。
经过一系列的改制之后,原本没有人身自由的盐丁,成为了出卖劳动力的盐业工人。
明初采用盘铁煎盐,一盘一日可得盐600斤。但是盘铁重3000斤,价值昂贵只能按照团伙轮流使用。
到了后期则改成了小锅煎盐,一只小锅140斤,一锅一日可得盐60斤,重要的是一个人就能移动。
但是随着灶户中的贫富分化,富有的灶户有3到5个小锅,可以请雇工煎盐,而贫户则连这样的11.6两一副的煎盐用具都购置不起。
最终盐商就开始直接介入盐场的生产,他们向这些贫穷的灶户进行放贷,以购买生产工具,而贫穷的灶户们以盐斤偿还。不过目不识丁的灶户们,显然不是这些放高利贷的盐商们的对手,最终成为了这些盐商们的债务奴隶。
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原本也想采用这种方法,从灶户们手中榨取出高额利润。不过崇祯显然不愿意用这种方法,破坏自己的名声。
在皇帝的坚持下,灶户们拖欠盐商们的负债,统一被转移到了盐业公司身上。通过了这些改革手段之后,灶户们的生产积极性大为增加,而不少贫民也被召入了盐业公司内。
长芦盐场一直在下降的盐丁人数,第一次回升到了20000人。而日产盐超过了25万斤,成本降到3文每斤。
四海商行内每斤盐的零售价为30文,扣除成本和税收,毛利润为20文,再扣除盐业工人工资及四海商行的运营费用,还有15文的净利润。
只不过是稍稍恢复了长芦盐场的生产,每天就有600余两的净利润。而河东盐池制盐的价格比长芦盐场还低,大约为1-2文左右。
河东盐池只要恢复到平常年份的出盐量,每年一亿斤,即便是按照最低价格30文每斤出售,那也是一年150万两以上的利润。
这显然是一门好生意,四海商行的股东们,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终于低头了。朱由检也适时的回过了神,继续对着这些股东们劝说道。
“这河东盐池一向被晋商把持,就算是朕也不能空口白话一纸诏书,就把它交给四海商行经营。否则,那些文官们一定会说朕是在与民争利。”
一名股东顿时说道:“可是我们也是民啊,陛下。”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恐怕到时候,这些官员是不会认可各位也是民众的。
如果我们获得了徽商的支持,那么起码朝中的声音就不会一面到了。而四海商行想要收购河东盐池的方案,受到的阻碍也会小一些。”
崇祯终于说服了这些四海商行的股东们,让他们同意把货币兑换的业务从四海商行中剥离了出来,让徽商在未来的中央银行中占据主导地位。
不过即便是如此,王本仁也没有完全放弃。他自告奋勇的向皇帝请求,希望能作为四海商行的代表,同这些徽商们谈论中央银行的股份事宜。朱由检只是思考了片刻,就同意了这个请求。
在锦衣卫的诏狱中,披头散发数日没有洗漱的张道浚,正盘腿坐在囚舍内发呆。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帝把他召回京城,连个罪名都没告诉他,就把他丢进了诏狱之中。
他正闭目思考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张道浚张开眼睛,就着走道上透过明瓦的阳光,认出了跟在掌管诏狱的锦衣校尉身后的,是宫内的大太监徐应元。
他赶紧起身对着走到狱舍门前的徐应元跪拜施礼说道:“罪官张道浚参见徐公公,公公可是来审讯罪官的吗?”
一名锦衣校尉在御舍前放了一张椅子,徐应元坐下后挥手让两名锦衣卫退下,这才打量着张道浚问道:“张佥事知道自己有罪,那便说说自己罪在何处吧?”
张道浚顿时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他不过是想着认罪态度好些,或许能博取一些同情。但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罪在何处。
“罪官愚钝,还请公公明示。”张道浚憋了半天,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徐应元架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倒霉的锦衣卫佥事,如果不是他还要同此人一起去四川,他倒不介意再多逗逗张道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