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阁会议上破坏了温体仁的美事,让钱谦益晚上回到府内时不免多喝了几杯。这令在边上伺候他的柳如是十分好奇,不免询问了两句。
曾经的清倌人杨爱,在入京前为了隐没过去便改了自己的名字,她借用了辛弃疾词中: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句。改名为柳隐,字如是。
柳如是在钱谦益府上的地位其实极为尴尬,她虽是被阮大铖从妓院内赎身,但是送到钱谦益府上时,却也只是被视为一名用来讨好钱谦益的玩物而已。
只不过钱谦益彼时刚刚有望晋升内阁首辅一职,知道崇祯一向不喜官员和烟花女子往来,也不喜官员升官之后就大张旗鼓的庆祝,比如纳妾庆喜之类的。但他又舍不得将柳如是放走,于是便声称她是自己女儿的曲乐教师。
至于为什么女儿的曲乐教师不在常熟老家教导女儿,反而和他一起入京,别人也识趣的很,不会当着首辅的面问这种不得体的话题。
柳如是在钱府的这四年里,凭借着自己的聪慧和音乐上的才情,一直深受钱谦益的宠爱。随着钱谦益原配夫人陈氏的去世,柳如是在钱府内的地位更是日渐高涨。
而从危机重重的归家院到安乐祥和的京城钱府,柳如是也静下心来研读了大量的书籍,更是仗着钱谦益的宠爱,数次伪装成男子混入燕京大学倾听课程和学生们的辩论。在某些方面来说,她在政治上的触觉并不亚于她音乐上的天分。
因此听到钱谦益在她面前炫耀着,今日在内阁会议上阻击了温体仁的事迹后。柳如是的眉头顿时微蹙了起来,向着钱谦益说道:“可是老爷,妾身听过这位王老先生的几堂课,他尊崇的可是王学,若是这位王老先生去主持南方的教育改革,岂不是要打压江南各地崇讲理学的书院?
日后,那些理学家们知道是老爷您举荐了王老先生,恐怕他们的怨恨会聚集到老爷身上来吧…”
微微带有三分醉意的钱谦益,此刻却听不清柳如是在说什么了,他只是觉得在今晚月光的照射下,年满十八岁的柳如是,就如同一朵冉冉盛开的百合花那么的动人。
酒迷色醉之下,他忍不住就伸手揽住了柳如是的腰肢,将她打横抱在了自己的腿上,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夫人何必说这等扫兴的话,咱们且回房去乐一乐…”
五十出头的钱谦益,此刻却表现的像是个饥渴的后生小子一般,就这么将柳如是抱在了怀里向着卧室走去了。柳如是此刻倒是乖巧的很,配合着对方将头埋在钱谦益的胸前,做小鸟依人状。不过在她心中却是长叹了一声,知道钱谦益虽然宠爱自己,但是爱的却是她的这副躯体而已。
崇祯十年二三月内,从巴达维亚及西域都连续传来了好消息。荷兰人的妥协及叶尔羌汗国的俯首,都令大明的势力向东西两处地方大大的深入了。
和巴达维亚的妥协相比,朱由检显然更中意听到叶尔羌汗国臣服的消息。这比他原本预料中的征战时间要少的多,且耗费的物资也出乎意料的低。
更为重要的是,和内蒙、宁夏相比,西域可供开发的土地要更为广阔,且自然条件也更好。
且随着大明对于河套地区的开发,鼠疫正日渐成为西北屯垦区的一大疾病。河套地区的草原和沙漠地带,原本是鼠类及旱獭等小动物的领地。
随着大明组织流民前往开垦这些地区的土地之后,便增加了鼠疫传播的风险。就在前两年,宁夏地区的乡村中老鼠陡然增多,当时地方官员不过将之视为了一种凶兆,但是随着去年这些地区的乡村开始出现极为凶猛的传染病后,朱由检便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鼠疫爆发了。
被称为黑死病的鼠疫,在这个时代可是比天花还要恐怖的瘟疫,一旦感染就意味着死亡。甚至于这个时代最高明的医生,对于鼠疫的发生和传播形态,还不及朱由检知道的多。
拜后世发达的网络信息所赐,朱由检起码还知道鼠疫是一种细菌传染的疾病,而不是什么瘟神降下的灾祸。他最起码还知道,这是通过动物身上的鼠蚤传播给人类的,而得病之后的人类又很快会通过呼吸及身体的接触,传染给其他人。
正因为崇祯的坚持,太医院的医生们才没有再试图用伤寒论去解释西北出现的瘟疫。借助显微镜研究医学的吴有性等医生们,认同了皇帝的主张,认为这有可能是一种新的细菌致病原理,同伤害病决不类同。
但是吴有性也坚决反对崇祯所采取的只防不治的措施,这些措施有:通过设立西北防疫处,对于宁夏、河套平原、鄂尔多斯高原、呼和浩特等地进行严密封锁,禁止病疫发生地区的人群向外流动,焚毁该地区内一切人畜尸体,及鼠类、旱獭的皮毛,禁止该地区百姓食用老鼠及旱獭等动物等。
对于以上这些预防和隔离措施,其中很大一部分参照了伦敦对付黑死病的武力隔离措施。可吴有性认为,只预防而不采取治疗的手段,这无疑就等于是抛弃了那些疫区的百姓。
这样的隔离措施延续下去,恐怕百姓今后会将对于疾病的恐惧,转变成对于病人的痛恨,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也有违他们这些医者学医的初衷。因此他坚持要求带队前往疫区,对鼠疫发病的原因和传播方式进行彻底的研究。
朱由检注视着面前的吴有性认真的说道:“虽然我不能告诉你,关于鼠疫的传播方式来自于那本书。
但是这些天你们和那些欧洲传教士的探讨,也应当知道黑死病其实就是鼠疫,它的传播方式就已经足以证明了我说的是事实。
欧洲人在历史上已经发生了两次跨越全欧洲的黑死病大流行,但是他们依然没能找出黑死病真正的病因和传播具体方式,你怎么能够断定,自己一去就能找出来?
另外,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能找到一起,通过药物手段治疗成功的鼠疫病人。能够存活下来的病人,都是依靠于自身的体质扛过来的。
也就是说,你们前往疫区也许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病人死去,甚至连你们自己都会陷入于危险。一旦你们之中有人染上了鼠疫,那么你们也将会成为被抛弃的对象,这样做值得吗?”
吴有性抬头注视着皇帝的目光,突然笑了笑说道:“臣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这么紧张的样子,即便是此前面对京城中出现的天花病人,陛下也依然是毫无畏惧。”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回道:“那怎么一样,朕对天花知道的甚多,也知道接种了牛痘可以免疫天花,可是鼠疫是不同的,我们几乎对其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治疗它。”
吴有性收敛起了笑容,对着皇帝点头说道:“是啊,对于已经了解的疾病,哪怕这种疾病再凶猛,也不会让人畏惧。但是对于不了解的疾病,即便它再温顺,也是令人恐怖的。
但是陛下,对于疾病从不了解到了解这个过程,总是需要有人去研究。如果没有人去研究,我们就永远了解不了疾病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也就找不到对症的良药。
臣相信,在找到牛痘接种之前,同样也是有着许多医者冒着生命危险去探索天花的形成原因和治疗方式的。臣以为,面对鼠疫这种疾病,首先上前的应该是医生而不是军队,这是我们医者应该承担的责任。
更何况,这些遭受鼠疫威胁的病人,同样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何忍弃之?”
面对再三前来向自己请求前往西北鼠疫爆发地研究疫病的吴有性,朱由检终于生出了些许感慨。
这个世道,虽然有着众多道貌岸然的所谓君子,一味追逐仕途名利,不管天下百姓究竟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但也有像吴有性、夏允彝这样的人,踏踏实实的想要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许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才让他感觉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吧。
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方才对吴有性说道:“让朕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吴有性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察言观色的吕琦赶紧上前拉着吴有性的衣袖,将他劝说了下去。
三日后的一早,朱由检轻骑简从跑到了北京医学院内,他召集了医学院全体师生,向他们讲述了西北不少村子出现鼠疫的状况。
接着他看着台下的众人说道:“…对于大明的敌人,朕可以命令将士们冲锋陷阵,因为朕知道胜利终将是属于大明的。
但是面对鼠疫这样的人类之敌,朕丝毫没有胜利的把握。人类和疾病之间的战争,从来不是以王朝的寿命为时间界限的。
朕若是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向你们发出命令,那么这场战争将会随着王朝的终结而结束。但是,即便大明终结了,难道疾病就会放过人类吗?朕看不见得。
人类和疾病的战斗,开始于人类的诞生,结束于人类的消亡。天花也好,鼠疫也好,乃至其他的疾病也好,它们都是这场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中的一个敌人。
这场战斗需要的,是保卫人类的勇气、智慧和决心,而不是什么帝皇将相的命令。因此朕思考了许久,只想向医学院的各位请教一个问题: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学习医术的?
至于医学院是否派出医疗小组前往西北对抗鼠疫,朕将这个决定下放给医学院,由你们来决定是否参加这个医疗小组…”
在朱由检演讲后的第二日,吴有性给皇帝送来了22人的医疗小组名单。显然,医学院的师生们最终还是选择了向鼠疫宣战。看着名单第一行,吴有性三个清晰有力的字体,朱由检沉吟了许久,终于在下方签名,批准了这份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