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晨芳忙的快要忘记对于义勇们的处分时,片冈左卫门穿着一身素衣在午时之前抵达了三之丸的西大门。
在李晨芳的纵容下,昨日参与本丸庆功宴席的义勇们,早就把片冈左卫门等人受到的处罚传播了出去。
对于城内的普通町人来说,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在昨日这样一场动乱之后,夺取了这座城市的统治者究竟有没有恢复城市秩序的意愿和能力。
李晨芳对于片冈左卫门等义勇的处分,还有前町奉行水野信古亲自带人贴出的安民告示,这些消息总算是让原本惶恐不安的町人们看到了希望,开始慢慢安心了下来。
在午时没到之前,城内的町人都赶到了三之丸的西大门前,他们想要亲眼看一看,大阪的新城主究竟会不会真的处罚片冈左卫门等人。
看着片冈左卫门穿着素衣出现在平野街道上,町人们总算是相信了传闻的不虚。也是在这一刻,不少人开始相信早上贴出的安民告示的内容,也许并不是糊弄他们的。
李晨芳站在了天守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依照约定而来的片冈左卫门,也不由有些佩服了起来。
白色石子铺就的庭院内,并排放着三张草席,这就是给片冈左卫门三人准备的切腹场所。和一脸平静的片冈左卫门相比,另外两人则连站都站不稳了。
李晨芳迟迟没有发出开始的指示,他思索了许久才不慌不忙的向片冈左卫门问道:“你的身后事已经安排妥当了吗?可有什么遗愿未了的?”
片冈左卫门看了看身后围观的义勇们,并没有说出什么怨言,而是坦然的向李晨芳说道:“罪人的身后事已经交待妥当,并没有什么未了的遗愿。”
他稍稍暂停了一会,才叹息了一声说道:“与其说有什么遗愿,倒不如说有些遗憾。若是能够早些明白大人所说的义理,罪人也不会犯下这样的罪过了…”
李晨芳抬头向围观的义勇们看去,发觉大多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他再次思索了片刻,方才问道:“你能够依照约定而来,倒也算是一位好汉。不过你为什么不逃亡呢?大阪城之外可就不是我军的地盘了。”
片冈左卫门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罪人背弃了义理已经是大不应该,如果为了自己的苟且偷生,还要连累手足,并毁弃和大人的约定。
今后罪人又有什么面目,以片冈左卫门的名字生存于世上。与其今后隐姓埋名的活上一辈子,倒不如今日作为一名武士轰轰烈烈死去。起码,今后天下人还知道我片冈左卫门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李晨芳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心中却想着,今天可真不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李晨芳低下头看着片冈左卫门许久,方才说道:“能够有这样的认识,倒是不愧于武士之名了。
在大义的面前,我无权赦免你。不过你既然至死都能保持身为武士的品格,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更为光荣的死亡方式。
兵库津是西国街道上的一个重镇,也是一个重要港口。阿部正次率领的长州讨伐军,大半物资就储备于此,其中倒有不少是从大阪运去的。
片冈左卫门,你是否愿意招募义勇前去夺取兵库津,并为大阪警戒西国方向的动静?”
听到李晨芳有赦免片冈左卫门的意思,不待片冈左卫门回复,五郎左卫门同石田岸和两人便立刻大叫了起来,表示愿意前往兵库津。
李晨芳轻蔑的看了两人一眼说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这种荣光的,你们两人还是不要玷污武士的名誉了,老实的接受切腹的处分吧。”
还在犹豫的片冈左卫门听了这句话后,终于向李晨芳回道:“罪人愿意接受大人的美意,若是不能攻下兵库津,罪人绝不生还大阪…”
李晨芳对他点了点头,便示意卫兵把他带去了一边,然后命令五郎左卫门、石田岸和开始切腹。李晨芳也是第一次看切腹这种武士特有的刑罚,他一直都很怀疑,这两个贪生怕死的武士究竟要怎么完成切腹的处分。
最后他才发现,所谓的切腹不过是一种仪式,两名武士只是拿起短刀在腹部划了一道,接着介错人便挥刀砍下了两人的头,完成了切腹的处分。
李晨芳面无表情的看完了整个过程,让一边哭哭啼啼的武士家属上前收敛尸体,这才退回了天守阁内。跟在他身后的郑香这才开口问道:“放了那个片冈左卫门真的好吗?你真想让他带人去攻打兵库津?”
李晨芳回道:“重点不在于攻打兵库津,而是借着这个机会,把金库里的存金、存银运出一部分。
我打算让他们坐船去袭击兵库津,本丸金库里的11万余两黄金正好伪装成军需全部运出去,至于白银能运多少算多少。否则的话,我们根本没借口运输东西去码头…”
郑香的眼睛顿时一亮,日本人计算的11万余两黄金,也就是4万4千余中国两黄金。再加上白银的话,大约能够运出价值200余万两白银的金银。
大阪不愧是仅此于江户和京都的商业城市,这座城市的财富以日本的方式计算,不会少于80万两黄金,其中大半在幕府手中,小半则在大阪的豪商手里。
当然以中国的方式计算,恐怕就不值这么多了,毕竟除了黄金和白银之外,其他的财物在中国的价值并没有这么高。光是一个粮价,以3贯每石计算,都已经相当于中国的三倍了。
所以只有黄金和白银,才是郑香等人看得上的财富。听到能够利用这个机会偷运金库里的金银,郑香便认同了李晨芳对片冈左卫门的处置。接着他们便把话题转回了,如何编练军队,抵抗幕府军队反攻的问题上去了。
就在李晨芳等人组织着大阪城的防御工作时,大阪城被大纳言忠长殿下派人夺下的传闻,也随着一些从大阪城内逃出的官兵和商人向大阪府四周传播出去了。
要说接到消息最快的,那还得是居住在和歌山城的纪伊藩藩主德川赖宣。德川赖宣是德川家康的第十个儿子,他原本受封于靠近江户的常陆水户藩,接着又受封于骏远领有五十万石。
可是在家康去世之后,在二代将军的授意下,德川赖宣不得不主动提出转封到纪州,领有和歌山三十七万石,外加伊势、松阪、纪伊等地合共五十五万五千石。
可纪伊藩虽然囊括了大半个纪州半岛,还威胁着纪伊水道,号称是西国之要冲。但却真正是一片荒山僻岭,除了纪川下游区域的和歌山平原以及有田、日高川河口一带的狭窄地区外,本藩70%都是山地。
和位于京都和江户之间通道上的骏远地区相比,简直是从城市搬迁到了乡下。而所谓的五十五万五千石,也是虚有其表。此地百姓贫困,山民彪悍,战国时代便以国人暴动频繁而著称。这里的百姓哪是骏远田地开发成熟的温顺领民能够比拟的。这五十五万五千石,德川赖宣能够控制一半就不错了。
对于改封之后的结果感到不满的德川赖宣,初到和歌山城的时候脾气不免暴躁了许多,对于家臣也是动辄打骂。在德川赖宣看来,二代将军德川秀忠说是让他就近监视京城和西国的动向,实质上就是想将他困在偏僻的乡下纪州半岛,让他远离幕府的权力中心江户。
之所以德川秀忠会如此提防这个弟弟,不仅在于德川赖宣深受家康的喜爱,且酷爱儒学,深得一些儒学者的吹捧,如被日本俘虏的朝鲜学者李梅溪、李荣真父子,及日本汉学名儒永田善齐、荒川景元等。
在大阪夏之阵后,和平治世已经成为了幕府上下的共识。而如何治理一个和平的日本,向大明学习儒学,正江户最为流行的治世学说。德川赖宣在儒学学者中过高的声望,显然不利于幕府推广儒学的政治利益。
因此将之远封到纪州半岛,也是二代将军为了稳固自家权位的动作。不过对于德川赖宣来说,被赶来纪州乡下,一直是一件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因此他一直期待着,江户能够弄出什么笑话来,让他出一出这口怨气。
从元和五年来到和歌山城为止,在纪州待了将近12年的德川赖宣,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在表向内接见酒井重澄的德川赖宣,对于大阪城的沦陷不仅没有感到愤怒,反而觉得心中是一阵阵的畅快。
看着灰头土脸向自己哭诉的酒井重澄,德川赖宣终于听不下去了,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说道:“酒井,你丢了大阪城,不去京都向板仓重宗大人求援,跑到我这里来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酒井重澄趴在了地面上愁眉苦脸的说道:“丢了大阪城,罪人实在是罪无可赦,本应该自行前往京都向板仓重宗大人请罪。
但此次大阪城失陷,实在不是罪人作战不力啊。谁能想到忠长殿下居然会如此胆大妄为,派兵伪装成幕府将士突袭了大阪城。
在下若是就这么前去京都领罪,岂不是做实了忠长殿下的谋逆之罪。罪人虽然甘于受到将军大人的惩戒,但也不敢陷将军大人于不义,成为幕府手足相残的开端。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更不能让那些西国大名看了笑话去。
在下在江户时就久闻纪州殿下的威名,以为此事非纪州殿下出面,不能有两全其美之策。在下请求纪州殿下出面,说服忠长殿下的部下交出大阪城,自己前往江户向将军领罪。则幕府手足相残之祸可解,而纪州殿下也保全了将军的名誉和忠长殿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