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跟着楚烟寒的背影追过两条小巷,眼前是个死胡同,哪里还有人影?想想有些不对,等他返回和叶清扬分开的地方,马车也踪迹全无。
秦九心中暗叫不好,飞奔至万花楼一问,叶清扬并未到达。顾不上抹一把汗,就闯进了楚烟寒的房间,楚烟寒刚起身没多久,正在梳洗打扮,被秦九的神情吓了一跳。从丫鬟翠儿口中证实楚烟寒并未出过门,秦九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来到大堂,立刻吩咐几个伙计分头去城中大街小巷寻找叶清扬。正在与苏眉商量时,冷蝶衣和沈浪也到了。这两人因为常被叶清扬叫来帮忙,已成了万花楼的常客,今天这样重要的时刻,他们自然要来。
张云飞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秦九坐在桌边不时拍自己的脑袋,脸上的表情像是几天都解不出大便的样子。沈浪翘着二郎腿,还一掂一掂的,脸上永远挂着邪肆的笑。冷蝶衣在房中走来走去,手中折扇不停敲着手心,似在沉思。而苏眉坐在一边,一脸焦急。
张云飞停住脚步,扫视了房间一圈,只有叶清扬不在,随即目光注视着秦九。
多年的默契,秦九当然明白这目光中的询问,只得抬起头来,结结巴巴的说:“云飞,小叶子。。。。小叶子他不见了,冷当家和我都派人去找了,是我没看好他,我不知道这么近的路都会出事。定是陆家那个小娘们,母女联合起来演戏,我俩都中了她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沈浪身子往后一靠,两手撑在脑后,一脸闲适,“你是虎吗?我看是猪吧。”
秦九脸涨的通红,“沈浪,你。。。。。”
沈浪继续毒蛇:“我说错了吗?天刚亮,楚烟寒一个姑娘家,怎会出现在那条无人小巷?用你的脑子想想吧。”
若是平日,依秦九的性格早就和沈浪大打出手了,可是此刻,他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半响没有言语,的确,当时一看到楚烟寒,大脑都停止思考了,什么都没有想。
冷蝶衣停下脚步,打圆场,“行了,沈浪,少说两句,秦九心中必定也很自责。对方必是侦查多时,有备而来,防不胜防。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想想谁掳走了清扬,有何目的,我们才好去救人。”
秦九接口道:“一定是陆家那小娘们无疑,她恨云飞不与她成亲,拿小叶子出气,上次就是她授意府中下人将小叶子扔在破庙,差点害死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所以联合她娘一起,两个妖妇。”
沈浪坐在那边摇摇头:“非也,非也,陆府固然有重大嫌疑,其他的青楼也脱不了干系。
拥翠阁、长乐坊、桃花坞、芙蓉居、蝶恋花坊,这些可都是应天数一数二的青楼乐坊。秦淮八艳的青楼选秀,据我所知是青楼花魁选拔史上规模最为宏大,形式最为完备,比赛也最为公正的一次。不仅让万花楼出尽了风头,也赚尽了银子,你以为那些青楼老板和背后支持的达官贵人会不眼红?会不心生歹念?
这最后两场比赛可是关键,而小叶子更是关键人物,像他这样炙手可热的商界奇才,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想出其他奇招。所以那些人心中对于小叶子如果不能收为己用,必定杀之而后快。。。。。”
苏眉忍不住打断他:“沈浪,你胡说八道什么,清扬一定不会有事,他那么聪明,必定有办法自保。我看我们需要合计一下,分头行动,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绑走了他。”
张云飞一直看着窗外沉思,始终一言不发,此刻终于出声:“晚上我去陆府。”
秦九,冷蝶衣各去一处,连苏眉也要女扮男装混进桃花坞。
而沈浪一向自命风流,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据他所说,在认识冷蝶衣,叶清扬这帮人之前,他白日里给达官贵人看相算命、测风水,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大把银子进账。晚上流连在绮罗丛中,挥金如土。他英俊潇洒的外表,能说会道的巧嘴,再加上出手阔绰,早就是一众青楼花魁们的恩客和深闺梦里人。所以这次他选了两家去打探情况。
几人商量妥当,只等夜幕降临,各行其事。临走时,沈浪痞痞的笑道:“蝶衣,云飞,这次我为了小叶子两肋插刀,牺牲色相,你们说说以后怎么补偿我?”无意外的接到冷蝶衣的两记眼刀和张云飞的视而不见。
是夜,月黑风高,陆府屋顶上出现一条黑影,身穿黑色夜行衣,蒙着面巾,起落皆无声息,如同一只狸猫,在各个院落、屋顶上穿行。
陆府不愧为富甲一方的大户,家中院落十几进,假山湖泊、亭台楼阁,曲径幽深,让张云飞颇费了些功夫。西院多是单身女眷所住,还零零星星有些灯光,他便直向西院奔去。
湖边有一座三层阁楼,装饰精巧,有灯光透出,屋帘幕帐皆是粉色,檐边还挂有风铃,随风作响。张云飞隐身树后,两名侍女提着水桶往楼上送水,水桶里还冒着热气。
张云飞跃上屋顶,揭开瓦片向下看,屋子里水汽氤氲,朦朦胧胧。
只听得一骄横的女声道:“死丫头,笨手笨脚的,让你去打热水,半天才来,快点倒水进来,想冻死本小姐啊。”正是陆雨薇的声音。
接着听见哗哗的倒水声,然后一声尖叫“啊”,又是一记耳光声,“贱婢,这么烫的水你全部倒进来,想烫死我吗?烫水还溅在我脸上,若是留下疤痕,我定要拿刀划花你这张脸。”
一侍女噗通一声跪下,“三小姐,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刚才脚下滑了一下,请三小姐恕罪。”
“哼,王妈,把这犯上的贱婢关进柴房,三天不许吃饭,还有扣掉她这个月的月钱。”
那丫头匍匐在地,不断磕头,声音里带着哭腔:“三小姐,我错了,求求您,饶了我吧,我可以不吃饭,但不能没有月钱,我娘病了,等着钱看病,求三小姐高抬贵手,求三小姐开恩哪。”
“你娘生病关我什么事?你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免得不长记性。我陆府不养闲人,只要会做事的人。”
那丫头还在求饶,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走进来将她拖走。陆雨薇又开始继续洗。张云飞在屋顶等得不耐烦了,可是此时进去实在有违侠义,为人所不齿。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有人将水桶往外搬,再低头看时,陆雨薇正坐在镜前梳头。她身着粉色薄纱,肌肤晶莹如天池美玉,如云的秀发似喷涌的黑色瀑布般洒下。
一个婆子拿着梳子替她梳头,边梳边赞叹:“三小姐,瞧您的皮肤、身段还有头发,简直就是貌若天仙哪,府里的几位公子,小姐,只有您继承了夫人的美貌,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像一对姐妹花。”
陆雨薇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一阵欣喜,却又怅然若失,“美若天仙又如何?我始终比不上娘,她十四岁嫁进陆府,十五岁就生下了大哥,爹爹爱她如珠如宝,而我,年底就要满十八了,云飞还不来提亲,我就要成老姑娘了。”
未等那婆子答话,她又说:“王妈,你说云飞是不是不喜欢我,我究竟哪里配不上他?”
那王妈道:“三小姐,我是您的奶娘,如何能不知道您的心思。十年前,张老爷带着张公子来府上,你那时才六七岁,只一眼便喜欢上了他,常常求着老爷带你去张府,后来你知道了他是你从小结下的娃娃亲,便认定了他是你的夫婿。十四岁时,你的美名传遍应天,多少官宦世家的公子来提亲,都被你拒之门外,只一心等他来娶你。
可是王妈不明白,那张公子虽说一表人才,可为人太过冷淡,不善言语。听说他平日里不是闭门读书就是舞枪弄棒,简直就是不解风情,而且他如今家道中落,根本配不上小姐,如此有眼无珠之人,三小姐为何还要对他痴心一片?”
“王妈,你不懂,那些纨绔子弟,官宦之家的公子哥对待我如同众星捧月般,只恨不能匍匐在我的脚下。只有他看我的眼神不同,清冷的,淡然的,仿佛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他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淡出红尘之外,俾睨众生。我相信能入他眼的必将是这世间仅有的绝色,而我陆雨薇一定要做那抹世间的绝色。”陆雨薇陶醉在镜中自己的绝世容姿里。
突然,身后扑通一声,陆雨薇转头看见王妈倒在地上,刚想呼喊,一柄匕首抵在自己颈边,将她的呼喊堵在了喉咙口。张云飞不知何时从天而降。
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闺房里,陆雨薇心中的感觉用欣喜若狂来形容都不能表达万一,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只有颈边冰凉的匕首告诉她这不是梦。陆雨薇看着自己只着薄纱的身体,一脸娇羞:“云飞,你。。。。你怎么来了?”
“叶清扬在哪?”张云飞的声音与往日的淡然不同,似乎带着寒意。
陆雨薇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如漆黑眸里闪着寒光,一身生人勿近的气场让陆雨薇无端的觉得有些冷。
她抱着双臂道:“云飞,这是我的闺房,你怎会到这里寻找叶清扬,他又岂会在这里?”
“今日你母亲来找过我,接着叶清扬便失踪了,不是你,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人。”
“我母亲找你做甚?”陆雨薇关注的重点似乎在前者。
“要我尽早与你定下婚期。”
听到这里,陆雨薇的眼中似乎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跟她说,我已在祖父坟前立誓,今生绝不娶妻生子。请她另择佳婿,以免耽误陆小姐终身幸福。”张云飞语气很平静。
陆雨薇眼中希望的火苗瞬间熄灭,双眼的神采逐渐暗淡下去,纤长的睫毛颤抖着,氤氲着水汽,似有泪珠要滚落下来。
粉色薄纱里裹着曼妙的身体,冰肌玉骨,曲线玲珑,少女的体香阵阵入鼻,再加上她此时哀怨的眼神,似堕非堕的眼泪,任谁都会心软的一塌糊涂,将她揽进怀里好好抚慰一番。
然而张云飞似乎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继续面无表情的问:“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说完了,现在可以说了么?你把叶清扬关在哪?”
“叶清扬,叶清扬,他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要拿刀来指着你的未婚妻?”陆雨薇终于崩溃了。
张云飞收起匕首,“陆雨薇,我再说一遍,这只是老一辈定的娃娃亲,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也无需遵从。你告诉我叶清扬在哪,你对他的所做的一切,我不再追究。另外作为补偿,我将绸缎庄和松涛茶楼赔给你,以你陆家生意人的眼光应该看得出我的诚意。我带他走,从此两不相欠。”
陆雨薇双手捂脸,一脸痛苦:“两不相欠,好一个两不相欠,我爱了你十年,如何两不相欠?”
她此时已经有些歇斯底里,形象尽毁。“我如此美貌,为何你不肯多看我一眼?你对你的朋友都比对我好。是我抓了叶清扬,我要他死,你身边的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你多看他一眼,只要你对他好,我都要他死。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你看看我,看看我的身体,我不相信我入不了你的眼。”说着就要扯下身上的薄纱。
张云飞眼疾手快,右手食中二指点中陆雨薇的肩膀,陆雨薇立时僵硬不动,她闭上双目,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张云飞已经没了耐心,看着她皱了皱眉,“别以为我不敢杀你,陆家为富不仁,人人得而诛之。你爹打着官商的旗号,与私营者勾结,私自抬高粮价,大发不义之财。你二叔在洮河、西宁一带伙同茶马司与西蕃私售茶马,论罪当诛。”
陆雨薇睁开双眼:“此话当真?你如何知道的?”
“十年前我在云南查到一个茶马贩子,追踪他到西宁。顺藤摸瓜,查到了你二叔,接着又在江南一带查到你陆家的种种黑幕。”
见陆雨薇不为所动,张云飞又说:“你爹所做的事随便一项就该杀头,而你二叔做的足以通敌卖国罪论,这罪名足可令你陆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说吧,这次把叶清扬关在哪?别再考验我的耐心,不然我不保证陆家的丑事不会被揭露。”
“你威胁我?你好卑鄙。”陆雨薇双眼喷火。
“若论卑鄙,陆家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你别忘了,当年你祖父告老还乡之事若非我祖父从中斡旋,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不错,正因如此,我父亲才阻止我动手,否则你二叔和你爹如何能够活到现在?”
“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并不知情,你就是因为这些才不喜欢我,要与我划清界限吗?”陆雨薇一脸悲戚。
“我知道你并不知情,所以对你尚算客气,但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对付叶清扬的手段与你陆家如出一辙,将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绑在山顶破庙里,任他自生自灭,这份狠毒和手段也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怎么,还不说吗?”
“这次我真的没抓过叶清扬。”陆雨薇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张云飞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陆雨薇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深知儿女情长比起家族声誉简直微不足道,急忙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
张云飞顿住脚步:“什么事?”
“叶清扬和一个人长得很像,你可以循着这条线索去找。”
“是谁?”
“曹国公李景隆。”
“你认得他?”
“我二嫂是李景隆的表妹,一年前大婚之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只是远远看见。那日在你家中看到叶清扬,我还以为是李景隆假扮平民出游,所以叫下人试探他,哪知那个叶清扬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长相相似之人。”
“所以你就叫下人将他仍在破庙,害得他差点死于非命,你们陆家一向都是视人命如同草芥。转告你爹和你二叔,若再不收手,继续祸害百姓,我不会再坐视不理。另外,今日之事叶清扬无碍便好,若是有事,让我查到陆家有参与,定要你陆家付出代价。”说完便要走。
陆雨薇忙道:“解开我穴道。”
“天亮后穴道自解。”话音未落,人已掠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