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了引鹤院,我与顾惟白并肩走着,我步子小,他步子大,没一会儿便拉开了距离。兰月搀扶着我紧走了几步,我却不急不缓的小声道:“莫急。”
许是察觉到身边儿的人突然不见了,顾惟白转身,看见我正慢慢悠悠地走着,干脆就站在那里等我。他负手而立,腰杆挺直,苍劲如松,今日穿了一身檀色的袍子,照样没有什么其他的纹饰,简朴得不像是个位高权重的大官。衣裳里边儿大约放了些许的丝绵,却也不厚实,在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里,显得有些单薄,他精瘦的腰间还挂着昨晚的那个龙凤呈祥的玉佩,与我腰间的是一对,这还是父皇在世时送与我的,说是要给我和我未来的夫君。
我把手炉塞给兰月,解下我的大氅,快走了几步站在顾惟白面前,把那大氅给他披上,又帮他系好了带子,毫无畏惧毫无羞怯地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早便想这般做了。”
他局促地想解开我给他系上的结,却被我一把按住了手。他的手大而凉,并不细腻,手感也不好,不像是公子哥儿的手,倒像是做惯了粗活,留下了粗糙的痕迹。
他一愣,知道拗不过我,便也不再坚持,只是冲着兰月道:“赶紧送公主回去休息!”
兰月是我的宫女,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话。
“我不叫‘公主’,”我严肃道,见他微愣,我便继续申明:“我叫‘夫人’。”说完,我又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或者,也可以叫‘顾夫人’……”
他显得有些无措,却也不再固执己见:“兰月,送……送夫人回去休息。”
我却并不着急走,余光瞥见了后头的顾莲与杜文嫣,刚刚她俩的举动意图太过于明显,真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在这太傅府捞了这么多油水占了这么多好处不说,竟还想要嫁与他与我分享我的夫君,我可不答应!
“我有点冷,”我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抬头看着他,“但我更不想你冷,怎么办?”
他平时舌灿莲花,甚至舌战群儒也行得,偏偏此时竟有些结巴:“那要……怎么办?”
“你抱我回去吧?”我眨巴眨巴眼睛,晃荡起他的袖子,央求道。
他却不为所动,干巴巴的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那对母女越走越近,我便顾不得在想其他,赶紧故伎重施,脚下“一滑”,顾惟白本能的接住了我,我回过头去,看见杜文嫣一副心碎的表情,还有顾莲恶狠狠的样子,赶紧“吓的”把连埋进了顾惟白的胸膛。
只不过,这“碰碰”的心跳声音怎地如此剧烈?就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我赶紧深呼吸了几口,试图平复一下心情。
虽然我几次三番明示暗示顾惟白我心悦他,那我也不能如此这般,只是一个拥抱而已,怎地就这么心率不齐了起来,当真是丢人都丢回晨华宫了!
“表哥。”杜文嫣走近了,眼里竟噙着泪花:“你怎么……”
兰月走了过来,不着痕迹地拦着她们不让她们靠近我与顾惟白:“杜夫人、表小姐。”
顾惟白微微收紧了搭在我腰间的手,声音依旧冰凉如霜:“姑母与表妹还是早点回闻水院吧,天寒地冻的,俊哥儿醒了少不得要哭闹找您。”
话都说在这份上了,顾莲也不再在这里惹人嫌弃,看了一眼自己那眼中眼泪欲流的女儿,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别演太过了,谄媚笑道:“原本也要回去的。”就赶紧拽着杜文嫣走了。
等人走远了,顾惟白才低头看我,我被他裹在大氅里只能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仰着脖子,像是寻光的向日葵。
而我的光,他就在注视着我。
“把手炉给我,你先回吧。”他道。
我一愣,待兰月把手炉递过来时,我才知道他这是在和兰月说话。
顾惟白接过手炉,却并不贪恋那上头的那点温度,而是直接把它塞到了我的怀里,耳边略有风声,只是一瞬间,天旋地转,我便被他横抱起,手炉紧紧攥在了我的手里。
许是看到了我微微诧异的神情,他撇开眼,淡淡地解释道:“夫人不是想臣抱你回去吗?”
“嗳?”我那是开玩笑的,这么远的距离,这如何使得。
可是来不及等我说出口了,他抱起我,步子稳健,我能感觉到他沉稳的步伐,好像我就是一团棉花似的,并不能让他费力。
但我却不敢动弹,怕给他加重负担。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紧绷,他大约是觉得我不太舒服,便又加快了步子。耳边传来一些丫鬟羡慕的声音和议论,我却无暇搭理,此时此刻我窝在他的怀里,只觉得无比的安宁,如果可以,我想我大约想窝一辈子。
天是蓝的,雪是白的,此时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好像一时间春风袭来,融化了那块他心头的寒冰,让他此时映在我的眼中,温柔似水。
我大约能看见天空,是湛蓝湛蓝的,但我不知道有没有云。我只知道他的下颚紧紧绷着,下巴上还有一些细小的胡子碴,细细的、小小的,不知道扎不扎手。他薄薄的唇微微抿着,轻轻的呼吸声就在我耳畔,光滑的脖子上有着凸起的喉结,是我所没有的。
鬼使神差地,我缓缓抬起脖颈,冲着他脖子上的喉结就印了上去。
他几乎是差点将我捏碎了,放在我膝盖窝和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脸上也染上了晚霞的颜色,他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不知名的情愫,却也很明显地能看出来他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我却没想到他反应竟如此激烈,一时间哽住了喉咙,傻傻地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只有他脖子上的那一块唇印,就好像是谁刻意在哪里盖上了属于自己的印章,好叫他人觊觎不得。
他将我放下来,头也不回的急匆匆走了。
我撇撇嘴,有些失落,怎么他又生气了?
看来顾惟白这个人,还真是死板的要命,连自己的妻子都能坐怀不乱。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我这不开窍的夫君,我怕是得开导好一阵子了。
站得久了,突然觉得有些冷,我才想起早起的大氅已经披到了顾惟白的身上,倒是冻得我有些瑟瑟发抖,叹了口气,抬眼一看,“水榭居”三个大字有些陈旧,想必是座空的院落。我却也不再逗留,赶紧回了迎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