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解开披风我就后悔了!这天气如此寒冷,冷风就像有灵性似的专门往人的脖颈子里灌,冷得我好想哆嗦。但是扔出去的披风就像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
“公主,奴婢去宫里再帮您取件披风吧?”兰月在我耳边小声道。
“无妨,这不快到晨华宫了吗。”我说话的腔调都不对劲了,只想着我得赶紧走,不然没准没好利索的风寒又会加重。
哪知没走几步,我那件扔到顾惟白手上的披风就又被裹到了我身上,我还来不及反应,双脚就已经离地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等我回过神来,自己正窝在顾惟白的怀里。
他将我拦腰抱起,步子迈得很大,没几步便进了晨华宫,又没几步就到了暖烘烘的寝殿。兰月她们只得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
是出于女子的羞耻心还是所谓的其它的什么,我试着挣扎了几下,却与他而言毫无作用,他有力的胳膊垫在我的腿弯处,明显的喷薄的力量,紧紧地钳住了我,叫我只好依偎在他怀里,好像一只冬天犯懒的猫。
将我放到榻上,他冲我行礼:“臣冒犯了。公主如此任性,臣只能出此下策。”
我咬了咬唇,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我向来知道他生的高大,却没想到我踮起脚尖仰着头才能堪堪直视他的眼睛,那明明是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睛,就像没有风的日子花园里那一池子的水,表面无害却深不见底。
我毫无畏惧地一字一句道:“太傅大人这次真是……一本正经的耍流/氓!”
他的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左右这次是我占了理,终于扳回一成,我心里终于舒坦了些,但是又不免想起刚刚在众人面前他的举动,又不免红了耳尖,心里却嘴硬道:这人怎地如此孟浪!好像都不像他了。
“臣明日便要出发去那西南桐镇一带,今年霜冻来得又早又急,几乎一夜之间,许多庄稼来不及收割就被冻死在了田地里,情况紧急刻不容缓,恐怕……臣不能陪着您到风寒痊愈,还请公主见谅。”他这个话题转移地很好,只听前半句我便忧心忡忡起来,百姓的生计乃是大事,我怎么会不让他去呢?转念一想,原以为是什么竟叫他到晨华宫来办公,没想到竟是如此紧急的事情,怪不得他一直愁眉不展,不欲理我。
我竟还那般打扰他,一想起此事我便觉得自己甚是过分。“那太傅大人还是早些回府收拾一番,本宫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倒是太傅大人,近日天寒,还是得多加一件衣裳。”我顿了顿,又干巴巴的毫无意义地补充道:“否则……耽误早朝,便得少个人为陛下分忧了。”
“臣谢公主殿下关怀。”他还是很官方很正经的回答,不逾矩,很客气也很疏离。
罢了,也许刚刚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只是我多想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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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鸾殿,这些天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侍奉着,皇后娘娘近日来心情不佳,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这个皇宫里没有谁不爱命的,所以这些宫女太监没事便都尽量躲着宋婉清,以免殃及池鱼。
凤鸾殿的偏殿一片漆黑,只有一小盏豆丁大点儿的灯火在那里拼命燃烧着,试图把黑暗的裂缝撕扯得再大一些。灯火旁边只能看见一双上了年纪的手,肉皮儿都已经松了,不再水灵,就像老松树皮一样,有许多褶皱。那双早就不再灵光的手此时正捏着绣花针费力的穿针引线,但明显的效率低下,就好像是坏掉的水车,吱呀呀地费劲地运作着,却随时有崩坏的可能。
封闭了好几天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明亮的日光照进来,让人看清了地上肆意飞舞的尘埃,先是有宫女往地上洒了些水,让那嚣张的尘土都沉了下去,一双绣着牡丹的鞋子才踏进来。
吴嬷嬷处在黑暗中已久,不太适应这么强烈的光,不由得拿手挡住了光。
“怎么样了?吴嬷嬷,本宫的袍子可修补好了?”宋婉清的声音依旧盛气凌人,但却夹杂着难以忽视的愤怒与疲惫,吴嬷嬷在这深宫里混得如鱼得水,这点端倪她还是瞧得出来的。
“回皇后娘娘,老奴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实在干不来这差事了。老奴熬坏眼睛事小,弄坏娘娘的袍子事大,还请娘娘去寻些个绣技高超的绣女来,若娘娘的衣裳有个什么闪失,老奴死难抵罪。”
宋婉清冷冷勾起了唇角,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叫人不寒而栗:“你可知你教出来的好舞娘,如今夺了本宫的大权,在后宫里风头正盛让人巴结呢!吴嬷嬷想必知道自己快熬出头了吧?毕竟靠山都起来了,便愈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连件袍子都不愿意给本宫缝了。”
这话说得几近刻薄。“老奴不敢。”吴嬷嬷赶紧跪下,“云淑妃的确在老奴哪里做过一段时间舞娘,但老奴平日里对她没有半分照顾,我们也没有半分交情。绣房是老奴的管辖范围,绣房献给娘娘的袍子出了问题,是老奴的失职,老奴才甘愿在此为娘娘缝制袍子。”吴嬷嬷顿了顿,“至于皇后娘娘若想要知道别的什么,请恕老奴愚钝,娘娘想知道的,老奴一概不知。”
“呵,本宫以为吴嬷嬷向来聪明,不然也不会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挣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是今日看来,倒也不过如此。如今聪明人竟办起了糊涂事,可别因为这一时的糊涂白白丢了性命。”宋婉清声音端庄,却叫人听出了一股子恶毒。
吴嬷嬷没有接话茬。
“吴嬷嬷可得想清楚了,咱们皇后娘娘除夕的凤袍可是交给你们绣房了,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不知那几百个绣女的脑袋,够不够砍的?”迎春的声音明亮,吴嬷嬷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得无比清楚,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心知肚明。
放下绣花针,放下那根本就修补不完的袍子,吴嬷嬷年纪大了,本就有些老眼昏花,如今在这几乎黑暗的环境里长时间修补衣裳,眼睛都有些看不清了。她终于站起身来,似是如释重负地叹息了一声:“皇后娘娘想知道什么,老奴定知无不言。”
宋婉清这才笑得绚烂起来,就像那高贵的牡丹端庄又高贵,叫人不敢直视:“吴嬷嬷真是个聪明人。”
三天了,吴嬷嬷终于出了凤鸾殿,她年纪大了,死不足惜,左右该享的福她都享了,该有的荣华也都有了,见证了三朝天子三朝臣,她这一生算是功德圆满。可是绣房里的那些绣女,最大的不过十八岁,正满心欣喜地待嫁;最小的不过十三岁,她们的生命才刚刚发芽。她没有办法为了一个人,去拿几百人的命赌。
只是云绣,对不住了,老身终究还是成了伤你的一支毒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