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正雄是个不善于隐藏自己心情的人,自从回到山上,就一直不敢跟净空打照面,担心自己的情绪暴露了自己的心性。他很矛盾,知道净空一心想救回自己的师父,但智空大师已经死在了日本人手里,他该如何把这一切告诉净空呢?
夜风萧萧,冷月无声,久违的月色从树枝间洒落下来,营造出了一种极度伤感的气氛。渡边正雄喜欢一个人独处,在离密云寺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看着满眼的月色温柔,不禁黯然神伤。
“母亲,我最爱的母亲,离开您已经很久了,儿子不在您身边,您还好吗?”他在孤独时,想得最多的还是母亲,当母亲带着笑容的慈祥面孔从记忆深处浮现在眼前时,他的脸深深地埋在了双手之间,任凭月色撒落一身的光华。
当然,除了母亲,他思念的还有别人,一个叫美智子的女孩,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孩,是他能好好活下去的又一个动力。
“离开家乡的日子,没有了你,我的生命只剩下了一半,每次当我一个人时,我都好想你啊!”想起那些手拉手一起看樱花的情景,一起在花前月下恩恩爱爱的时光,都像刚刚发生在眼前,那种幸福,那种伤感,也像这冷冷的月光一样,美丽而又令人心碎……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扰了他的思绪,他慢慢转过头去,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大恩人,怎么出来也不叫上我啊,我还到处找你,没想到你却一个人窝在这儿闷着。”
渡边正雄捡起一块小石子扔了出去,远远地传来一声石子落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怎么了?又想家了吗?”强子在他身边坐下,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相映在一起,与周边朦胧的山峦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他的话说到了渡边正雄心坎上,渡边正雄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突然仰身倒地,皎洁的月亮在他眼中像一面绚烂的银盘。
“家乡的月亮也会这么圆吗?”
强子从小没上过学堂,没多少文化,也没这么好的雅致,此时也像渡边正雄一样躺下,盯着头顶的月亮,禁不住嘀咕道:“奇了怪了,我看的月亮跟你看见的一样,怎么我就没有任何感觉呢?”
“那是因为你没有离开过家乡。”
强子听了这话,目光猛地定住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家,被日本人大屠杀的张家庄,他的爹娘,那些熟悉的乡亲……
“我怎么就没有离开家?我的家呢?我的爹娘呢?他们都已经死了。但是你还有家,你还有妈妈在家里等你,可我已经没了家,什么都没了。”强子本来心情很平静,但突然又忍不住咆哮起来,泪流满面。
渡边正雄思念家乡的心情被强子拉回到了现实当中,他后悔自己一不小心激起了强子的伤心事,但是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于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干脆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直到强子平静下来,轻声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渡边正雄愧疚地说道。
时间在沉默中偷偷溜走,夜色越来越深沉,两人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好久都没再说话。
“我如果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会相信吗?”
“什么?”
“这个秘密在我心里藏了很久,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不带任何感情,“其实……其实我出生在中国。”
“什么?”强子一跃而起,惊奇地反问道,“你……你也是中国人?”
渡边正雄被他那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但马上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理会错了,我不是说我是中国人,我只是在中国出生,而且在中国生活了很长时间,然后才回到日本长大。”
“哦,怪不得你会说我们的话,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会说跟我们一样的话呢。”强子这才完全理会他的意思,重新躺下后说道,“那你该一直待在日本,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了。”
渡边正雄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没接着这话说下去。
“祖父很多年前来到中国做生意,没想到深爱上了这里,不想再离开,于是定居了下来,我的父母也跟着来到了中国,他们住在北平,然后就有了我,我在中国也生活了很久,然后才被父母带回了日本……”这一切,渡边正雄都是从母亲那里听说的,当他们全家回到日本后,父亲因病去世,他从小就是被母亲一手带大的,所以他跟母亲的感情非常深。
“我的母亲跟你的母亲一样,也是一个慈祥、辛苦的老人,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母亲一手把我养大,我们在一起过了很多苦日子,要是没有母亲,我可能活不到现在。但是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强子听着他的话,脑海中浮现出一位慈祥的老人的形象,而那位老人像极了自己的娘。但就在那一刻,佐藤那张邪恶的脸又在眼前一闪而过,爹娘惨死的情景像刺刀刺入他的心脏,一阵剧痛袭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不敢继续沉浸在血腥的回忆中。
“你知道吗?我们在城里遇到了净空的师父智空大师。”这事在渡边正雄心里已经压抑了太久,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净空,但又担心他无法接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们亲眼看见智空大师死在了佐藤手里。”
血,在心口流个不停。
“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你……”月亮隐进了云层中,也隐去了强子眼中阴晦的光芒,那一声发自内心的嚎叫,穿透了浓密的夜色,声声不息!
就在这天凌晨,整个世界还处于在一片黑暗之中,佐藤带领野狼行动队离开赤城,向密云山方向悄然推进。当他们行至山下时,天空还是漆黑一片,前面便是茂密的丛林,佐藤命令全部停止前进,在他面前便是曾经被伏击的那条死亡谷,所以他越发谨慎。
“小野君,你带几个人先进去探探虚实,记住,悄悄地进去,打枪的不要,只要占据了有利位置,我随后跟上来,这次一定要一举歼灭这班贼寇,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佐藤对小野下达了命令,小野早就按捺不住,兴致勃勃地接受了命令,然后带着五名日本兵率先进入谷里。
佐藤冷眼盯着密云山,复仇的心情跃然脸上,他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就在今天,他要报上次被伏击之仇,重创密云山的贼寇,挽回此前兵败时丢失的脸面。
入谷之后,行走在密密麻麻的丛林中间,小野突然感到一阵凉气袭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向周围张望开去,视线完全被阻隔,除了无尽的黑暗还是黑暗。
“停!”小野挥手沉声命令道,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缓缓打量着山谷的两侧,虽然没见人影,却感到黑暗中似乎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佐藤在谷口等着小野派人回来报信,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去了十来分钟,谷中仍然没有走出一个人来。
小野觉得身上发冷,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明白一向大胆,而且很少吃败仗的佐藤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伏击了。他也终于明白佐藤为什么会派他作为先遣部队进入山谷的原因,不过此时已无退路,只能继续前进。
佐藤一直没等到小野派人回来报告情况,估计没有大碍,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然后一挥手,野狼行动队的一部分成员翻身下马往山谷另外一侧奔去,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净空自从回到密云山后,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很早起床,然后开始在床上打坐。渡边正雄慢慢习惯了净空的这种生活方式,早上只要净空开始打坐,他也就起床静坐,渐渐地,他发现这种静坐的方式居然能使他完全放松下来。
“打坐可以让人心静如水,抛却尘世中一切烦恼,还能修身养性,让一颗浮躁的心变得坚韧!”他在打坐时回味着净空对他说的这句话,整个心思如融入了风中,在蓝天白云中自由飘荡……
净空打坐完,正准备下床出门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尖叫,随后传来“鬼子来了”的喊声,两人一听,忙披衣冲了出去。
原来,鬼子刚进入山谷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其中一个弟兄留下来继续观察,另外一人迅速回山报告,这声“鬼子来了”就是他发出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