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温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梅园,看着日头渐渐西斜,然后明月高照。
“小姐,今日你究竟听说了什么事,自从兰亭回来就一直没了神智?”海棠帮她梳头,担心地问道。
先前她和宋念故在桃林里的一段话,海棠并不在她身边,所以她一直不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小姐,小姐?”海棠轻轻晃了她一下。
“没事。”宋念温朝她笑笑,自顾自陷入了沉思。
其实很多事,她都看得很透彻。
父亲不想让宋念故嫁入皇宫,从一开始就不想,她一直都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父亲会做的如此心狠。
丞相府位高权重,自先皇以来,丞相大人就一直把持着朝廷各项命脉,这对于年轻气盛的皇帝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身为人臣,权势滔天,下场无非两种——卸甲归田或者……不得善终。
野心勃勃的丞相父亲,又怎会在权势正盛的时候收手,这时候嫁一个女儿进宫,是软肋,也是要挟,他又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进那个虎狼之地呢?
李代桃僵,偷梁换柱,为此,宋念温只想感慨一番,她的父亲当真是胆大,然后借宋念故的口告诉她,让她认定这个事实,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
她的一生,就只能这样让人摆布吗?
她不甘心,宋念温握着手中的发簪,一时间忘记收手,手心就这样被划开了一道伤口。
“小姐,您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海棠一边帮她包扎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海棠,你让后门的小斯帮我送一封信给八王府。”太长时间没有开口,她的嗓子有点沙哑,这会骤然开口,她的声音也没了往日的温柔细腻。
“小姐你想写信我去叫后门的陈四去送信就是了,怎的又这样一幅伤心人的姿态,难不成是八王爷要娶亲了?”小丫头看宋念温这幅样子早已经是慌了神,再加上她让她送信给八王爷,这会满脑子都是戏本上负心汉另娶新妇的桥段。
“小丫头话本没少看?”宋念温调笑道。
“小姐,我好心好意替您担心着急,您好打趣我。”
宋念温没有再理会海棠,陷入了沉思,她浮萍般的一生,到底是挣脱不了了。
洗漱好后,下人也各自散去,宋念温披着件白狐狸毛大氅,坐在窗口上执笔写信。
陈郎:
安好否?妾身恐负君心,勿念勿怪。
话不敢多说,宋念温把信装好用油蜡封上,交给海棠。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封送出去的信在来日里掀起了那样的狂风暴雨,给宋念温的生活带来那样大的变化。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在迎亲圣旨来到丞相府中的时候,宋念温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像是油灯燃到了最后一刻,她终是知晓,那油灯灭了。
“相府宋氏念温接旨——承蒙圣恩,特拟定四月三宋氏嫁入宫城,赐贵妃位,特为温贵妃。”
宋念温面无表情地接了圣旨,身后的海棠瞪着眼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宣旨公公离开后,宋念温还跪在青石板上,没有起身。
“大小姐……”海棠红着眼眶看向她,主仆二人仿佛置身于冰窖。
“你扶一下我,我腿麻了。”宋念温伸手,无力地说道。
海棠扶着宋念温坐在椅子上,诺大的前厅,竟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站在最角落里的宋念故神情闪躲,坐在主位上的大夫人神情淡漠。
“大夫人,女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请安。”宋念温依旧温和有礼的弯腰,神情淡若地出门。
白纱裙消失在前厅,宋念温还能遥遥听见前厅里二夫人的说话声:“这不是要进宫当皇妃了吗,性子自然就高傲起来了!”
宋念温扶着栏杆,往前面慢慢走着,走到一半,她终于没忍住,掩面轻声啜泣,细微的呜咽声在风中消散不见。
海棠站在她后面,不敢说一句话。
明明是温暖的早春,宋念温坐在凉亭里,却早已是失了温度,她把手伸在亭子外面,手上的银镯叮当作响,一阵风过,墨发飞扬,纱裙叠起。
“姐姐在这儿坐了多久了?”宋念故小声询问站在亭子外面的海棠。
“启禀二小姐,大小姐这几日每日清晨便坐在亭子里,日落才离开。”
“我过去看看姐姐吧。”
“二小姐,大小姐说了,她不想任何人打扰她。”
“就连我也不可以吗?”宋念故气恼地反问。
“不敢。”
宋念故蹑手蹑脚地走到宋念温身边,夕阳下,她的姐姐可真美啊,肤若凝脂,白玉无瑕,一点朱唇浓烈迷人,黑发长及腰腹,光滑如绸缎。
“姐姐……”宋念故小声叫唤。
“你来了啊!”宋念温回头,轻声说道。
“姐姐,你是不是怪我了?”宋念故红着眼眶,说话时止不住地哽咽。
宋念温摸了摸她的脑袋,摇摇头:“不会,你是我妹妹,长姐如母,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可是姐姐,我这几天来梅园找你,下人们都说你不见客!”宋念故似是不相信,流着眼泪小声说。
“我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下人们就自作主张拦住你了。”
“那姐姐、宫中……”宋念故到底是小女孩气性,宋念温说不怪她她就当真觉得没事了,迫不及待地问心中想问的事情。
“故儿,圣命都下来了,我还能跑了不成?”宋念温回头,看着她冷冷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眼神,宋念故莫名有点心慌,姐姐一向性情温和,她一开始也只是试探地问父亲能不能让她进宫,但没想到,父亲真的答应了,圣旨过来,她真的很开心,她不用进宫,不用嫁给那个她一次都没有见过的人。
反正,姐姐一向为人和善低调,她也没有不进宫的理由,她进宫和自己进宫都一样,不是吗?宋念故这样自我劝慰,她不用觉得抱歉,她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