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院生矩
咚!咚!咚!……
鸣鼓山间响起绵长的鼓声。
晨钟暮鼓。
按照南天院的规矩,早上钟声响,便是要起床早课,而晚上鸣鼓,则是开伙,可吃晚膳了。
“不就是用晚膳,时间既定,还要鸣鼓作甚?”
山道上三三两两汇聚起来往膳堂走的一众南天院新生都不太理解,一直嘀咕。
南天院膳堂在鸣鼓山正南山坡法螺堂。
夜色中远远看去只是一片黑色墙基、土黄色墙身的不起眼老旧屋子。这里原本是片佛寺,叫作南天法螺寺。前朝皇帝不喜佛法,这法螺寺也早已香火不盛而荒废,但佛寺选址在权贵看来,却是风水宝地,所以围绕着法螺寺,倒是建了不少望族的祠堂、学堂。
后来那些望族有起落,学堂倒是渐盛,形成了南天院。
到了新朝,这整个鸣鼓山全部归了南天院,法螺寺早已不复存在,但法螺寺原先几口做斋饭的大锅却是留了下来,加之梁武帝提倡节俭,这片地便很自然演变成了南天院的膳堂。
南天院这些新生,大多数家中都是锦衣玉食,什么精美吃食没有见过,原本还觉得南天院连用个晚膳还要特意鸣鼓有些小题大做,即便错过了晚膳时间又如何?
修行者饿上一顿也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这山野间,真要是有兴趣,打些野食也是轻松至极。
反正南天学院的规矩里,可是没有禁猎这一条。
但是一个个到了这膳堂门口,才只看到门口透露出来的昏黄灯火光,一阵阵奇特的异香就让所有这些腹诽不已的新生全部变成了呆头鹅。
这扑面的异香初闻像是桂皮的香气,还混杂着一种独特的辛辣,但是一个呼吸之间,从鼻腔之中泛起的就是一层层蜜香,连鼻腔到咽喉都是一阵阵的甜滋滋,口中津液顿生。
这些新生虽然至少有一半没有凝结黄芽,连个入门的修行者都算不上,但一个个见识是绝对不差。
这种独特的香气,分明是用鹅头米和玉露胶熬出来的提灵膏。
鹅头米产自济西郡,是一种大如鹅头的奇草种子,透明如米,一煮则化为独特膏脂。
玉露胶却产自北方荒原,是一种野蜂酿的蜜结晶而成。
这两种东西熬成的提灵膏作用很独特,独特药力不仅可以强身健体,壮大气血,而且最为关键的作用,是在服用过后数天的时间里,对天地灵气的感应更为敏锐。
对天地元气的感应更加敏锐,不仅是对气感期内的半步修行者冲击黄芽境有好处,对于黄芽境的修行者吞吸天地灵气入体,自然也有大好处。
“还像呆头鹅一般呆着做什么?”
膳堂内里传出了一声不屑的暴喝,“该不会连提灵膏的特性都不知道,不需两盏茶时分,提灵膏中灵气就会散尽,到时候你们就和吞胭脂没有什么区别。”
一群还兀自呆在门口震惊的新生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拥入膳堂。
看到铁锅前的三人,这群新生又是一愣。
包括发出暴喝的人在内,现在落入他们眼帘,膳堂内里一口热气缭绕的铁锅前站着的三人却都是和他们年纪差不多,一看都不像是教习。
“看什么看。”
刚刚发出暴喝的是一名方正脸孔、双眉斜飞入鬓的少年,身材高大,一脸的凶横,“我们是天监五年生,你们是今年的新生,今后见面就要喊师兄师姐!不要目无尊长!你们各自去取食盆,依次来取灵膏。”
少年之所以教训这些新生时还提了一声师姐,是因为在他身旁的两人之中,还有一名是少女。
少女身材娇小,五官算是甜美,但是眼神逼视着这些新生,却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挑衅神色。
“难道南天院也有下马威一说?”
最先入了这膳堂的一批新生顿时被喝得浑身一滞,脑海里不由得冒出这样的念头。
朝中的军队便是如此,新兵入军,老军士便往往会刻意刁难,磨一磨这些新兵的锐气。
对方越是不客气,这些新生自然越是不敢造次。
当下有几个老老实实在后方的竹橱里取了食盆,就低眉顺目地排到方脸少年面前。
“就是如此,你们也想取灵膏?”让这几名新生没有想到的是,方脸少年又是一声冷笑,“给我排到最后去。”
“你什么意思?”
这些新生好歹有家世撑腰,也是第一天到南天院,对南天院不甚熟悉,所以才心中发虚,现在被方脸少年这么一喝,顿时有人大怒。
“都不知你们是否生了耳朵。”方脸少年丝毫不惊,反而恶狠狠地一声大笑,“方才我便提醒过你们不要目无尊长,要喊师兄师姐,你们若是不听,要这么耗着便这么耗着,要想让这提灵膏药气消散,也只由得你们。”
“你叫什么名字?只是比我们入学早了一年,便敢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排在最前的几人全部大怒。
“怎么,想动用家里的关系来压我么?”不只是方脸少年,他身旁的那名少女和另外一名少年也顿时一阵放肆地大笑。
“告诉你,你师兄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元名狩,家父元树。”方脸少年斜着眼睛看着这几个新生,嘲弄道,“或许你们里面大多比我家世显赫,但你们大概只是听教习说了院里的规矩,恐怕还根本没有听说过院生间的规矩。若是院中学生相互之间有争斗,自己不行而要动用家中的关系,那便是院中所有学生之敌。你们从南天院出去之后,便乖乖地去家中呆着,不要上战阵为将,也不要入朝中为官了。”
这几个拿着食盆排在前面的新生脸都白了。
看这元狩和其余两名老生的样子,这院生间的规矩便不是无稽之谈。朝中的势力本身盘根错节,互相牵制,权贵们也绝对不会因为院中学生的争斗而翻了脸面。
更何况元狩称或许家世不如他们显赫,这也是自谦。
他父亲元树是谁?
威名显赫的安西大将军,南朝军方数名巨头之一。
若说家世,在场倒是有一半人的家世远远不如他。
“排到后面吧。”
就这片刻的工夫,十数名新生挤到了前面,他们也不知是想打圆场还是担心锅中提灵膏的药力散失,就此把这几名面色发白的新生和元狩等人隔开。
“师兄,师姐。”
一名新生挤出了些笑脸,端上食盆。
“这便对了,既然进了南天院,便要守南天院的规矩,也不要怨我不给你们好脸色,师兄这是提点你们。”元狩手拿食瓢,给这名新生食盆装满,“提灵膏是七天一次,虎骨壮血大药是三天一次,黄精膏和续气羹是两天一次,鸣鼓即开始用膳,一炷香后止,误时不候。”
一群新生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南天院这食谱真是足够吓人,别说是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行苗子,便是普通的武者,按着这种食谱,也绝对会炼出一个体壮如牛,百病不生。
好处在前,能忍则忍。
虽然看着面前一脸得意之色的元狩还是恨得牙根发痒,但是有先例在前,这些新生还是一个个乖乖地排起了队。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好东西给了这些人恐怕都是白费。”
看着这些乖乖就范的新生,元狩身旁的少女也是冷笑了一声,并不忌讳被人听到,自言自语了一句。
也就在此时,门口人影一闪,却是又进来了三名新生。
第2节 真诚误
“倒是悠闲呐。”
越是新生牛犊,就越容易犯冲,元狩这三个老生原本就看不惯眼前这些人的娇气,看到这时还有三人姗姗来迟,元狩顿时冷笑了一声。
谁都听出了他的不爽。
偏生还有人火上浇油。
一名新生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了声,“那是,人家可是悠闲得紧,当头那个林意,连报到都是日头落山最后才到,让殷教习等了半天。”
“还窝里反?”
这名新生踢到了石头,听到他这句话,元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旁边那名一脸挑衅之意的少女已经声音发冷,“你站到最后去,连他们三人都用膳过后,才轮到你。”
“什么?!”这名新生顿时大怒,“这又是什么规矩?”
“总算是聪明了些。”少女戏谑地笑了起来,“这便是南天院生规中最重要的一条,同年同窗同气连枝,一致对外,像你这样的便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你说规矩就规矩?”这名新生叫方乐山,父亲也是皇帝身边的大学士,被少女这么一说,也是发了狠,“我还说这南天院的事哪里轮得到一个女子指手画脚,女子好好地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难道还想上阵杀敌,做个女将军?”
“是么?”
他这句话才刚刚说完,空气里便是一声炸响。
方乐山瞳孔剧烈地收缩,那名少女已经从原地消失,一步就到了他的面前。
他根本都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动作,少女那白生生的手掌只是在他的胸口轻轻一按一震,“砰”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便已经直接往后飞跌出去。
他跌在地上连滚两个圈,面上一丝血色都没有,而且胸口奇闷,根本喘不上气,脸色瞬间憋成茄紫色。
一群新生侧转着身体看着地上的方乐山,浑身寒意狂涌。
此时的少女已经回到原来位置,似乎根本没有动过。
但是方才那只是轻松无比的一按,她瞬间趋进方乐山身前的速度和气势,在他们的感觉里,完全就像是一只疯狂的凶兽。
“你这句话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幸亏你没有在倪师姐面前说。”少女拍了拍手,一脸的嫌恶,好像拍了一只苍蝇的感觉,“否则你就不是闷气一阵,而是至少断几根骨头了。”
一群新生不知道她口中说的倪师姐是谁,更不可能在此时接口。
一时间这膳堂寂静无声,倒是方乐山终于在此时喘出了气,胸腹间气血翻腾,一时间“哇”的一声,便吐了出来。
膳堂里一阵酸臭的气息。
已经有几名新生领了提灵膏,此时这酸臭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香气,这几名新生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怎么,不服气?”
这少女明显是好战派,一副挑衅的神色,“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叶清薇,今后不服气随时来找我切磋。至于道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这些新生,今后你们这些同年生一起联手战阵的几率最大,至于和我们,我们将来至少比你们早离院一年,别说在外实修和军中你们很难遇到我们,哪怕遇到,恐怕我们和你们也是上阶将领对新兵,难得一起冲锋陷阵。”
这名叫叶清薇的少女威风凛凛地扫视着这些新生,接着又道:“若是在学院中就有害群之马,弄得你们这一批人乌烟瘴气,各自算计,那你们将来在战阵上不说生死与共,恐怕还会暗中动刀子,恨不得对方快点死在敌阵。我朝花了这么多心血、这么大力气栽培你们,难道是要一群窝里斗的废物?”
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互望了一眼。
他们三人的住所最远,赶来最慢,所以前面的争端都没有看到,看到一名名新生面色难看地端着食盆排队,他们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但接下来这三名老生嚣张跋扈的样子,以及这方乐山故意挑拨不成被轻轻松松击倒在地的过程,他们是看得清清楚楚。
叶清薇现在说话的样子是要多嚣张就有多嚣张,完全不把他们所有人放在眼里,但是这些话说得无可挑剔,连林意都深以为然,看着她也觉得分外顺眼。
“先前还是推测,现在却是肯定了。”齐珠玑的声音此时轻轻地在他的耳边响起,“林意你和谢随春一定有仇,这方乐山是谢随春好友,他这是故意针对你,不过反而踢到了铁板。”
“要吃就快吃,不吃马上倒掉,后面的不要嘀嘀咕咕。”元狩又是一声暴喝,“要过了时间,浪费了这提灵膏,我看吴教习怎么整治你们。”
听到“吴教习”三字,一群眼睛里冒火的新生都如同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冷静了下来。
毕竟刚刚才见识了吴姑织不动声色地让两名新生离院。
“师兄、师姐。”
一名名新生顿时垂下了头,一个个端起食盆领提灵膏。
不起冲突,这速度便快了。
很快轮到了林意等三人。
提灵膏的效力是过时便消失,齐珠玑当然不想吃亏,很爽快地喊了师兄师姐,跟在他身后的萧素心也是一样。
但齐珠玑才刚刚端着满满一盆提灵膏转过身,便听到林意说出了一句让他都不敢置信的话:“师兄、师姐,我不用提灵膏,将我的提灵膏分给齐珠玑和萧素心便是,我只需那些面馍。”
一片哗然。
一群已经在埋头猛吃提灵膏的新生齐刷刷抬起头来。
连三名老生都是一呆。
“哈哈哈哈!”
提着木勺的元狩突然一阵狂笑,面上却是迅速笼起一层寒霜,他看着林意,一字一顿:“没想到等了半天,终于来了一个带种的。”
所有人都觉得林意是故意挑事。
就连齐珠玑这个时候都觉得是。
提灵膏是什么?
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的东西。
可是林意现在居然说不吃了,这分明是赤裸裸地表明,你们这群老生别在小爷面前嚣张,小爷还真不稀罕这一口。
尤其齐珠玑想想当年齐天学院林意和石憧的名声,更是觉得林意还真有可能这样挑事。
然而林意却是冤枉。
“师兄你误会了。”他看着元狩,歉然道,“只是我修行正好不适合吃这提灵膏。”
他的语气很诚恳。
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他已经开始走“大俱罗”的修行之道,按照诸多笔记推断,一开始只能多食五谷。尤其齐天学院那名老者既然是神惑之上的存在,那这初始阶段自然更不可能有错误。若是连大量肉食都不能吃,那这大补的提灵膏按道理而言是更不能了。
在来时的路上,他甚至还用真气刺穴术,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所以他也很为难,在排队时,他总算看到另外的一口锅侧有许多应该是中午剩下的面馍。
然而他情真意切的解释却并不能让对方信服。
“你喊我师兄?我看你在心中是想喊我蠢驴吧?”元狩冷笑道,“大道三千,各自通神,但我还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修行法不适合吃提灵膏。”
林意看着他眼中燃起的怒意,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轻声道:“的确是不适合吃提灵膏。”
“是么?”叶清薇清脆的声音响起,“若是提灵膏不适合,那看来黄精膏、续气羹这些也是不适合,今后你也不用吃这些了。”
林意不假思索地点头,“正是。”
“硬气!”一群呆头鹅一样看热闹的新生心头都是一跳,他们大半最多是看不起林意的身世,对林意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敌意,此时听到林意如此说,这些人看林意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同。
“倒是出了个审时度势的高手?”叶清薇比元狩还冲动,她的眼中顿时射出凌厉的光芒,“你是故意什么都不受,想让院中教习插手?我不妨告诉你,任何新生老生都要承担院中的一部分杂务,你们这一级新生的分食,便是由我们三人负责,教习不会插手。”
“你真误会了。”林意很无奈,十分地诚恳,“我真不需要这些东西,我的份可以分给齐珠玑和萧素心。”
第3节 招人恨
“齐天学院两虎的名头倒是不虚。”当年的齐天学院毕竟是类似今日南天院一样的存在,这批新生中也有人听说过当年林意和石憧的事情,此时看着林意一本正经地“装蒜”,他们心中顿时冒起这样的念头。
“……”萧素心看得出叶清薇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心中也是不解和不安。她是林意的同窗,对林意十分熟悉,她知道林意的脾气还算温和,以往只有石憧会主动这样挑事,而林意不会。
齐珠玑一脸无奈,长叹了一口气,直接站着大口大口喝提灵膏。
他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念头,这一食盆提灵膏赶紧入腹为安,他担心等会连这提灵膏都保不住。
他和萧素心的神色变化被叶清薇等人看得清楚,连同伴都是这样的反应,叶清薇等人自然不相信林意的真诚。
“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元狩怒极反笑,“来膳堂也是故意晚到,远远落在后面,现在又敢说这样的话语,看来你是反而想教训你的师兄师姐。”
“你们真误会了。”
林意十分苦恼,“我们落在后面,只是我们分配到的舍院距离这里太远。”
元狩微微眯起了眼睛,“新生甲院乙院到这里多少步?你们比这些人慢了多久,太远是有多远?难不成你们分到了药师竹林的黄藤舍院,所以才来得这么慢?”
他这话当然是讥讽。
药师竹林黄藤舍院,绝大多数教习都没有资格居住,整个南天院这六年间,在里面住过的也只有寥寥数人,即便是那数人,也是入院之后许久,表现得特别突出,修为进境实在惊人,才被调至药师竹林黄藤舍院。
新生直接安排进药师竹林黄藤舍院,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听到他这样的话语,林意却是更加苦恼,满脸苦水都似乎要从脸面上流淌下来:“正是。”
林意这副样子,这句话一出口,就算是在座新生中最愚钝的几位,都顿时觉得不妙,感到了一股灵气正轰然爆发。
“敢消遣你师兄?”
元狩的脸色瞬间就成了铁青色,在他的眼中,林意装腔作势到了极点,伴随着一声暴喝,他右手持木勺的姿势不动,左手却是闪电伸出,如龙爪抓向林意面门眼珠。
同院学生过招,盛怒之下自然也不可能是真正的杀招。
他这招纯粹就是取快,抓向林意眼珠只是虚招,任何人的直觉反应是看到有物直冲眼瞳而来,就会下意识闭眼或是后退躲闪,便瞬间失了先机。
到时他却是瞬间变爪为拍,落在林意头顶,他手掌上真元力道便直透林意脊骨。
人之脊骨在修行者世界之中便是“大龙”,“大龙”一被力量震激,便立即浑身麻软,用不出力气。
元狩这一招,就是想要直接把林意拍得跪倒在地。
“师兄你真的误会了。”
林意无可奈何,他已经有所防备,身影一闪,却是闪到了元狩的一侧。
“是么?”
林意的闪动之快也让元狩有些意外,但是越是如此,倒越是激起了他的火气,他的右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左脚尖却是已经带起一缕残影,踢向林意腰眼。
“小心!”萧素心脸色大变,连她都看得出来,这元狩动作太快,林意已经不可能躲闪得开。
几乎就在她声音响起的同时,“啪”的一声爆响。
一团若有若无的黄光在空气里炸开,元狩已经收脚站定,而林意却是朝着一旁踉跄退了数步。
“原来已经凝结黄芽,怪不得敢主动挑事。”
元狩站得笔直,一动不动,面寒如水,身上冒出一股可怕的气势,“只是即便凝练黄芽,也有先后,你有什么信心挑衅我等?”
一片沉重的呼吸声在这膳堂里响起。
许多人看着林意的目光又有了诸多变化。
修行者的世界毕竟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在场的新生至少有一半没有凝练出黄芽,而这之前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林意,竟然已经早凝了黄芽。
“我何来主动挑事,我说的全是事实。”
林意揉着自己的右手手腕,无可奈何,但是这次他没有将心声说出口,否则他肯定元狩会更加癫狂。
元狩说的也一点不错,同样是黄芽境的修为,但登堂入室有先后,无论是在肉身力量还是在真元力量上,双方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方才他虽然挡住了元狩踢向他腰眼的这一脚,但他手臂格挡之下,却是骨痛欲裂,站立不稳,而且对方这一脚似乎也并未用尽全力。
“师兄,你这却是没有道理。”齐珠玑三口两口吞完了盆里的提灵膏,将空盆往旁边桌上一放,“林意说不要这提灵膏,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院规里可没有规定必须在膳堂用膳,一定要吃膳堂的多少东西。还有他既然说了要分给我和萧素心,那也没有浪费。更何况师兄你比我们入院早了一年,这样出手难道不算欺负我们新生?”
“很好,看你们这三个我倒是顺眼起来了。”元狩瞬间变了脸,脸上的怒火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片的平静,“既然你们这么说,那从今天开始就顺了他的意思,提灵膏这类,他连一星半点都不要沾。至于你说出手欺负你们新生,我刚刚确实抢先出手,先赔个不是,但我也给你们一个欺负我的机会。”
说到此处,他一眼扫过所有的新生,再看向林意、齐珠玑和萧素心,“你们三个可以一起上,只要今天能胜得了我,我今后可以反过来喊你们师兄师姐。”
“这没什么意思。”林意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长幼有序,不能乱了规矩,不如若是我们赢了,今后晚膳我要吃什么,要准备多少量,你们帮我备足?”
所有人侧目,看着林意。
林意一脸真诚,他甚至还有些担心,又补充了一句,“让你们准备的,也就是这些普通的谷物黍食,还有,若是我们输了,你刚刚说的话也要算数,不能逼我吃提灵膏之类。”
看着他这副样子,齐珠玑忍不住摇了摇头,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林意我发现你比我还招人恨,你这样说,我都有种忍不住想要揍你的冲动。”
元狩并非莽汉,他遇到值得重视的敌手,便不轻易喜怒,已经平静下来,但此时看着林意一脸真诚地说出这种话,还在说不要逼他吃提灵膏,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他身旁的叶清薇也是气得不轻,胸脯剧烈地起伏。
提灵膏是何等珍品,怎么在这个讨厌的新生口中,却好像变成了令人嫌弃的东西一般?
“元狩你帮我多打他一拳,我也想揍他。”就连三名老生之中最稳重和内向的钟营都忍不住喘气粗重了几分,对着元狩低声说了一句。
“不想今后我特殊照顾的,把食盆里的提灵膏给我吃完,然后滚到一边去。”
元狩重重地点头,手中的木勺却是连动,将锅中剩余的提灵膏给齐珠玑和萧素心分了一分,“看你们三个硬气,先遂了你们的意,等会不要怪师兄出手太重。”
“谢师兄!”齐珠玑是一点都没有担心,眉开眼笑。
他们后方却是有一人僵立着,如同木偶,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人是方乐山。
他一开始被叶清薇一击打倒,被勒令站在所有人之后,原本是林意等人分完提灵膏之后,再轮到他。
看锅中剩余的提灵膏量本身是算计得正好,应该还有他一份。
但是眼下林意等人一闹,也不知道这元狩是有意无意,是真的把他忽略了,还是故意的,竟然把剩余的那些全部分给了齐珠玑和萧素心。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齐珠玑吃得开心。
第4节 旧皇族
“林意,和你为伴真是开心,莫名其妙就得了好处。”齐珠玑端着食盆遮着脸,悄声问林意,“但等会准备如何战?我看这元狩刚刚打你那么轻松,恐怕至少凝练成了两千转黄芽,我怕正常对敌,我刚多吃的都会被打得吐出来。”
“我们两个玉石俱焚,让他脱不出手,让萧素心对付他。”林意嘴唇微动,轻声回应。
“她连黄芽都没有凝,真的能行?”齐珠玑转眼过去看萧素心,满脸狐疑。
倒不是他看不起萧素心。
哪怕是同为黄芽期的修士,凝的黄芽越多,不只是体内真元总量多,更加耐战,还意味着真元对于肉身的改造时间更长。像元狩此种,少说也是已经凝成黄芽三年以上。
林意说的玉石俱焚,自然是一开始两人直接拼命,速战速决。
这种战法自然是对的,因为林意和他体内的真元不多,支持不了几招。
但元狩即便是腾不开手,肉身恐怕也壮实如牛,在齐珠玑看来,萧素心如此柔柔弱弱,既然还未凝出黄芽,一拳一脚能有几十斤的力道?
他真是担心哪怕元狩站在那里让萧素心打,萧素心都根本打不动。
“你是不是傻?”
林意白了他一眼,“你要是现在还想不明白,一会你就知道了。”
“嘀嘀咕咕完了没有,敢打就上来,师兄让你们先下手,不敢打就直接认输,不要浪费时间。”元狩看到了这三人组的嘀咕,但他没有兴趣伸长耳朵听。
实力的差距在那里明摆着,这不是战场上的乱阵,而是面对面的公平对决,在南天院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早凝练出黄芽很久的修士被刚刚凝练出黄芽不久的修士击败的战绩。
林意看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一眼,甩了甩手。
他没有说话,但此时的样子,却是让所有人觉得,他马上就要上了。
“真饿。”
然而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却是突然又揉了揉肚子,看着元狩,“能不能先让我啃个面馍?”
“你!”元狩一愣,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但就在这时,林意动了。
空气里响起剧烈的破空声,他的身影如狂奔的烈马,瞬间出现在元狩的身前。
他的拳头落向元狩的双眉之间,拳风吹拂得元狩的发丝散乱,往后飞舞。
元狩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他的右手往上挥起。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清晰,很简单,但是就这样轻易地挥在了林意的拳上。
“啪”的一声闷响。
他的身体只是在原地微微一晃,林意的身体却已经被带得往上失去了重心,就要往后倾倒。
就在此时,他双脚的动作却是疾如闪电,快得让许多人都根本看不清楚!
他瞬间往前踏了两步,刚刚挥挡住林意一拳的右手,已经微缩,接着又闪电击出,正中林意的左肩。
又是一声如击败革的闷响。
林意的双脚脱离了地面,他的整个人就如一截被推倒的木头,往后翻去。
然而就在此时,元狩的瞳孔微缩。
他的右臂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林意的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与此同时,林意的双脚也如同爬树一般,绕住他的这条手臂。
这一刹那的画面有些让人觉得好笑。
林意就像是一只猴,把他的手臂当成了可以攀爬的树枝。
也就在此时,元狩的面前多了一股风。
齐珠玑也到了他的面前。
齐珠玑的打法也很不雅观,直接矮着身体,缩着脖子,伸出双手熊抱,便直接抱住他的腰。
元狩啼笑皆非,他想都没想,迎面一脚就踢向齐珠玑面门,与此同时,左手握拳,就要将挂在他右臂上像大马猴一样的林意砸出去。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齐珠玑已经挺直了身体。
“咚”的一声,就如敲击闷鼓,他的一脚踢中了齐珠玑的胸口。
齐珠玑一声闷哼间,却是根本不管自己身体的后挫,硬生生双手搭住了他的左拳。
一片潮水般的惊呼声响起。
萧素心就像是齐珠玑的影子,她从齐珠玑的身后出现,一掌切向元狩的脖颈。
元狩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这名瘦小的女生身上。
他的面容变得毫无表情,眼瞳里却似有某种光焰亮得如同燃烧起来。
在极短的时间里,所有人都感觉到空气里出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震动。
这股震动源于元狩的体内深处。
随着这种瞬间的震动,元狩身体的血肉都往外微微鼓胀起来,他的肌肤表面,散发出一层莹莹的黄色玉光。
他身体的这种震荡,落在和林意、齐珠玑的身体接触处,却是变成了可怕的波浪。
他的双脚都没有动,整个身体也似乎只是往上微微挺起,但林意和齐珠玑便已经锁不住他的身体,双双震飞了出去。
萧素心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坦然地承受。
此时正是他体内所有真元勃发时,他的看法和齐珠玑一开始所想的完全一样。
他认为萧素心的力量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的威胁,恐怕反而要被他的真元力量和血肉力量震得手掌发麻。
在接下来一刹那,他随意一个弹腿,便可以让这名女生丧失战力。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
一股可怕的刺痛感从他的脖颈处瞬间传至他的脑海。
萧素心落在他脖子上的不是手掌,而是四根手指。
她的四根手指狠狠刺击在他的血肉上,在下一刹那,她四根手指弯曲、握拳,再击!
被她的拳头和血肉真实接触之前,伴随着刺痛感,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已经让元狩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当拳力再冲击到他脖上,他的眼前一黑,整个身体控制不住而猛烈摇晃起来。
“元狩!”叶清薇和钟营面色大变,同时一声大叫。
萧素心的整条右臂也已经全部发麻,丧失了知觉,但是她紧咬着牙关,动作没有丝毫停留,左手再刺,再击,全部击在元狩的心脉处。
元狩胸口一闷,竟是浑身再没有力气,颓然往后坐倒在地。
“这……”
此时林意和齐珠玑也已经跌倒在地,两人龇牙咧嘴,也都是十分痛苦,唯有萧素心一人站立在这倒地的三人中间,这样的画面让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胜负已分,你们输了。”
萧素心的声音响起,她的声音有点抖,还有些紧张,但是她的声音却是很有力,掷地有声,“他刚刚已无还手之力,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继续攻击他薄弱处,在战场上,他非死必残。”
“我……认……!”
元狩在地上拼命想要坐起来,但是一阵头晕目眩,挣扎了一下反而再摔一次,喉间却是挤出了两个字。
“战场上?战场上林意和齐珠玑也早已重创,他不会这么留手!但既是院内切磋,输了就是输了。”叶清薇一个箭步跳到元狩的身边,手掌在他背上猛拍了数下,缓缓将他扶起。
萧素心胸部剧烈地起伏,面寒如水,愤怒不已地瞪了叶清薇几眼。
“还好没吐,没有浪费。”齐珠玑一阵干呕,此时终于调匀了点呼吸,“我倒是忘记了她姓萧。”
林意兀自揉着自己的肩和胸口,一时还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这时在场所有新生也反应了过来。
萧素心现在虽然处境不佳,但她之前毕竟是真正的皇族,一些皇族的拳术,进击的技巧,她自然是会的。
昔日的皇族,除了一些独有的拳法、修行法之外,还有不少名师会被请着轮流教导皇族子弟。
现在萧素心这一出手,倒是也彻底提醒了在场所有人,若不论真元修为,光是拳脚功夫,在场的绝大多数新生,恐怕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第5节 杂务配
如此一想,这膳堂里所有新生看着林意、萧素心和齐珠玑的目光就又不一样了。
膳堂里这么多的天监六年新生,但除了林意之外,却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对抗这三名老生。
从刚刚的战斗场面来看,林意和齐珠玑与对方力量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但林意他们却偏偏胜了!
这样的场面,尤其看到先前蛮横好战到极点的叶清薇都气急败坏,每一个新生都有扬眉吐气之感,心中都在咆哮:不就是在院中多修行了一点,有什么可以嚣张?!规矩自然有院中教习教,什么时候天监六年生轮得到天监五年生教?
但接下来,更多的却是震惊、懊恼。
原来这林意竟然也凝结了黄芽。
连萧素心都有这样的拳脚功夫。
早知如此,加入这三人组岂不更好?
“是我轻敌了,但下次你们就不会有这么幸运,这是牛宝化瘀丸,足以治疗你们的伤势。”元狩血脉受阻,在叶清薇的真元拍打下终于缓过了气来,他也不发怒,伸手一弹,一个药瓶却是弹到了林意的面前。
“多谢师兄。”林意接住药瓶,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他致谢的语气依旧很真诚,在他看来,光明磊落的元狩哪怕是嚣张跋扈,都依旧比许多同窗可爱。
“不要得意!”
叶清薇寒声说了一句,她自然满心不服气,觉得再战一场定不是这结果,但输了就是输了,再争辩也没有意义。她和元狩以及钟营也不再多说,转身便离开膳堂。
“真的好饿。”
但她还没有走出膳堂,就隐约听到了林意的声音,转过身去的瞬间,她气得牙痒。
林意一手一个冷面馍,正在大啃。
“太夸张。”
所有的新生看着林意都忍不住摇头,觉得林意的这“真诚”装得太过,太刻意。
“我是真的饿。”林意看到了叶清薇杀人的目光,他口中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话。
他走了大半天才到南天院,接着还用真气刺穴法,早已饥肠辘辘,接着用了全力激斗,饿得都已经心慌。
“你!”叶清薇大怒,忍不住跺了一脚,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你误会我了。”林意无奈,继续吃。
“人都走了,你不要这样吧?”就连齐珠玑对林意的吃相都看不过去了,他已经干嚼吞下两个面馍了,还在继续拿着猛吃。
萧素心走上前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灿烂,身上那种憔悴阴霾的气息正在不断消散。
“谢谢你,林意。”
但是她的眼角很快又有晶亮的东西流淌下来,她轻声地对着林意致谢。
她在收回这些年失去的自信和尊严,她也知道林意明白自己为什么谢她。
林意看着她,又想到了林鱼玄,心中自然微微一痛,但他马上又抬起了头来,冲着方乐山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一个冷面馍,“你饿不饿?要不要也吃一个?”
方乐山还僵在当场,听到林意的这句话,顿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林意却是“真诚”地笑着,一手自己在啃馍,一手还是拿着馍对准他。
林意就是这样的性情,他在齐天学院时也从不主动惹是生非,但是若对方让他十分不舒服,他也绝对要让对方更不舒服。
“林意,你不要欺人太甚。”
谢随春走了上来,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食盆,他一扯方乐山的衣袖,道:“走。”
“我哪里欺人太甚?”林意也收敛了“真诚”,冷笑道,“倒是你,谢随春,他人欺负方乐山之时你喝提灵膏,我请他吃东西你给我砸碗。”
谢随春霍然转身,面色寒得滴出水来,“林意,你知不知道你的保荐书来自何处?”
林意微微一怔。
在场所有人也是不解,不知道谢随春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是陈宝菀送给我的,怎么,又和你有关?”林意已经想到某种可能,他忍不住想要证实,看着谢随春直接说了出来。
每年南天院的保荐书就那么几封,纯粹是相当于南天院给皇帝几个保荐名额,而皇帝又会作为赏赐,赐给一些权贵。
这几封保荐书先到了哪家,最终落到了谁手中,很容易查得出来,都不会是秘密,所以他也不必替陈宝菀隐瞒什么。
至于和谢随春撕破脸,他也是想得清楚。
他和齐天学院那名瘦高老人在“大俱罗”的修行方法上正好想到了一处,不管那名瘦高老人是纯粹将自己当成棋子,想看看自己是否能按照那种修行法走下去,还是那名瘦高老人真的爱才,对自己寄予厚望,反正那名瘦高老人是当世罕有的神惑境之上的圣师。
这样的人特意修书一封让南天院对自己关照,那便不是谢随春这样的人能够奈何得了的。
“你这么聪明,难道会想不明白?”谢随春冷笑起来,随即却是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到极低,“今后不要接近陈宝宝,否则你不要怪我未警告你。”
“哈哈哈哈!”
林意大笑了起来。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这封保荐书应该是谢家得到,但谢随春对陈宝宝有非分之想,将保荐书给了陈宝宝,却未料到陈宝宝送给了自己。
“真是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看来某些人平时为人实在太差。”林意毫不客气,他可不像谢随春一样小声,说得所有人都听到。
他对陈宝宝的性情也十分了解。
陈宝宝一向爱憎分明,行事颇有大将之风,而且从不矫情,但她心地很善良,并不势利,若是谢随春平时为人不错,陈宝宝也不会受了他的保荐书之后,不顾他的感受直接赠给林意。
“这么说来,倒是真要谢谢你。”
林意一阵感慨,又“真诚”起来,对着谢随春颔首为礼。
其实这次陈宝宝专程回来帮他,就算没有谢家的保荐书,也一定会有其他的替代,但若是错过了时候,能不能遇到那名瘦高老人,能不能在今年进南天院,就不好说了。
谢随春不了解林意,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意竟然会直接这样大声,他一时呆住,身体都颤抖起来。
“吴教习!”
但就在此时,从最靠近门口的新生开始,一片如潮水般的敬畏声音响起。
这些新生一个个如同被开水烫到的虾米一般弯腰躬身退到一边。
就连最初发现这名一脸平静喜怒不形于色的女教习到来的新生,也不知道她何时到来,在这里听了多久。
谢随春缓缓转身,也躬身,行礼,退到一边。
他用这样的动作,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色。
“脸色一定异常难看,估计脸都要被林意气肿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互望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这样的神色。
经过方才一役,两个人对对方的看法倒是互有改观,都有些看得顺眼起来。
“吴教习。”
但他们在吴姑织的面前自然都不敢放肆,连林意都是一样,都躬身行了一礼。
“谢随春、任尚真、骊道源、方乐山,去火铸堂。”
“杜羽缴、王轩夕、萧复迢、陈平罗,去丹坊。”
“常若拙、狄飞、郑绝铠、俞紫丽,去研山堂。”
“……”
根本未有什么开场白,这名女教习到了方才元狩持勺分膏的位置,便直接出声分配。
所有新生经过晚课的熏陶,也都已经长了心,留了心。
吴姑织才报了一半,所有的新生面上都开始不太好看。
这是分配平时院中杂务,就如元狩和叶清薇来膳堂负责杂务一样,平日里偌大一个南天院自然也需要不少人手处理杂务。
只是这分配,却似乎和刚才膳堂中的表现有关。
方才面对元狩的强横霸道时,越是不敢抗争,反而催促其余新生顺从的,分去的地方就越差,越是要多耗时间,越是干苦活累活。
其中最差的,又似乎是方乐山这窝内反的所在一组,直接被分到了火铸堂。
火铸堂平时不是搬运铁石精金冶炼,便是打铁铸器,不仅是最耗气力的苦力活,还烟熏火燎,十分难受。
第6节 两个无敌
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分配到的是“巡狩割”。
这简直都不能算是杂务。
巡狩割的意思是,巡视、狩猎、收割。
鸣鼓山山林是不小,尤其后山如横卧大鼓状,连着许多山林。但是南天院年年都有学生巡山狩猎,哪里还可能有什么厉害猛兽。
至于收割,也只不过是在山林里采些草药,和散心差不多。
方乐山是连一口提灵膏的汤都没有喝到,但听到林意等人分配到的是这样的杂务,他却是气都气得饱了。
所有这些新生都看得出吴姑织是绝对不喜欢多说一句废话的。
这也难怪,如果说凝练黄芽是一半靠天赋,一半靠运气,那黄芽境之上的修行者,便是纯粹一半靠运气,一半靠努力。
到了黄芽境的修行者,一天哪怕不吃不喝,全部用来冥想修行,在不依靠其他灵药的情形下,最多也就凝练出五转左右的黄芽。
那满打满算,一年最多也只能凝练出一千八百多转黄芽。
如此算来至少要近六年,才能修到黄芽之上的第二境,命宫境。
像方才的元狩,虽然已经凝出黄芽数年,体内少说也炼出了几千转黄芽,肉身被真元浸润改造得举手投足就是两三百斤的气力,但在未开辟命宫之前,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也只是比林意这种刚入门的修行者略快一些,不会有本质的差别。
到了命宫境,虽然体内开辟出命宫,吸纳天地灵气的能力比起黄芽境快了一倍不止,但命宫境到如意境,却是需要五倍于黄芽境到命宫境的灵气。
这样一算,最快修炼时间也至少翻一番不止,至少要十五六年。
在以往,虽然修行者自然不可能没日没夜地吸纳天地灵气,或多或少会获得一些灵药灵丹支持,但绝大多数修行者的实际晋升所需的时间,比这个年限只长不短。
绝大多数没有特别际遇的修行者,从黄芽境到命宫境就在八到十年,到了命宫境晋升如意境,更是在二十年之上。如意境再到承天境,时间又不止倍计。
所以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是到承天境为止。
南天院的这些教习,能在中年之前便到承天境,都是属于修行者世界的异数。
能否凝练黄芽,成为修行者,这是一个巨大的门槛。
但成为修行者之后,便真的是看修行是否勤勉,花多少时间在吸纳天地灵气上,以及能有什么样的运气,得到多少的灵丹妙药。
这些新生很能理解,若是换了自己是吴姑织这种级别的修行者,恐怕日常也绝对不愿意多花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无人敢多嘴造次。
这些新生纷纷离开膳堂,去各杂务处报到。
林意等人离开最慢,因为林意将膳堂里所有剩余的冷面馍都包了一包,带在身上。
“你真有这么饿?”齐珠玑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林意你是不是这些年过得太不如意,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绝大多数时候都吃不饱的日子,所以才会如此?”
听到齐珠玑这句话,萧素心的眼眶不由得发红。
看着林意的吃相,连她都觉得有这种可能,林意孤身一人在建康,失去亲人照拂,这几年恐怕过得比自己还更不如意。
“我就是饿。”林意无法解释,继续大吃。
“算了,你不要吃了,我明日让人送来酒菜,再送些建康城的名点,吃这冷面馍,实在太凄凉。”齐珠玑都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轻声叹息,“昔日的林家,可算是豪门。”
“酒菜不行,肉食也不能吃。”林意摇头,“那些名点若是只五谷杂粮也可,但若是添肉加料,却是不能。”
齐珠玑愣了半天。
“我真看不懂你。”许久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他现在真是有点看不懂林意,不知道林意到底是不是装,反正十分古怪。
“巡狩割”杂务的报到处距离膳堂不远。
晚课时配发的地图和南天院介绍已经说清楚了,这个叫祭牲堂的石屋原先是某个望族祠堂的一角,本是作为一个偏厢房,预制祭天的牲品所用。
这处石屋的位置,距离膳堂不过一片松林,七八百步。
林意等人到时,已经有一名男子在等着。
只是这名男子足有四五十岁,既不像是教习,又不像是往年老生。
“奇怪!”
这名男子相貌也是普通,五短身材,但他皱着眉头盯着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看了许久,却是摇了摇头,迷惑不已的模样。
“什么奇怪?”
齐珠玑转头看了林意一眼,觉得应该是林意的原因。
“往年分配到巡狩割的,都是一眼可见的天才,南天院最最优秀的学生。”这名男子解释道,“但是我看你们三人,要么凝结黄芽不久,要么连黄芽都未凝结,根本看不出过人之处,怎么会派你们三人来巡狩割?”
“我们不算一眼可见的天才,那什么样的算是一眼可见的天才?”林意听得很不服气,气鼓鼓地反问道。
“例如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还有天监三年的厉末笑。”这名男子想了想,赞叹道,“那可是来的时候就接近命宫境,一看就气势不同的天才人物。”
林意顿时无言以对。
其余什么天监四年的倪云珊、天监五年的王平央,他都没有听过,但厉末笑的名字,恐怕建康无人不晓。
厉末笑是这数十年来晋升命宫境最快的修行者。
除此之外,厉末笑还有“小武圣”的名号,他在拳脚剑招上都有非凡的天分,哪怕是射箭,据说他只是练了三天,就能做到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那是什么天才,那是妖怪。”齐珠玑嘀咕一句。
“显然,你们不是妖怪。”这名男子也不生气,笑了笑,“不过你们天监六年是吴姑织的学生,她挑选的人,应该也不会错。”
这一下齐珠玑和林意、萧素心都起了好奇心,林意顿时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们吴教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来历?”
“具体来历我不能和你们说,但有些事也是早晚会知晓,用不着瞒着你们。”这名男子倒是很好说话,笑着道,“吴姑织是所有这些教习中无敌,院中同境界修行者无敌。”
两个无敌,顿时将林意和齐珠玑、萧素心镇住。
“不过凑上这时候,也不知道你们是福气,还是不幸。”这男子却显然是想到了已来的灵荒,叹了口气,打开了身后原本只是虚掩的屋门,点了点内里钉在墙上的兵器架,“你们每人挑选一件兵器,虽然巡狩割真是轻松得如同游山玩水一般,但后山深处,也会偶尔有些如野猪之类的猛兽,光凭拳脚,有时难免受伤。”
“对付野猪之类还要什么兵刃?”
原本齐珠玑是嗤之以鼻,但烛火光照耀下,看清那些兵器架上放的兵刃,他便顿时乖乖闭上了嘴,眼睛里尽是惊喜。
这些兵器架上放着的,都不是寻常可见的兵刃,要么是修行者所用的独特兵刃,要么便是一些世间大匠师制成的精巧奇门兵器。
进门左侧的兵器架上,放着的几乎都是纂刻着符文的兵刃。
这些兵刃的材质自然都不是寻常的铜铁、精钢。
而进门右侧的兵器架上,放着的便是那种精巧、复杂的奇门兵器。
齐珠玑一眼就看到了右侧兵器架上的一根一尺来长的白金色圆管。
第7节 多读点书
“这是易雅子针?”
齐珠玑看着这根白金色圆管,心脏跳动得剧烈起来。
“如果你欣赏此类东西,那我建议你取‘乱红萤’。”中年男子不以为然,朝着那右侧兵器架的上方点了点。
齐珠玑没有说话,因为他被镇住了。
“真的假的啊?”
林意咬着冷面馍,极其怀疑地看着中年男子,觉得必有阴谋。
这些都是传说中的武器,例如易雅子针,是前朝最出名的大匠师易雅子所制,尺余长的圆筒中藏有七十八枚细针和精巧机括,可在一瞬间激发出去,射程百步。
细针用独特强磁天铁所制,不仅可以洞穿厚皮甲,而且回收使用也很简单。
在圆筒的最后端,便是一块独特的磁晶,三十步范围内,便可以将前方的细针全部收回。
若是使用得巧,在利用磁晶收回细针之间,还可以对其间的敌人造成杀伤。
乱红萤则是北方某个不知名的大匠师所制,相比易雅子针更加精巧,整个就是一个手镯,上嵌二十五片花瓣般的飞刃。手镯夹层内里也是独特的磁晶,若是修行者使用,只需要用真元震荡,打开这手镯夹层的不同隔室,便可以让这二十五片花瓣般的飞刃激飞出去。
令这件武器名震天下的,不只是打开隔室的不同能令这些飞刃以不同的线路旋飞出去,还在于,这些由某种独特红色晶石制成的飞刃打磨得十分精巧,若是不中,也会飞旋至激发者的身前。
若是使用纯熟,这名激发者完全可以用手上手镯接住,再次激发出去。
林意看的书杂多,他可是记得清楚,前朝那个叫易雅子的老匠师在制出了易雅子针之后是被前朝昏庸皇帝活活逼死的。
因为前朝昏庸皇帝当然是想这种东西越多越好,寻常的武者若有配备,战力真是抵得上一名修行者。
但是这东西每一具都极耗心血,而且材料又难寻,按照前朝的一些笔记的隐晦记载,反正是皇帝下旨限时要易雅子炼制多少具,但在那限定时间里,易雅子是连一半都来不及完成,易雅子气怒攻心之下,很快就病死了,流传下来的易雅子针总共也不到十五具。
至于乱红萤就更少,见于记载的就是三具,北方某个边远地贸易出来而已,连制造者都难觅。
“不要胡闹。”
中年男子有些无奈地看着林意,摆了摆手,“你当南天院是什么地方?”
“南天院是汇聚我南朝绝品之地,一朝之力堆积在此。”齐珠玑皱着眉头,神色相当凝重,“但即便我相信这些是真的,我等才入院一天,有什么资格挑选这样的奇兵?”
“这便是我一开始想不明白的地方。”中年男子忍不住又一阵摇头,“你们应当听过前朝寒山派和灵泉派之争。”
齐珠玑一愣,他倒是没有听过。
“多读点书。”林意轻声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便回答中年男子,“寒山派和灵泉派之争,便是前朝一次著名的修行学术争论。寒山派认为修行者一开始便不能借用任何外物,尤其是威力越大、越精巧的武器。他们认为修行者依赖外物容易产生取巧心理,同时会花费许多时间在这些武器的使用练习上,反而会影响修为进境。他们最为重要的一个观点是,这些武器基本到了如意境时,就没有什么大用。而灵泉派则持完全相反的观点,他们认为一开始修行者借助一些独特的兵器,提升对战力量的同时,还能够增强自保能力,他们最重要的观点是,绝大多数修行者反正不管如何努力都突破不了如意境,既然如此,还不如修炼一开始就掌握一些奇门兵器,经过数十年的侵淫,这些修行者使用这些奇门兵器也是厉害得很。”
“想不到你见识倒是广。”中年男子对林意有点刮目相看,有心考验起来,“那你是否知道寒山派和灵泉派因何得名,最后这两派争执谁胜谁负?”
一旁的齐珠玑却是气得鼻子有点歪,觉得林意有种特别招人恨的能力。
林意如数家珍:“寒山派是因为持那种意见的一些修行者最早时常在寒山寺聚会,由此得名;至于灵泉派,是因为持那派意见的领袖叫作符灵泉,是名神惑境的修行者。后来两派争论得不可开交,加入双方意见的修行者也越来越多,但最后却是不了了之,因为后来当世修为最高的齐枕云发了话,你们两派都是瞎操心,哪里有那么多奇门兵器可以给修行者用,更何况要真是天赋高绝、天资聪慧有前途的修行者,他们自己会不知道如何善用奇门兵器,不知道如何分配时间?使用兵器不就像是吃饭,两者都要花时间,但那些真正天赋高绝、聪明极顶的天才,会一餐饭吃两个时辰?既然人家能够自己分配好时间,你们因材施教管好你们自己的学生便是,争论作甚。”
听明白了林意的这番话,齐珠玑更气,气鼓鼓地看着中年男子,“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南天院是汇聚一朝奇珍,有这些奇兵自然正常,但是前面几年来这里的,都是那种自己会分配时间的真正天才,所以给了奇兵他们也无所谓,然而现在我们来,你却觉得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天才。”
中年男子微笑点头,“你终于懂了。”
齐珠玑气得头疼,但他绝不吃亏,道:“既然如此,您确定类似易雅子针的奇兵中,最好的便是这乱红萤?”
中年男子正色道:“那是自然,乱红萤若是掌握得好,三境之下足以越境而战。威力根本不是同类奇兵所能比。”
齐珠玑毫不犹豫,“那我便要这乱红萤。”
“你前途堪忧。”中年男子点了点林意,“你不如他书读得多,还要和我置气,这奇兵又是需要大量时间揣摩技巧的。”
齐珠玑彻底无语,气得牙痒。
萧素心却是灵活,眼珠子一转,便问道:“前辈,既然如此,那这些兵器里面,有没有可以帮助凝气、辅助修行的,前辈您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尚未凝结黄芽。”
“孺子可教。”中年男子眼睛一亮,有些赞赏,亲手从一堆短剑中挑出了一柄通体黑色但剑体上有星星点点璀璨银光的轻薄短剑,“这是通天剑,特殊星辰陨石制成,这柄通天剑附神功效极佳,将来你修为高了,便是一柄绝佳的飞剑,在此之前,这柄剑也有不错的聚灵效果,能够略微增快你的凝气速度。”
“多谢前辈。”
萧素心致谢接过,这柄小剑入手没有多少分量,甚至可以藏匿在袖中,虽然外表不甚起眼,但是手指触摸上去,却是有一层涟漪般的柔光在剑身表面泛开,而且别有一种凉丝丝的气息不断流散开来,她越看越是喜欢。
“你呢?”
中年男子用最欣赏的目光看着啃着冷面馍的林意,“你读的书多,自然眼光好,最为聪明,你想要什么?”
齐珠玑在旁边磨牙,又是气得牙痒。
这读书多和最聪明有什么联系?
林意想都不想,道:“我想要能挡住乱红萤的东西。”
中年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睿智!”
齐珠玑一愣,旋即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林意,你什么意思?”
“我对你不太放心。”林意真诚道,“而且按照记载,乱红萤很容易误伤,不只容易误伤身边人,还容易误伤自己。”
齐珠玑顿时傻眼。
中年男子哈哈笑了起来,弯下腰去便取了一件衣衫来,“果然聪明,我竭力推荐这件。”
第8节 玄法
这显然是一件奇兵宝衣。
薄如轻纱,可以穿在普通衣物内里,看上去是用某种细丝编织而成,整体混金色,但有一种水样的柔光,看上去很像柔软的丝绸。
“这难道是天辟宝衣?”林意伸手摸了摸衣料,还用力扯了扯。
他的眼睛开始瞪大了。
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将他的力道沿着丝缕分散出去,这衣料没有任何的形变,他的力量如同石沉大海,毫无用处。
“正是天辟宝衣。”中年男子微笑,“足以抵挡乱红萤。”
“多谢前辈!”林意毫不客气,直接就脱下外衣往身上套。
他实在猴急,害得萧素心都红了脸,转过了身去不看他。
“竟然是天辟宝衣?”齐珠玑嘴巴张大到了极致,足以塞得进一个鹅蛋。
中年男子微蹙眉头看他一眼,似是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天辟宝衣?”
齐珠玑差点吐血,“我只是读书少,又不是没读过书,我好歹是齐天学院的学生,岂会连天辟宝衣都不知道?”
中年男子性格很好,不和他辩驳,只是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林意却是异常满足,一脸陶醉。
这天辟宝衣是真正的宝贝,是用某种独特的蛛丝编织而成,不仅可抵挡普通刀剑、锐器,更为珍稀之处在于,天辟宝衣能够卸除修行者的真元力量。
修行者的真元冲击到身上,也会顺着丝缕被抽引释放数分,相当于击到身上的力量小了数分。
这天辟宝衣是前朝皇族特有,现在整个南朝的军中,最多也只有两三位大将拥有。
现在林意决定连睡觉都穿着,以免被齐珠玑盗了去。
既然挑选完毕,中年男子便关了这石室的门,他看着林意倒是有些满意,只是看着齐珠玑,却是忍不住又一阵摇头。
“不知前辈名号?”齐珠玑低头行礼,心中却是已经做好打算,这名看上去也寻常的中年男子居然如此看扁自己,问出名字,今后有机会倒是要利用家里势力,看看能不能给他点小鞋穿。
“顾牵机。”中年男子淡淡一笑,回应道。
“书圣顾牵机?”林意、齐珠玑、萧素心同时愣住。
“怎么可能!”齐珠玑不可置信,“若真是您,怎么可能会来这,分配这些杂务?”
书圣顾牵机!
这是何等的名头。
这可是当世公认的符文大家。
据说他博览历代有关符文的典籍,现在南朝炼器制兵,很多设计图录都需要征求他的意见,甚至朝中得了珍稀材料,也需要过问他的意见,看到底是炼制成何种东西。
即便是现在北魏的诸多学究,在遇到一些古符文的疑难问题时,都会专程派特使向他讨教。
“这还不是因为好奇,”中年男子笑了笑,“我原本就在南天院书库挂职,这届学生又是吴姑织教导,我便想第一时间看看她特挑出来的是何等样的人才。”
齐珠玑彻底无语。
中年男子也不多浪费时间,转身离开之前评价道:“吴姑织眼光独特。”
“什么意思?!”等他的身影彻底在视线之中消失之后,齐珠玑终于敢叫骂起来,“是说我们和前面的几届相比太差?”
“要想别人改变看法,永远只有一个可能。”
林意看着书圣顾牵机离开的方向,目光分外的深邃,“击败他认为比你强的人。”
齐珠玑这次没有生气。
他想到了顾牵机说的那几名老生,又想到了已经开始的灵荒,莫名地有些觉得时间不够用。
夜色渐浓。
回到药师竹林黄藤精舍的林意硬生生地吃完了所有带回的冷面馍,撑得都不敢饮水。
他不断地用真气刺穴法修行,同时静思冥想,虽然依旧无法感觉得到所谓的五谷之气,但他也不心急。
山风吹过竹林,发出无数沙沙的响声。
薄雾之间,走出了那名荒园里的将领。
他依旧身披着前朝的重铠,沉静地缓步而来,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气机。
这名将领并没有太过接近这几间黄藤精舍,他静心的地感知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开,返回荒园。
他穿过如海般的荒草丛,来到石屋外,然后对着石屋内里的银发老人躬身行礼,花了许多时间,详细地述说了今日林意在膳堂和顾牵机面前的表现,以及回到黄藤精舍之后的修行。
“不错。”
银发老人仔细地听完,笑了笑,做出了两字评价。
“沈约便是要我传这门功法给他,既然是可造之材,便顺了他的意,试试看。”银发老人收敛了笑意,伸手一点,一卷帛书便飘向了将领。
“现在便直接给他?”将领点了点头,轻声问道。
银发老人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道:“难道我们还有很多的时光可以虚度吗?”
将领肃然躬身行礼,“我这便去办。”
待得将领转身走出数步,银发老人的声音却是再次响起,清冷而威严,“荒山大川里的老虎比家养的老虎厉害百倍,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将领没有转身,只是道:“自然明白。”
他的脚步快了很多。
他每一步都跨出数丈远,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尊巨人在行走,然而偏偏却是连破空声都没有。
他像幽灵般返回药师林,距离林意所在的黄藤精舍还有百步远,便伸手一弹,他手中的帛书异常精准地穿破窗纸,落在林意身前。
林意从冥思中惊醒。
他看到了身前的帛书,便下意识地握在手中,在看清窗纸破口的一刹那,他便掠到了门口。
只是到了门外,他放眼望去,却不见任何的人影。
他已经彻底清醒。
一股奇妙的感觉从他手中的这卷帛书上升腾而起。
那种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让他无法捉摸的气息,只可能来自于高阶的修行者。
林意皱了皱眉头,掩上门,取了一枚夜光石,看起了这帛书的内容。
“无漏金身法”。
看到卷首的这五个字时,他便开始震惊。
并非是他知道这五个字代表着什么样的内容。
这五个字应该意味着这是一卷修行功法。
他看的书很多很杂,连书圣顾牵机都有些赞赏,但在他看过的所有书里,却没有任何一本记载过这个名字的功法。
他一开始便震惊,是因为这些字迹的金光纯正到了极点,是用纯金粉末为墨写成的金书。
但一粒粒纯金粉末,却是在某种力量的玄妙施压下,奇妙地渗入这帛书内里,只是粒粒闪光,但帛书的表面却是光滑到了极点,即便手指摸去,都感觉不到任何的粗糙感。
林意将这卷帛书彻底展开,然后他瞬间便确定,这卷帛书只可能和那名接信的神惑之上的修行者有关。
因为除了那名修行者之外,不可能会有院外的修行者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南天院,然后给自己这样一份帛书。
还有……这份帛书上记载的的确是一门功法。
而且这份功法很复杂,很难看懂……比他之前在齐天学院看到的任何功法,都要复杂和玄奥。
林意凝神看了下去。
他越看越是震惊。
这并不是一门真元修炼功法,严格说来,这是一门异常独特的修炼肉身的功法。
这门功法依旧是凭呼吸吐纳法入门,但呼吸吐纳推动的却不是真元的流动,而是浑身气血的运行。
它是依靠独特的呼吸吐纳,带动一些脏器,从而改变体内鲜血的流动速度。
鲜血在体内某些脏器里流动快,便能激发潜能,更快地祛除体内杂质,壮大身体机能,但这门功法最深奥的部分,却是独特的“起汗闭气”。
无论是寻常武者,还是修行者,适当的出些汗是有益处的。
出汗能够帮助排除体内杂质和毒素,甚至有些武者和修行者会刻意地剧烈修炼,让体内深处的杂质和毒素通过出汗排出。
但按照修行的道理,排汗同样是“泄气”,在排除体内毒素和杂质的同时,也会排出不少元气,排出许多对人身体有益处的东西。
这门“无漏金身修炼法”的最终道理,就是要令这修行者出汗,但出汗只排污垢、毒素,有益处的元气却丝毫不漏。
这道理说起来简单,但这门功法为了达成这最终道理所需的手段,却是匪夷所思。
这门功法最初始是用呼吸吐纳法改变气血在人体内不同部位的流速,让鲜血在体内的某些地方流动加速,但在有些地方却是流动缓慢。
接着甚至要改变人体内许多地方的体温,按照这“无漏金身修炼法”上的字句描述是“七暑六寒”,意思是体内有七处地方的体温会升高,而有六处地方的体温会下降。
能够做到“七暑六寒”之后,还要再通过独特的呼吸吐纳法,让自己肉身表面的肌肤都自然形成一种独特的机制,最后做到“起汗闭气”。
这卷帛书上除了对这功法的详细阐述之外,并无其他字迹,连个落款都没有。
“去芜存菁,壮大生机,淬炼全身。”
但是林意认真看完的刹那,却是心中浮现出这十二字,他脑海之中有亮光一闪,顿时想到了那名瘦高老人笔记上记载的另外一门功法“瘦身经”。
这门叫“瘦身经”的功法名字听起来普通到了极点,但实则是一门高明的真元炼身法。
绝大多数炼体术和真元功法都可以磨炼到肉身大多数部位,但是有些特殊脏器要么依旧无法磨炼得到,要么因为肉身的疲惫而负担更重。
这门“瘦身经”是用独特的体势和吐纳,引导体内的真元运行,使得内气旺盛,大量发汗,其中同样有利用真元让人体温升高发热的手段。
若是说“无漏金身修炼法”是和真元内气无关的炼身法,这“瘦身经”就是此类炼身法的真元法门。
只是“瘦身经”相对“无漏金身修炼法”而言,显得更简单和粗陋,没有那么玄奥。
先前林意在笔记上看到“瘦身经”,很自然地认为,这是为了预防将来大量吞食五谷之后身体发胖所需。
毕竟肉身各处消耗不同,有些地方恐怕磨炼不够,肥肉会堆积起来。
但现在他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直觉这两门功法融合而用,恐怕事半功倍,效用十分惊人。
再接下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林意心跳加速,他彻底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一开始修炼这“大俱罗”修行法时,隐约总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原来那不对之处在于,吃得越多,身体内外自然越来越粗壮,若是不想让身型变得过分粗重呆笨,便在使用“瘦身经”此种功法的同时,还需要剧烈运动,练习拳术等修身。
这很容易炼出一身死肉不说,大量的元气反而在这种修炼过程中消耗掉了。
这就像是好不容易从远方的井中挑来十担水,但途中却洒掉了九担。
“一定要先彻底看懂这门无漏金身修炼法再说!”
林意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卷帛书上的功法,便是关键所在。
“齐珠玑、萧素心,你们替我向吴教习请个假,说我有关键事情没有想通,先不去学堂听课。”
他静神全心揣摩这门功法,天还未亮时,便出门冲着齐珠玑和萧素心的黄藤精舍喊了一句。
“你说什么?”
齐珠玑先行从黄藤精舍中走出,明显才从睡梦中苏醒,但是看着林意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意,才第一天正式上课,会不会不好?”片刻之后萧素心也从黄藤精舍出来,她的神色有些为难。
虽然林意在齐天学院时就不安分,有时也会做些心血来潮的事情,但现在不比当年,更何况第一天上课,说不定会传授一些全新的修行功法。
“我担心你一开始的课不听,后面会吃力,甚至会跟不上。”她和林意现在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也不隐瞒自己心中的想法,实话实说。
“没有问题,你帮我向吴教习请假便是。”林意毫不担心,眼神清亮而自信。他在决心走“大俱罗”之路时开始,就注定已经脱离了这一切正常修行的道路,其实对于他而言,南天院的任何教习的修炼法和真元功法典籍对他已经无用。他所需的只是南天院的修炼环境,以及提供的一些特殊便利。
而且吴姑织知道他特殊,已经特殊对待,他有信心吴姑织会答应他的请假。
萧素心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尽力试试看。”
“林意你真是任性,到了南天院来不学习,难道只是想多些时间吸纳这黄藤精舍的灵气?”齐珠玑也不知道林意搞什么鬼,一阵摇头,“你不要拖我们后腿。”
林意真诚道:“我不会,你也多读些书。”
齐珠玑瞬间差点气晕:“林意,你再说‘多读些书’这四字,我绝对和你拼命。”
萧素心和齐珠玑在晨钟响起之前便离开,赶往松林间学堂。
林意返回精舍中继续全心钻研,到正午时分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便知道所料不错,自己的请假应该是准了。
这门功法实在玄奥,很多难点,他很快忘却了时间,等到暮鼓响起,他也没有赶去膳堂。
“林意,吴教习准了,还有,这是今天她所教课程的笔记,我都详细记了,你可以看。”晚膳过后,萧素心到了林意门前,等到林意出来见她之后,她递给林意笔记。
林意和她交谈了片刻,知道今日里吴姑织传了他们一门新的呼吸法,还传授了一套近身战时的步法。
“她没有说这呼吸法和步法的名字,但是都很厉害。”
萧素心特别交代道:“这门呼吸法感觉比我家中传授的呼吸法都厉害,我的气感有明显增强。”
林意满脑子都是“无漏金身修炼法”,根本无暇去看萧素心所说的这门功法和步法,返回黄藤精舍之后,他忘乎所以地又看了一夜,只是差不多将内里三分之一的内容理通。
“齐珠玑、萧素心,劳烦再帮我请假。”天未亮他稍作休憩时,便又对齐珠玑和萧素心喊道。
“林意,你疯了吗?”齐珠玑冲了出来,衣冠不整,“你到底搞什么鬼。”
“我想多读点书。”林意真诚道,“有一卷书我还没有读懂。”
“林意,我看你想死!”齐珠玑恨得牙痒,他的叫声惊起了竹林中的一群宿鸟。
林意很无奈,“我说我自己多读书,又没有说让你多读些书,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