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征和四年。
大汉都城,长安。
廷狱大牢。
廷尉监丙吉正在指挥自己的手下将一口棺材抬到廷狱大牢的关押重刑犯的囚房!
“兄弟们加把劲。。。。。。慢点,慢点。。。。。。。小心点,摆正,直接摆在囚房的正中间,好,放!好,可以了,辛苦兄弟们了!对了,陈都头,去库房拿一件重刑犯的囚衣来!”
“大人,要囚衣干嘛,咱们庭狱大牢这几天又没有新的犯人送来?”都头陈六问道,其他狱吏也疑惑地看着廷尉监丙吉。
“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的废话,拿来你就知道了!我自有用处!
快去!”
看见自家大人似乎有点不悦,都头陈六赶忙一路小跑往库房的方向跑去!
其实陈六也知道,自家大人也不是真的生气,廷尉监丙吉虽然是他们这群狱吏的上司,可是名义上是上司,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弟。
除了一些原则性的事情之外,自家大人对他们这群粗人可是真没的说!
就一个字“好”!
在自家大人所管辖的这座庭狱大牢里,没有一个狱吏不对自家大人的品行为人感到敬佩的!
所以都头陈六听到自家大人要一件重刑犯的囚衣,便赶紧一路小跑到库房去取,大部分并不是出于下属对上司的害怕,而更多的是担心自己耽误自家大人的事!
片刻之后,陈六带着囚衣回到盛放棺材的囚室。
“大人,囚衣取来了!”
“拿来了,好。”廷尉监丙吉将囚衣接到了手里,然后转身做了一件让自己这群下属目瞪口呆的事情,他把这件原本属于重型犯的囚衣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大人,大人。。。。。你。。。。您。。。。。。这是干嘛呀?”
“对啊,这是干嘛啊?”
“快脱下来,穿囚衣它不吉利!”
陈六等一干下属目瞪口呆,七嘴八舌的问道,更有甚者要直接上手帮他脱下来!
廷尉监丙吉阻止了好心想要帮他将囚服脱下来的下属,然后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大家不要说话,咱们大人,有话要说”都头陈六高声喊道,大家瞬间安静了下来。
“兄弟们,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我丙吉本是鲁国故地之太学生,从吾求学之始接受的教育便是忠君爱国,要做一个忠臣,一个诤臣,一个敢于说实话的直臣!
可是从我被调到长安为官开始,便看到的更多的便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家族的利益少说话,不说话,甚至昧着良心说话的人!每每看到,我便感到很痛心!
因为没有人愿意对陛下说真话,指出陛下的错误!即使大家明白,长此以往,国不将国,家不成家,百姓民不聊生!
甚至国家步先秦之后尘也无所谓!
就因为这些人害怕陛下发怒,害怕陛下生气起来会杀他们的头,害怕他们的家族受到伤害!所以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愿尸餐素位,过一天是一天也不愿意说真话!
想我大汉朝廷如今绝大部分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没一个敢尽忠直言!
就因为他们怕连累自己,惹怒陛下。
都在心里想着做一个顺臣,却没有一个想去做诤臣的!
没关系,我不怕,我来,今日一早我已将一件死谏的奏疏呈圣上御览,以求陛下能够意识到我大汉现在所处的危机!
改铉更张救万民于水火!”丙吉说道
“大人,您。。。。。。。”陈六一群人很震惊,震惊于自家大人的鲁莽,想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真的是鲁莽吗?
“我自知是死罪,想来陛下看过我所呈奏章内容必然大怒,治我死罪,便索性自己准备好棺材,为自己提前准备好后事!
我与诸位同仁,虽无兄弟之名,可是这么多年在一起共事却有兄弟之实!只求我死之后将我收敛尸骨,送还故地!我已将我长安城的宅院变卖,所换财物,就当兄弟们将我送还故地的盘缠之用!
此外,别无他求!拜托兄弟们了!”
说完,廷尉监丙吉弓腰深深一礼!
两日后,长安城。
未央宫,众臣退朝之后。
汉武帝留下几位重臣在未央宫议事。
不过此时,从那巍峨庄重的殿宇中传来一阵阵的汉武帝愤怒的咆哮声。
此刻让汉武帝无比愤怒的是一份竹简奏书,而这份竹简奏疏是长安城掌管庭狱的廷尉监丙吉上奏的。
“反了,反了。他怎么敢这么说朕,他不过是一个掌管庭狱小小的廷尉监,他怎么就敢这么污蔑朕?”
汉武帝愤怒的将手中竹简奏书用力的重重摔在地上。在场的无论是前来议事的重臣还是近身伺候的宫人都胆战心惊的跪伏在地。
“朕要重重地治他的罪,朕要将这个妄议君父的乱臣重重的治罪!
苏文,苏文,快,快命人将这个丙吉即可捉拿,投入大牢,去,快去!”
此刻的汉武帝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但是此刻因为愤怒所爆发出来的帝王气势却让人不敢有丝毫的不敬和轻视。
听到汉武帝喊自己的名字,此刻正跪在地上的近侍苏文赶紧跪爬两步,爬到汉武帝面前。
“启禀陛下,这。。。。。。那个。。。。。。恐怕不用去了。。。。。。。”
“为什么?”
“因为廷尉监丙吉自知诋毁陛下乃是死罪,已经自己将自己关押到他自己所掌管的庭狱大牢之中了。而且奴才还听说。。。。。。。听说。。。。。。。”
“该死的奴才,听说什么,还不快讲!”
“是是是,奴才该死!
听说他将自己关押进自己所管辖的庭狱大牢的时候还为自己准备了一副棺材,准备为自己提前料理后事!”
听到近侍苏文的话,汉武帝突然沉默了下来,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廷尉监在上这份奏疏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这让他在心中为这个乱臣贼子所准备的所有的治罪的方法就像是一拳用力的打在了棉花上一样,石沉大海,失去了作用点。
“这是准备死谏啊!难不成真的不是哗众取宠之举?”
此刻的汉武帝突然心中产生了一丝怀疑
“朕真的错了吗,朕过去一贯秉承的治国方略真的错了吗,不,朕不会有错!朕开疆扩土打败匈奴,平定西域,此乃不世之功!
怎么会错,一定是这个小小的廷尉监在胡说八道。”
“苏文,你将竹简拿去给几位前来议事大臣观看。
然后即刻派人前往长安庭狱大牢,将这廷尉监丙吉带来未央宫,朕要亲眼看看,这个丙吉到底有几个脑袋,长了几只眼,竟敢如此诋毁朕!”汉武帝语气沉重的吩咐道
“诺,陛下!”
此时在场的几位大臣分别是奉车都霍光,桑弘羊,田千秋,还有金日磾和上官桀
奏疏被苏文先递到了距他最近的大臣霍光手里,然后近侍苏文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霍光只是看了几片竹简上的字,便吓得冷汗直流。
这个家伙真的是太敢说了。
只见上面写的内容大致是:
臣长安庭狱廷尉监丙吉死谏!
陛下连年对外征战,穷兵黩武,以致百姓生活困苦,无数百姓不堪承受兵役徭役之繁重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以致国家陷入危机,不断爆发农民暴乱!此乃,陛下之一罪也!
陛下类始皇帝,好大喜功,迷信方士,朝野混乱,乌烟瘴气。以致后来的巫蛊之祸的发生,卫太子惨死。此乃陛下之二罪也!
陛下大修宫殿亭台楼阁,多次巡游,封禅泰山,耗费财力,以致国家实力受损,此乃陛下之三罪也!
陛下施政。。。。。。。。。。此乃陛下四罪也!
陛下。。。。。。。。。。。。。。。。
臣窃以为,至此乃我大汉生死存亡之际,望陛下改旋更张,以保我大汉之基业千秋万代,永存于世!臣万死亦无悔!
五位帝国重臣轮流看完这份奏疏后,都是吓得浑身冷汗直流。
“几位爱卿,奏疏你们都看完了,心中有何感想啊,轮流说说吧!”汉武帝发话了
好一会,五位重臣你低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一个敢吱声的。
开玩笑,谁不知道陛下刚愎自用,一身的臭脾气!尤其年龄大了之后,性格更加善变。
五个人混到现在的位置哪个不是人精,他们谁都知道国家现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这封奏疏上说的都对,可是他们不敢说,也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评论,因为混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有哪一个人不是家大业大,枝繁叶茂?他们可不敢拿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身家性命来赌。
就在五个人在左右为难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之际,近侍苏文救了他们。
“启禀陛下,廷尉监丙吉带到”
“带上来”
“诺,陛下。
宣,廷尉监丙吉觐见”
随着苏文声音落下,只见一个中等身材,年纪三十五六左右,身穿囚服的男子进入了大殿。
“罪臣丙吉,参见陛下,吾主万岁万岁万万岁”男子大礼参拜
“哼,好你个廷尉监丙吉,你在奏疏中将朕说的是一无是处,罪行累累。
我今天倒是要听你亲口评价评价朕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帝王”汉武帝语气不善的说道
“启禀陛下,我主万岁北击匈奴,南诛百越,东并朝鲜,凿空西域。让我大汉版图空前广阔。让我大汉解除了外部危机!若论此功绩而言真乃是千古一帝,凭此功绩当可流芳百世,千古留名”丙吉说道
“既然朕像你口中说的如此厉害,那为何你在奏疏中将朕说的那般万恶不赦,是何理由?
难不成也是像有些儒生一样妄图杀身成仁,青史留名,哗众取宠吗?”
“启禀陛下,罪臣不是为了自己,也并非是为了青史留名!
罪臣是为了大汉的未来,刘氏的江山,还有陛下百年之后的声誉着想啊。
臣并非否定陛下的过往功绩,而是想让陛下明白,没有万世不变之国策,施政,当因时而变!而眼下则到了不得不变的危急时刻!
想我大汉初年,帝国外部危机四伏!陛下以弱冠之年登基,亲政后更是力排众议!
北击匈奴,平定四方,为我大汉外部之安危扫平障碍!
陛下对我大汉来说可谓是劳苦功高!
有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陛下的一连串军事行动,的确是让我大汉不在受外敌的威胁,使我大汉国威远播于四海,大汉疆域空前广阔!
可是陛下想过没有,这一连串的军事行动对我大汉国内造成了什么样影响?
百姓生活困苦不堪,不但要缴纳沉重的赋税,还要承担沉重的徭役兵役。导致有的地方的老百姓不得不揭竿而起,被迫造反,反抗朝廷!
暴乱的结果就是有更多的百姓被迫离开家乡,放弃世代耕种的赖以生存的土地,成为流民!然后这些流民失去经济来源后,为了生存极易受人蛊惑从而引起更大的暴乱。
这也是为什么从我朝太祖开始极力的劝课农桑,大力发展农业,力图将百姓牢牢地将百姓固定在土地上的主要原因!
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发现,最几年地方爆发动乱的事件一年多过一年啊?”
青州琅琊暴乱,徐州高阳暴乱,幽州广阳暴乱,就连益州这等富饶之地也出现了暴乱,暴乱此起彼伏,一次比一次间隔的时间要短!朝廷军队往往疲于奔命,往来于各个暴乱之地!
陛下可曾想过这是为什么?”
汉武帝心中一沉。。。。。。。。
“其次,陛下相信方士,追求长生!任用小人江充,胡乱干政,栽赃前卫太子刘据谋反,以致父子相残,太子惨死,让帝国失去了极好的接班人!”
“嗯哼。。。。。”
父子相残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武帝的痛处,武帝口中闷哼一声
“放肆,胡说八道,还不住口,妄议天家,这便是你的为臣之道吗?”大臣上官桀喝止道
丙吉看了一眼上官桀,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不知这位大人是哪位?”
“老夫上官桀,何事?”
“敢问大人,何谓为臣之道?”
“当然是,忠君,敬君,顺主!这便是老夫的为臣之道”
“那只能说明大人是个顺臣,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人只能算是半个忠臣!”
“你这家伙,满嘴胡言乱语,休要在此胡说八道!还不住口!”上官桀听到廷尉监邴吉说他只是半个忠臣,顿时急了眼,唯恐武帝听到心里,便连忙呵斥!
“上官大人莫要误会,下官并没有要诋毁大人的意思。只是下官以为!为臣之道并非只是单纯的忠君,敬君,顺主做一个顺臣这么简单!有些时候并不能只是单纯的做一个顺臣!
下官以为,大臣有态臣、篡臣、功臣、圣臣四种。
态臣、篡臣是不利于国家的臣子,用之则亡;而功臣、圣臣则与之相反。大臣面对国君,能够谏、争、辅、拂者,是社稷之臣,是国君之宝,所谓的从道不从君便是这个意思!”
“哼,那你以为你属于哪一种呢?”
“荀子曰:“忠信而不谀,谏争而不谄,挢然刚折,端志而无倾侧之心,是案曰是,非案曰非,是事中君之义也。我愿意做一个诤臣,一个忠臣,一个直臣,做一个明主讨厌见到却不可缺少的人!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霍光,身躯一震!
“你的意思,陛下不是明主吗?”上官桀阴恻恻的说道
“下官不敢,我主万岁当然是一代明君,要不然也不可能做到开疆扩土,威加海内!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耻而后勇亦是明君之所为!您说对吗,上官大人?”
武帝,一直没有插话,看到上官桀又要反驳,汉武帝一摆手!
“让他继续说”
“是,陛下,陛下实行的先后推行盐铁官营等经济政策,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极大的解决了当时的财政危机,为击败匈奴提供了坚实的财政保障!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这项政策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
官商勾结,贪污腐败,强买强卖,民怨沸腾,以致民不聊生,着实应该将这政策变上一变了”
武帝眼睛微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可是大臣桑弘羊却坐不住了,廷尉监丙吉所说的的经济政策是他提出来的,现在丙吉抨击这项政策不就是在抨击他吗?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廷尉监,怎敢在陛下面前妄议国政。
再者说,盐铁专营乃是我大汉制衡周边少数民族的强有力的手段,岂能随便更换!至于个中厉害,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廷尉监能够知晓的!”
“不知大人是那位?”丙吉
“老夫桑弘羊,目前掌管帝国财政”
“启禀陛下,臣并非全盘否定桑弘羊大人的盐铁专营等经济政策,毕竟,在我大汉反击匈奴的关键时刻是桑弘羊大人的盐铁官营等经济政策稳定了国家的财政,为击败匈奴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这个我不否认,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项政策就真的一直适合帝国的发展吗?诸位知道这几项政策让大汉百姓有多么的痛恨吗?”
“胡说八道,盐铁官营,使得我大汉的盐和铁器的产量比以往大浮增加!让百姓能够更轻易的买到,百姓又何来痛恨之说?”桑弘羊
“真的是这样吗?
陛下亲政之初,一把锄头,才二十钱不过,锄头可用四五年之久,到现在一把锄头要近五十钱,可是也就只能用两年左右!
陛下亲政之初,百姓买盐十五钱一斤,买到的盐又白又细!现在呢,近四十钱一斤,买到的盐又粗又大!并且其中杂质甚多!”
还有就是盐铁定价之权各个官府随意制定,并无统一规定价格!而地方官员往往和地方豪绅恶意勾结,恶意抬高盐铁定价,一同盘剥百姓,从中渔利!强买强卖。
而百姓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买到盐铁,只能以高于以往的价格去买官营的食盐铁器!
这就使得百姓花了更多的钱,却买到手的食盐铁器质量却是参差不齐!以致百姓苦不堪言!
不知道大人对这种情况知道吗?
对于这种现象大人又作何解释?
至于制衡周边民族一说,想来更是荒缪,我可没看到周边的少数民族因为我们多供或者少供应盐和铁而减少侵略大汉的次数!
如果真能制衡大汉周边民族的入侵,那想来陛下也就不用派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再次远征匈奴了!
大人您说呢?”丙吉连番说到
“你。。。。。。。”桑弘羊语塞
汉武帝听到丙吉与桑弘羊的激辩,脸色铁青,阴沉的可怕!
“桑弘羊,他说的情况可属实情?”武帝的声音传来
“启禀陛下,这。。。。。。。这。。。。。。臣回去之后一定详查,如有此类事情发生,臣一定严惩不贷,给陛下一个交代!”
“哼。。。。。”武帝心中已经翻起来波澜,他没想到在帝国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竟然有如此之大的社会矛盾!
在这之前,这群大臣从来没有人向他禀报过!
而眼前的这个小小的廷尉监丙吉吉为了大汉社稷的千秋大业敢不顾一切的指出社会矛盾之所在。
这是一个诤臣啊,
不过,哼,就是表达方式让人难以接受,说话太难听了!
不知不觉间,武帝对这个小小的廷尉监的印象有所改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