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报馆的人来来往往,显得匆匆忙碌,几乎没有任何人是置闲着。
我一眼看到了站在一旁观望的英恨,走了上去。很有意思,他竟同我一样,满脸的茫然不解。
“主编,今天的报纸怎么卖的这么畅销,我们赶制的都快卖光了。”一名制版工人惊奇地发出感慨。
英恨凝促着眉头,疑惑道,“今天的内容真那么畅销?但是我审核过,无非都是硬桥硬马,针砭时弊,客观评击整个安西的民生,往日比起这还要严厉,效果并不怎么好,莫非这才一晚上的时间,安西所有的民众都觉悟了?”
我听的真切,心中疑窦丛生,走了上来,笑着道,“你不觉得今天有些奇怪吗?”
英恨并没有记恨我,沉默地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奇怪,但对于我们来说,仍是可控的范围。”
“是吗?你知不知道,在外面,根本没有人买你的报纸,而且,一张报纸开价一块大洋,你难道也不奇怪吗?还有,这些报纸都去了哪里?”
英恨瞪大了眼睛。那些忙碌的身影也停了下来,惊讶望着我,似乎并不相信我所说。
“这怎么可能?”英恨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
英恨挑衅地转身向着外面走去。我也跟了上来。仿佛到了深冬,整个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
我们穿过了几条街,所见所闻,英恨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英恨急欲抓狂。
我想了想,“你们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吗?”
“都是一些往日的同类题材。”他低着头,沉思着,也想弄清楚其中的缘由。
我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浑身如遭到了雷击,几乎和英恨眸光交汇的瞬间,同时呼喊道,“东硕。”
我们穿过了几条街,可惜毫无头绪。
英恨思维敏捷,突然道,“我有办法了。”然后向着报馆跑去。
我只能跟了上去。
回到报馆后,只见所有人一改忙碌,面露喜色,各自相互欢庆着,为今天的骄人成绩感到开心。
英恨急呼道,“报纸呢?”
“卖完了,不可置信吧?今天这么快卖光了所有的报纸。”女排版工兴奋地感叹道,“如果每天都这样,那该多好。”
英恨却一副失望神色道,“能不能再赶制一些?”
所有的同事面面相觑,摇头道,“印油已经没了,照这样的销量,明天可能要翻倍了。”
英恨一跺脚,转身又奔出了报馆。
我不明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留下那些一脸茫然的工人。
“找卖报童。”英恨提醒着我。
我大喜过望,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按照记忆,穿过了几条街,可惜并没有任何卖报童的踪迹。
我失望之下,准备转身回去,就在这时,我又看到了开始遇到的那个卖报童,兴奋地飞奔了过去。
“啊,你们要干什么?”卖报童全力捂着单肩包,显得很警惕,可是能从他鼓起的挎包中看到报纸。
我松了口气。
“又是你?”卖报童一脸无奈道,“我真的很忙,请你不要妨碍我讨生计。”
英恨看着我,疑心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我和卖报童几乎同时出口。
英恨显得更为狐疑。
我大略说了下经过。卖报童白了我一眼,撇过头去,嘴里嘀咕着方言,但究竟说的是什么,一句也没有听懂。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英恨凑近他,和颜悦色道,“你看看我,你常去报馆,应该能认识我?”
卖报童厌烦道,“你又是谁呀!莫非也要买我的报纸,但丑话说在前面,有钱赚我就卖,一块大洋,绝不还口。”他说的正起劲,随着眼眸落在英恨身上,突然惊呼道,“您是主编大人,《安西日报》的老板。”
英恨松了口气,苦笑着道,“你总算是认出来了。”英恨想了想,商量道,“你放心,以后你去《安西日报》,我让人对你格外照顾,你看怎么样?”
“真的?”
“当然,你觉得我会骗你吗?”英恨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我心中好笑,在我看来,英恨就像一个古怪的邻居大哥哥,此刻,正在绞尽脑汁欺骗着眼前的孩子。
但是,想到这卖报童的狡猾样子,恐怕未必会上当。
“不会,你当然不会,所有买报纸的人,都说你是安西最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怎么会骗人呢?”卖报童眨了眨眼睛道,“我们所有的卖报童都艳羡你,都想要和你一样有学问。”
我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英恨找到了突破口,忙道,“你要是想要认字,其实我可以教你。当然,也只是教你一个人。”他还不忘带着甜甜的微笑
“真的?”报童整个人都变得愉悦起来。
英恨点了点头,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但是我今天需要你帮个忙。”
“要我帮忙?”卖报童抓着脑袋道,“我能帮您什么忙?”
“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问你呢?”英恨诚恳道,“我们都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就应该相互帮助,更何况我都答应教你识字了?而且就你一个人。”
“这个?”卖报童犹豫起来,似乎在衡量轻重。
英恨加了把劲道,“你放心,只要你帮了我,我会记住你,以后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卖报童毕竟经常在街上跑惯了,有些见识,嗯了声,却犹豫不决道,“帮你?我有什么能帮您这么有学问的人?”
英恨琢磨了片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今天的报纸都卖给了谁?”
卖报童一怔,退了一步,面有难色,犹豫了许久,看着英恨,左右为难。
“我们既然是朋友了,就不应该瞒着朋友,欺骗朋友。”英恨诱导着。
“好吧,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我带你们去。”卖报童艰难地下定了决心,心有余悸道,“不过这些人很凶,你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跟着卖报童穿过一条小街,来到了偏僻的巷子里,眼前出现了一栋别院,此刻院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
我们躲在拐角阴暗处,卖报童指着那汉子的身影,胆怯道,“我们的报纸都给了他,不过他给的钱确实很多。”
我凝视着那彪形大汉,怎么看,都不像是文人,那为什么要买那么多报纸呢?
英恨才不管那么多,仿佛看到了仇人,说着便要直接冲出去。
我有些失望,原本以为会是东硕,可惜并不是。
英恨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身形,拿出几块大洋,递给了卖报童道,“好了,谢谢你,有时间你来找我,我一定教你识字。”
卖报童大喜,可是又犹豫起来,像个小大人一样道,“大家既然都是朋友了,我怎么能收朋友的钱呢?”
“既然都是朋友了,那你更应该知道,朋友的心意不应该拒绝。”
卖报童觉得有道理,只能顺从地接过大洋,叮嘱道,“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去的好,那院子里面还有几个更凶的人呢,可凶了,今天还打了一个我们的兄弟,就因为那兄弟藏了一张报纸。”
英恨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卖报童抿了抿嘴,转身离开,三步一回头地消失在了拐角处。
“看来我又失算了?”我失落起来,一切又是徒劳无功,忍不住咒骂,这该死的东硕究竟去了哪里?甚至暗自决定,只能用最土的办法,让人四下打听黄家的消息,然后再找突破口。
英恨却摇头道,“我看到未必,这些人居心叵测,应该知道些什么?要不然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做这些事情?”
我立刻醒悟,可是英恨已经向着那汉子走去。我想要阻拦住他,提醒他筹划一番在做打算,可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是东硕的人?”
那魁梧汉子一怔,竟被镇住了!他惊异地望着我们,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英恨说着便要冲进去。
那魁梧汉子阻拦住,“这里是私人地方,你不能随便进入。”他察言观色,能看出英恨穿着得体贵气,也不敢贸然得罪。
“私人地方?”英恨怒道,“你们买了我所有的报纸,我就不能看看,你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吗?”
“你是报馆的人?”魁梧汉子瞬间警觉。
“不错,鄙人英恨,正是《安西日报》的创办人、主编。”英恨紧张,看了一眼我,随手夺过我手中的牛皮伞,当成自己的武器,警惕望着眼前的魁梧汉子,警告道,“如果你不让我进去,那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着?我已经很客气了?莫非想要硬闯不成?”那壮汉可不是吃素的。
“今天这里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闯看。”英恨随手举起牛皮伞,向大汉头顶砸去。
我忙上前去阻拦,可是已经来不及。
那魁梧汉子显然是练家子,轻巧地侧身躲过。
英恨借机迎头冲了进去。
壮汉一看,忙丢下我,呼喊着追赶道,“站住,你不能进去。”
牛皮伞是我的护身依仗,更何况黄裕在其中,我忙追赶英恨去抢夺,可是刚进入院子,这才发现院子里堆满了今天的报纸外,并无任何的奇特之处,然而,却发现失去了英恨和那魁梧汉子的踪迹。
我着急呼喊道,“英恨?”
声音仿佛刚出口就被稀释,没有任何的回音。仔细听去,四下无声,静的令人害怕。
我心中一紧,向着里面摸索寻觅。
走进了临近的屋子,刚开门,一股檀香扑鼻,正自奇怪,感觉到身后有动静,警觉下,忙转身看去。
可是就在此刻,眼前一黑,脑袋一阵剧痛,几乎没有看清楚是什么状况,便昏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2
“你干什么呢?”李奎上前推搡了下发呆的东硕,埋怨道,“这是生意,不做吗?”
东硕犹豫了下,卷起衣袖,向着黄裕询问,“不知黄……”
“我现在是张门黄氏。”黄裕故意抢先提醒着。
东硕一颤,酸楚道,“张少奶奶,不知您想要做什么衣服?”
“旗袍。”
“用什么料子?”
“你干什么呢?”小桃不愤,插嘴道,“我家小姐当然用最好的料子喽。”
黄裕瞪了一眼小桃。小桃撅起嘴,瑟缩躲在一旁,仍不服气地瞅了一眼东硕,翻了个白眼。
“你随意,只要好看,适合我,就可以。”
东硕一愣,点了点头。
“不用量尺寸吗?”黄裕追问。
“不用,我量过。”
“我觉得应该量。”黄裕认真地看着东硕。
“既然您要求,那就请高抬贵手。”东硕接过李奎手中的皮尺,伸手开始丈量起来,但是,当他凑近黄裕的时候,心神凝蹙,竟迟缓了起来。
“明天,十里渡,我等你。”黄裕趁着他凑近自己时,偷偷说了几句。
东硕一颤,手中的皮尺掉落在地上。
“还裁缝呢,皮尺都拿不稳,怎么做衣服?”小桃看在眼中,嘲讽着。
黄裕弯身捡起皮尺,随手递给了东硕,笑着问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胖点?”
东硕一惊,恍惚道,“没有。”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妥,可是覆水难收。
“你说什么?”小桃冲了上来,怒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敢调戏我家少奶奶?”
“误会,误会啊。”李奎不想有误解,忙上前来劝阻。
“小姐,我们走。”小桃拉着黄裕,说着便要向外走。
黄裕随手甩开,怒了她一眼,看向东硕,认真道,“衣服快些,我有重要的日子穿。”
东硕心神摇曳,俯身道,“我尽量。”
目送黄裕离去后,东硕一个人躲在了样板间忙碌着,所有人都不敢打扰,毕竟他是铺子里的活招牌。
东硕眼前浮现出黄裕的样子,在布匹上勾勒着,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心思,可是始终不知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他躺在了地板上,抬头望着房顶,脑海中闪现出各种画面,突然,他想起了黄裕的话,眼前浮现出他们在十里渡时的场景。
画面如走马观花,如银蛇乱舞。他坐了起来,双眼中射出欣喜目光,飞快拿起一批淡绿色布匹,迅速剪开。
穿针引线,银针如流行划过天际。他太幸福了,保持着亢奋,不想就此失去了灵感。
突然,他手指一痛,慌急中,银针刺破了手指,鲜血滴落在了布匹上。
他顿住了手,懊恼该怎么办?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当下毫不犹豫,更加忙碌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当天亮的时候,第一道阳光照进来的光景,他终于完工了。
他举起自己的杰作,这是一条镶着白边的淡绿色旗袍,略显得素雅,可是在旗袍上绣着一树盛开的梅花,那胸前的一束,开的正妖艳的梅花心,栩栩如生,仿佛活了一般。
旗袍显得灵动跳脱,思念的人,与眼前的旗袍相互重合,他仿佛看到了她翩跹的舞姿。
他不敢在想下去,怕因此沉迷不能自拔。他整理好旗袍,找了盒子,小心翼翼放了进去,然后包好,转身出了样板间。
他需要洗漱一番,见自己最思念的人,一定要以最好的状态去,就算自己一夜未睡,仍要好好的收拾一番。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青春的肌肤焕发出饱满的神光,他深吸了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整理了下精心准备的衣服,穿戴整齐后,拍了拍胸口,抚平褶皱,提起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向着十里渡而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人群中后,一辆车从拐角驶出来,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