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整个人只觉得冰寒刺骨,臭气熏天。我只能竭力闭着口鼻,尽量平稳着身体,随着污河横流的渠道向着前方游去。
在记忆深处,小时候和那些被拐骗来的孩子在一起受苦时,曾为了生存下去,喝过泔水,吃过老鼠……只要能让当时的自己活下去,几乎什么不敢想象的事情都干过。
之后便有了阴影和洁癖,只要看到污浊发臭的一切东西,总能唤醒我曾经不堪回首的记忆,接着便会拼命呕吐起来。
然则,为了躲开申屠寒这恶妇,我被逼急了,忍着心灵深处的阴影,闭上眼睛跳入了臭水渠中。
一时头脑发懵,腹中翻江倒海。可是这一招极为管用,申屠寒竟讶然却步。
我乐的欢喜,可是自己就不好受了。
在樊楼这条街上,几乎聚集了安西城中最奢华的酒楼、商阜,街道下在建立之初,便修建了暗渠,能将排出的雨水和污水通过暗渠流入城外。
这臭水渠是安西排放污水汇集之地,一直铺陈向城外,通往臭水沟中消沉。
气势滔滔,臭气熏天,我在其中翻滚着,浑然忘记了自己是人。
被粘腻、冰冷拥簇着,时而遇上沉浮物阻拦,撞的头晕眼花,这种感觉糟透了!气岔时,总难免被浊水溢入口中,瞬间气息凝结,腹中痉挛,干呕了起来。
本就腹中空空如也,随着连续地呕吐,几乎胆汁都呕吐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实在支撑不住了,硬着头皮伸手抓向了污水渠边的枝杆,想要全力稳住了身形。
“啊,水鬼,救命啊!”岸边尖叫声猝然响起。
恍惚中,我手中抓住的救命稻草滑落,再次滚落在了水渠中。
求生欲驱使下,茫然不顾,我奋力抓住了岸边茂盛的水草,忍着恶心爬出了水渠。
这才发现刚才抓住的东西竟然是长长的竹竿上捆缚着一个破瓢。我也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
从水渠中爬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忍着全身的不适,趴在岸边干呕了很久,嘴里不断吐出臭淤泥,勉强才有些转。
瑟缩着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污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成样子,更可笑的是,自己手中的牛皮伞手感沉重,此刻完全变了样子,在淤泥的黏糊下,完全成了一根铁杵的模样,晦气的让我想到了三禅和尚的金刚杵,不由打了战抖,忙摒弃了心中的所有念头。
晃了晃全身,污浊的泥水滴落,感觉到脚面上透凉,凝目望去,不由苦笑起来,其中一只鞋子竟不见了踪影。
“水鬼在哪里?在哪里?”洪亮的呼喊声音拥簇而至,凝目望去,看到汹涌的人潮排山倒海而来。每个人面容紧张,手中提着棍棒农具,警惕地望着水渠方向。
当发现我的时候,一愣,逐渐露出诧异的神色,瞠目结舌中,仿佛看到了傻子一样惊奇。
我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欲哭无泪,但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咧着嘴憨傻地笑了笑。
“什么水鬼?这明明就是个落水的傻子吗?”
人群中埋怨着,相继提着棍棒离去。
那先前的人气恼,向着我啐了口,暗呼倒霉。
回想着原本要赶往《安西日报》,可是被申屠寒逼急了,躲无可躲,最终一狠心,迎头扎入了下地下暗渠。
申屠寒怕脏,这正好成了我逃命的资本,谁知道这一头扎下去后,竟出现在了北门街。
这暗渠建造的时候,便是以北门排出,由于北门居住的都是安西的原地居民,不是很发达,除了督军府设立在北门外的军营戍楼外,几乎没有任何的高楼建筑,因此,这里的明渠便更加明目张胆,几乎裸露在世人眼睛之下。
但是这里的农夫正好废物利用,引用明渠的污水水进行灌溉菜地,也恰好给了我活命的机会。而刚才我抓住之物,应该是农夫用来灌溉菜田所用之具,一时浑浑噩噩中没有察觉而已。
艰难地向着南街而来,打算穿过南街,到正中段后,绕道折返东街,这样能快速回到原址上。
一路上,所有看到我的人,如同躲着瘟疫一样匆忙。
我本想找地方换身衣服在上路,可是看到所有的人都躲着我,而且那些小姑娘见到我后,捂着鼻子远远躲开,不由灵机一动,反而更坦然起来。
申屠寒说到底也是个女人。有什么能比此刻这样更安全呢?
想到了此处,坦然了下来,一路前行,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南街。
果然,经过这样的装扮后,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疯子,要饭的,有同情心的甚至给我扔来一两个铜板。
为了装扮的更像些,我大庭广众之下,憨笑着随手将那些扔给我的铜板接住,笑嘻嘻的又扔还给了他们。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真疯了,也就更不当回事了,反而给我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费了很大的力气,到太阳正中的时候,终于到了东街,距离《安西日报》所在的街道越来越近,我不由露出了笑容,暗想,“看你这次还不认输?”
话音刚落,眼前一亮,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我忙侧身躲过,暗暗奇怪,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简直就是我的克星,刚萌生了念头,便看了她,简直如影随形,跟噩梦一样可怕。
正好在此刻,申屠寒也看到了我,径直走了过来。
我大气也不敢喘,寻思着该怎样逃走。
我甚至能清晰感觉到申屠寒在靠近的步伐。
临近时,申屠寒捏了捏鼻子,那双好看的眼睛眨了眨,就在靠近我时,匆忙折返而去。
我暗暗出了口气,忍不住心中发笑,可再也不敢停留,手舞足蹈地窜入了人群。
所有人厌恶地躲避着,生怕被我沾染,远远让开了一条路。
很庆幸,终于到了《安西日报》。
心中无比郁闷,想起东硕昨日和三禅和尚一同被督军府军汉带走,也不知道现在是否安然归来,但没有办法,我不想在失去这样的机会,必须早点了结这场委托,以免再生事端。
“臭要饭的,这里是你来的吗?”一名青年汉子挥舞着手臂,驱赶道,“去别处,这里没有残羹剩饭,给不了你什么。”
“我要见你们的老板。”
那青年汉子一愣,奇怪地上下打量着我,疑惑道,“原来不是疯子?”
我说着便向着里面闯。
青年汉子忙追赶上来,想要抓我,可是看到我满身的淤泥,闻着糟心的臭气,忙缩了回去。
这时,所有在报馆中忙碌的身影顿住了,诧异地望着突然闯入的我,惊呼了起来。有些女人捂住了鼻子,惊慌逃闭开。
这时从里面奔出数十名青年壮汉,我认出了他们,正是昨日和三禅和尚对打吃了闷亏的人。
他们看到我后,一愣,稍作失神,忙转身散开,片刻间返回,手中提着木棍,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想要吓走我。
“我要见你们的负责人。”
“你是什么人?你想要见就让你见?”那些青年壮汉围住了我,举着手中棍子,此刻所有在桌前的办公人员仓皇离开,整个办公室内弥漫着一股腥臭味。
“快点离开,免受皮肉之苦。”青年汉子提醒着,想要减少没有必要的摩擦。
我全然不顾,也没有心情和他们口舌,如果那些逃出去的人引来了巡城卫队,到时候又麻烦了。
我提着牛皮伞,向着记忆中东硕的房间走去。
那些青壮汉子不在迟疑,手中的木棍向着我腿部敲打而来,他们无意伤我,只是想要阻止我。
可是我早有防备,另一只手拔出丈量尺,随手一扫,丈量尺所过之处,木棍被直接斩成了两段。
那些失手的汉子望着手中的半截木棍,双眼闪过警觉,再也不敢大意,忙拔出了腰间的配枪。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东硕,出来,我给你带来了想要见得的人。”
“你要是再喊,我一枪崩了你。”警告声中,那些青年壮汉都拿出了短枪。
这些青年壮汉的身份不一般,至少随便可以拿出短枪来,在整个安西都是一件奇事,毕竟所有的枪械都有督军府承办,私自持有枪支的人,被抓住,那是要当成敌军对待的,除非你是督军府的护城军。
可显然这些人不是。一个《安西日报》,竟有着这样的背景。
或许响动太大,惊动了里面的人,这时房间门打开,从里面走出熟悉的身影。不是东硕还能是谁!
“少爷,你怎么能出来,这里危险,快进去。”青年壮汉提醒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半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入我的报馆?”
“我找你,我给你带来了你想见的人。”亲眼所见,更加震惊,回想着刚青年壮汉对他的称呼,心里一紧,莫非自己又错了?
“我想见的人?你认识我?”
我笑了起来,“以前不认识,现在却认识,还很熟悉,比这里任何人都熟悉你。”
“有意思。”他挥了挥手,意思让那些汉子散开,可那些汉子丝毫不动,“好了,还看不出吗?他并不想伤害我。”
“可是他很奇怪。”壮汉仍不放心。
“好了,你们没有发现吗,他很想要见我,而且带来了我想要见到的人。”他笑了起来,带着职业好奇心,“这么有意思的人,我还真想要看看,他究竟带来了谁。”
我松了口气。他笑了。我也笑了。
“能不能提供一身衣服,或者让我洗个澡,清爽些,也好和你说清楚一些往事?”
他看我言语得体,稍作迟疑,逐渐凝重,转身道,“跟我来吧。”
2
跟着那军汉,穿过廊芜,眼前闪现出楼阁来。这已经说不清是第几次进入督军府了,可是这栋别院却从没有来过。
督军府居所是当年某位前朝王爷的府邸,占地之广,亭台楼阁建造齐备,假山湖水相合,奇花异卉拥簇,每座别院都别具一格。也只有督军才配住这样的宅邸。
来到一栋楼阁前,军汉伸手敲了敲门,恭敬道,“少督军,人带到了。”
“进来。”冰冷的声音传出。
那军汉忙推开了门,看了东硕一眼,撇撇嘴道,“进去吧。”
东硕犹豫了下,心中胆怯,但事已至此,又暗自自责,还有什么可怕的,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很奇怪,这阁楼内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房间四面也没有任何带着彩绘的图案或者摆设,墙壁白花花的,四周空荡荡的,地面上放着蒲团,而张旭豪此刻便坐在蒲团上。
这里更像一间简陋的禅房。
东硕从没有见过张旭豪穿长袍马褂,此刻他却穿着素色的长袍马褂,坐在蒲团之上,面容肃穆,眼观鼻,鼻观心,似在参禅。
他的面前一张小几,几上放着一鼎香炉,那悠然的清雾从中缭绕而出,完全是修者装扮。这哪里还是一派督军公子的行径,东硕甚至以为看花了眼睛,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我怎么能不来找你?你不是都算到了吗?”东硕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丝毫不回避张旭豪的话。
“你知道吗?如果要是别人和我这样说话,此刻早是一具死尸了。”
东硕一颤,心里怯懦。
“但我却容忍了你,这也足以证明我的诚意。”张旭豪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黝芒如渊。
“我答应你。”东硕认真道,“但是你不能伤害我身边的人。”
张旭豪玩味地望着东硕,点了点头道,“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甚至曾经想要一度成为你这样的人,可惜呀,我生在了张家,一切不由我。”他失神了片刻,笑了笑道,“既然我们合作了,那我就应该有所付出,我答应你。”
东硕松了口气,呆呆望着张旭豪,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张旭豪盯着东硕,目光灼灼,丝毫不避让。
当从督军府出来的时候,到了无人的地方,东硕才感觉到了浑身疼痛,倒在了地上,不断翻滚着。
好心人将他扶起,坐在了路旁,也不知道沉吟了多久,终于恢复了少许气力。
今天之后,他不再自由纯粹,他已然成了别人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这一切都不由他选择。
李裁缝远远看到了东硕,忙冲了上来,当看到东硕浑身的伤痕后,深吸了口气,但更担忧的是自己的生意,不由提心吊胆问道,“怎么样?”
东硕愣愣出身,心中充满了悲凉,冷冷点了点头。
李裁缝大笑过望,忙向着东硕拍拍道,“真有你的,不愧是我的福星。”
东硕目光冰冷。
“你怎么了?”李裁缝这才记起,忙伤感道,“看来你受伤不轻,不过你放心,我让人给你请最好的郎中。”
“谢谢。”东硕沙哑着,仿佛看着陌生人。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东硕双眼已模糊,迎头向着李裁缝倒了下去。
猝不及防,李裁缝被砸倒在了地上。
李裁缝哀嚎着,咒骂呼喊着,周围的弟子忙奔袭围了上来,将二人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