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沉睡的少年
呼啸的风从耳畔擦过,有一些刺激的痛。
我跑得很快,快到自己觉得世界正在高速地运转。
到了。到了。
这一个我无比熟悉的地方。
自从去年暑假,无论炎日,无论暴雨,我一定会来的地方。
这是一座花园洋楼,围墙很高,铁门很厚。
我看不到里面的世界,但我却愿意像魂灵一样在此处游荡。
从前,我只在围墙外默默地站着,今天我却连一口气也顾不上喘,整个人扑到铁门处,死命地按住了门铃。
门铃旁有一个小小的屏幕显示器。
我相信在洋楼里的人一定看到了我。
果然屏幕显示器旁的声音传递“滴”了一下,我听见女佣谨慎的声音:“小姐,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深呼吸,“我找沈嘉南。”
“你是……”女佣继续问,“少爷刚回来。”
“我叫做凌小官。”
“请稍等一下。”女佣走掉的声音通过电线传来。
这一下大概等了近半个小时。
我的喉头一阵腥甜,心口翻腾,却不得不捺着性子。
良久,才听到沈嘉南冷笑的声音。
通过电波,沈嘉南的声音被无限地扩大,显得那么的无情,残忍。
“沈嘉南,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拜托。本少爷很忙。”沈嘉南嘲讽地说,“要是全市任何一个疯子都来按门铃,我就得去见一见这个疯子吗?”
“沈嘉南,你才是疯子!”我终于禁不住,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为什么骗我说浩南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沈嘉南的声音里也有了压抑不住的愤怒,“你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是为什么?”
“出来!滚出来!”我趴在大门,拼命地捶打着。
“出来就出来。难不成怕你吃了我?”沈嘉南狠狠地扣掉了话筒。
那刺耳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令我的耳朵像有一千架轰炸机在咆哮。我知道,现在的我一定非常的狼狈,可是,当那一扇厚重的铁门缓缓地打开时,我不禁挺直了腰。
沈嘉南还是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单手插在兜里。
他背光站着,身上流露出一种极阴森的气息。
“我只想知道——浩南在哪里?”我一定一顿地说。
沈嘉南冷冷地站着,语气像结了冰:“凌小官,你不配知道。”
我走前几步,迎着他的视线,“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沈嘉南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凌小官,不要以为你的过去已经被埋葬了。一年前学生街叱咤风云的‘玫瑰与铃铛’,只有我那神圣的哥哥才会以生命为代价感化你,我可不是和哥哥同一类型的人。我不想让你死。因为我要看见你比我痛苦一百倍一千倍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受到邪恶灵魂的诅咒,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那仿佛来自于地狱的森冷……那强烈的不可抑止的恨意……那完全不加掩饰的杀气……
这就是真实的天成的愤怒——沈嘉南!
可是,我的心底只有一个信念,“沈嘉南,我不怕你,但是现在我——求——你。”
木然的我,在黄昏的夕阳中,字典里没有“怕输”“软弱”这样的字眼的凌小官缓缓地,逆着金黄的光——跪下!
“沈嘉南,我求你让我见浩南。”我听见自己急切而麻木的声音。
“呵呵,”沈嘉南的唇边逸出一丝轻笑,他缓缓地摇头,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凌小官,你求我也没有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承诺永远从天成高中消失。”
“这不可能。”我脱口而出,以全市第一名进入天成高中,本是浩南和我的约定。
“既然如此,请恕我无法再和你玩这幼稚的游戏了。”
我跪在满是尘埃沙粒的地上,扬起脸,倔强地望着沈嘉南走进了洋楼的背影……那么像恶魔的一个背影!
无风。无星。无月。无云。
街灯昏暗。
空寂的住宅区街道偶然会有急驰的房车经过,或许有人会诧异于跪在沈家门外的我为何如此作践自己,又或许跪在阴影里的我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吧?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的膝盖又麻又痛,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在挠。
书包里突然传来了手机的铃声。
阳女士恢复了一贯的知性都市女郎的形象,她在电话里沉寂了许久,才讪讪地说:“小官,妈又喝酒了。”
“妈,你这一次没喝醉。”
“哦。”阳女士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是怕说了不该说的话让我听到了吧,“已经九点钟了,你在哪呢?”
“我放学后直接到了补习班。”我又说谎了,“晚一些就回去,你也不用等我了。”
“那好吧。”阳女士温声说,“路上小心。”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便收了线,扬起脸,却见铁门拉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原来是沈嘉南站在那儿,映着金黄色的灯光,沈嘉南如玉树芝兰,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我早已知道沈嘉南与沈浩南是孪生兄弟,只不过沈嘉南又是一直变着花样换帽子,倒是很少有人见到他裸着脸的样子。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得他的美丝毫不逊色于沈浩南。
沈浩南是斯文贵公子。沈嘉南是混世魔王。
难怪沈浩南被称为天成的荣誉,而沈嘉南则是天成的愤怒。
这里面恐怕是有原因的吧。
一时之间,我想了许多。
沈嘉南已经冷哼一声:“没想到还是一个大话精,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我默默地垂头,任他讽刺。
沈嘉南见我反应,果然没词,只是站在那儿,冷声说:“再跪一天一夜也没有用的。”
这道理我自然懂得,并不是说沈嘉南是冷血无情的人,而是他实在是太……恨我了,现在我任他凌辱,他恐怕是求之不得。
月亮不知何时跑了出来。
弯弯的像一把镰刀挂在高楼大厦之上。
我仰着头去望,不一会儿脖颈酸得不得了,又觉得胃里空得慌,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渐渐地,那一轮月牙儿变了颜色……
被埋葬了的那一夜的记忆却像是渐渐地苏醒了。
也是一个这样暗的夜晚。
在学生街的一条死胡同,三个小太妹被打趴在地上哭爹唤娘。
我闻到了血腥味,心底那病态的兴奋也都冒了起来。
“放过我。我们不敢了。”为首那一个描画着紫色眼影的大眼妹也是这般跪在地上,毫无骨气地求饶。
“你把这块砖舔一遍。”我笑得很阴冷,“这样才会记住做错事该付出的代价。”
大眼妹立刻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着沾满了行人的痰,黑猫的腥尿的地砖。
我大笑着看她在地上舔着砖头。
终于,为首的大眼妹仰起头,谄媚地说:“这样应该会放过我了吧?”
“放过你?我可没这么说。”我像听了天方夜谭一般,“我们约定好了。如果你输了,就去自首。不过,我还想替阿卷做一件她想做的事情。”
描画着紫色眼影的大眼妹脸一下子白了。
我手擒着木棍,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小官,不要这样。”身后有一个温柔而无奈的声音。
我并不回头,只是皱眉,“沈浩南,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小官,不要这样。”白衣沈浩南那般淡地微笑着,也完全不动怒,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从我的身边走过,站在了我的面前。
月色很淡。
沈浩南的白衣上却似凝聚了无数的月光。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种白莲花的香味。
沈浩南走了过来,慢慢地从我的手中掰下了那一根木棍,任它骨碌碌地滚到了墙角。
我似提线木偶,有些窘,语气极其凶恶:“沈浩南,别拦着我,万一惹怒了我连你也一起打。”
沈浩南淡淡一笑,他虽说不上是何等英俊的人物,可笑容里却自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我掐自己的手胳膊,心想着叫自己不要被迷住,却见沈浩南忽然收敛了笑意,连眼睛也变成冷的。
我反应快,只听见背后呼呼的风声。
那描画着紫色眼影的大眼妹不知何时擒了那碗口粗的木棍绕到我身后朝我狠狠砸下。
天旋。地转。
月牙儿躲了起来。
阴暗的小巷胡同里传来了一声闷响。
我被沈浩南抱在怀中……
一股腥味极重的液体在我的头发处流淌。
我本是见了血就兴奋的主,今天却无缘由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惶恐。趁这空当,那几个小太妹早丢了木棍,跌跌撞撞地跑了。
沈浩南抱着我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他的手终于软绵绵地垂落下来。
我翻身,抱住了他,只见他的后脑处汩汩地涌出了一片血……
又一次坠入噩梦之中了吗?
我茫然地环视着周遭的景色,原来还是在沈宅大门之前,麻木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一看,原来已经十点半了。
再不回去,恐怕阳女士会着急。
我咬了咬牙,硬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跪得太久了,血液都不循环。我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心口气血翻腾,四周的景色都似在移动。
我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望着花园洋楼映出的奢华灯火,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良久,便一瘸一拐地走去搭公共汽车。
回到家时,已经万籁俱寂。
远远地,就客厅还亮着一盏淡黄色的落地灯。我的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在这样的暗夜中有盏温暖的灯仍在守候着凌小官——我并不孤单!
阳女士在等我,她一见到我一瘸一拐的走姿和额头上的绷带,脸上便显出尴尬,她一定是误会我的伤痕累累都是拜她醉酒所赐。
“妈,你还在等我啊。”我用极轻松的语气说,“呵呵,我刚刚摔了一跤就变成这样,你不会生气吧。”
阳女士歉然地望着我,“小官,你不用骗我。妈妈……下午……对不起啦。”
“哈,别像欠了我几千万似的。”我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你又不是别人!是我的妈妈,还跟我讲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阳女士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
她的身躯很柔软。她的心绪很激烈。
她喃喃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我突然一阵厌恶,像游鱼一样地滑出她的怀抱。
阳女士愕然地看着我,她有些无所适从。
我叹了一口气,反过身抱住了她,轻轻地抚着阳女士的背——颠倒了,现在是我在安慰她。
阳女士幽幽地,也叹了一口气。
“妈,我先去洗澡了。”我慢慢地松开怀抱,走上了楼梯。
在我即将消失在楼梯转角时,阳女士低低的声音传了上来:“小官,我……下午没说什么吧。”
“妈,你的酒品最好啦,一喝醉了就睡觉。”我大声地回答。
阳女士似乎松了一口气,她的脚步也变得轻盈。
我慢慢地走到房间,掩住了门,整个人就像失去了支撑一般,瘫坐在了地板上。
浩南还活着。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太震撼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机会。
即使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一定要再见到沈浩南。
我欠他的债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不还,那这一辈子我都不能活得安心,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清晨。
晨曦美好,窗外梧桐树栖息着飞鸟,一切都那么的安静。
我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光线流动。
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等天亮。
天真正地亮了。
我却胆怯得像一只小老鼠,在床上又发怔了好一会,被周董的铃声惊醒。
居然是杜丝丝的电话。
我想到昨天打翻了她的冰淇淋火锅,后来抛下她,不禁有些汗颜,可是杜丝丝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想见到浩南,三十分钟内在太平钟楼等。”杜丝丝只说了这一句话。
太平钟楼距离我家足有三十一分钟的车程。
我挂断了电话,几乎是以不可能的速度收拾自己,从楼上跑下去,早餐已经做好了。
阳女士在喝香软的小米粥。
我抓起餐台上的一个吐司一罐酸奶,大声地说:“我今天的补习班快迟到了。”
阳女士站了起来,“我送你去。”
“不用啦不用啦。”我胡乱地挥手,趁着阳女士还反应不过来,飞快地跑出去。
坐上了301路公共汽车,我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蓝色候车亭,大楼上的崔智友的广告牌,大三元百货大楼,旭日广场上的喷水池……
终于,我到了古香古色的太平钟楼前。
正值周六,游人如织。
在茫茫人潮中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我的手机却在此刻响了起来。
“凌小官,你迟到了。”杜丝丝幽幽地说,“迟到了三分钟,这可怎么办呢?”
我向后转,便看见了娇小可爱的杜丝丝的桃红色娃娃裙在阳光下格外的耀眼。
“怎么办呢?你没有办法在三十分钟内赶来,我也不需要兑现承诺哦。”杜丝丝微微地笑着,像一个天使一般的纯净。
“既然我迟到了,你还愿意等,那是不是表示我还有希望?”
“呵呵,你还不算太蠢。”杜丝丝笑了,她的酒窝仿佛要渗出蜜一般的甜,“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或许我会让你见到浩南。”
“什么?”
杜丝丝温柔地笑了一下,声音很轻,但却无比清晰:“我的条件是,如果有一天,浩南醒过来,那你就……从天成永远地消失……”
“……”我第一次知道,这样残忍而无情的话语也可以这样温情地讲出来。
“怎么?你不愿意啊?”杜丝丝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当然咯,自己永远比任何一个人重要。这本来就是人的本性嘛。”
杜丝丝笑颜如花,如一枝带毒却又无比娇艳的罂粟之花。
我望着她,心底翻腾如卷起狂风巨浪,面上却无一丝表情,只是慢慢地说:“我答应你。”
“空口无凭。”杜丝丝微笑着用如三月春风一般醉人的声音说,“我还要一个证人。”
证人是谁?
在太平钟楼之前,我与杜丝丝之间,穿着竖领黑色衬衫,戴一顶AC棒球帽的少年沈嘉南出现了。
他比我更面无表情,又戴了一副大墨镜,我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知道昨夜任我跪四个多小时的沈嘉南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沈嘉南的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意,缓缓地说:“天地为盟,我便是证人了。”
我浑身不自在。
杜丝丝勾了勾手指,“Followme。别跟丢了哦。”
沈嘉南已经先走了,他身形修长,是一个名符其实的长腿帅哥。他又走得极快。
我倒不怕,只是杜丝丝在跟着沈嘉南绕了一大圈后便渐渐地力不从心。
这个外表天真无害,但实际上却花肠子最多的杜大小姐令我有一些抵抗,然我还是忘记不了她在学校围墙旁那一个荒草丛生的边缘,她递给我小熊维尼水壶的那一瞬间……
我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停下,等她走上来,揽住了她的手。
杜丝丝一怔,斜眼睨我,象征性地挣了几下,便让我拖着她往前走。
大概一个小时,沈嘉南在这城市的街道上兜兜转转,一条路我们便走了N遍。
我咬着牙,一言不发地跟着。
前面,沈嘉南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泯灭于熙攘的人流中。
我知道,沈嘉南心底还是抵抗着,不想让我去见为了救我而成植物人的哥哥沈浩南……这样的心情我又怎么会不理解呢?
他恨我……然,又出于什么原因答应带我去见沈浩南。此时他的心底一定很挣扎,很矛盾,所以才会这样……
杜丝丝幽幽地叹气,放开我的手,一个人走到街旁美轮美奂的橱窗旁打电话。
接电话的人一定是沈嘉南。
远远地,见到沈嘉南停在一丛人流之中。
杜丝丝看我一眼,再不挽住我的手,便往前方走去。
他们足足讲了十分钟,沈嘉南果然不再漫无目的地兜圈子。
他停在了太平街,阴绿的街道树迎风洒下绿意,此刻的沈嘉南看上去一点不羁傲,相反倒有一些孤独的寂静。
我们坐了一辆黑色丰田。
一上了车,沈嘉南便从副驾驶座掷了一条黑丝带过来。
我看着那条飘在我大腿处的黑丝带,被杜丝丝的纤纤素手捡了起来……终于无语了。
我机械地让杜丝丝在我的眼睛上蒙上了黑丝带,只有朦胧的光线透了进来,感觉却更敏锐了。
隐约听到了杜丝丝厌恶地别过头的声音,听到沈嘉南平缓如河流的呼吸,听到发动机离合的摩擦声……
时光似乎就在此凝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丝丝将一截类似于盲人棍的东西递到我手里。
我伸手一握,便摸索着随杜丝丝往前走。
风中飘来一股极特别的花香。
地势渐往下,这里不比车内狭小的空间,伴着风声,水声,人声,我几乎听不到沈嘉南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良久似乎我们进了电梯。
从电梯出来,又走了一段路,杜丝丝毫无预兆地停下。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一踉跄,身体无法平衡,眼看着或许就要和大地亲密接触,就在这时,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了我的衣服,随即黑丝带被取了下来。
拉住我不至于跌倒的人却是沈嘉南。
我很诧异,但还是真诚地说:“谢谢。”
沈嘉南冷哼了一声。
杜丝丝古怪地看着我,指了指一扇门,“浩南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浩南就在里面?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动……
沈浩南,在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三百一十七天之后,终于可以再见到你了。曾经,我多少次向神祈求,如果可以再见到你,我可以以灵魂为祭奠。而现在,我即将见到你,为什么我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我的身体却无法移动了,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
门缓缓地开了。
这应该是医院。
但这又不像是医院。
这应该是一间奢华而低调的卧室。
银灰色笔记本电脑、小冰柜、宽屏彩电、沙发椅,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一空间的巨大落地窗可以望见遥远的山峦,近处的森林。
而浩南,脸色苍白,神态恬静,仿佛带着圣洁之光,沉睡在这一片宁静的空间之中。
“浩南,你只是睡着了吗?”我慢慢地走了过去,伸手握住了浩南的手,将自己的脸藏入浩南温柔的手掌之中。
“浩南,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还记得那一年的夏天吗?你初次见到了我,便拖了我的手呢。”我突然使出一方丝帕,拼命地擦着沈浩南的手,“我又把眼泪流在你的手上了呢……”
“浩南,我忘记太多的东西了。不过,我已经进入了天成高中,而且,你不是说会把自己在天成高中坐过的座位给我吗?现在,每天上学我都坐在你坐过的地方,摸着那张课桌,仿佛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不曾离开。我现在觉得好幸福,你呢?”
“为我付出那么多,放纵我的任性,浩南,此刻,你后悔了吗?”
我的心口很痛,是一种像针扎一般又麻又刺的痛。
睡寝上的少年呼吸平缓,紧闭的眼睛似有莲花绽放的痕迹……这个少年曾具有那么神圣的微笑……当他向你绽开笑颜时,仿佛有金色的莲花次第开放……
而初次见到沈嘉南,也有一种花朵盛开之感,只不过沈嘉南的气场与浩南的不太一样,沈嘉南是一个孤云般清冷的少年。
沈浩南笑容如太阳般温暖、灿烂、神圣。
而沈嘉南在于本身的独特气质。
“我曾经还认错了人,以为沈嘉南是你。”我轻轻地触摸着浩南的额头,仿佛一碰他就会像一个晶莹的童话般消失了,“那时候我激动得连心都几乎跳了出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风渐渐地大了。
卧室何其安静。
浩南的手指那么的凉。
终于,我单手掩眼,一腔热流又涌上了眼眶,此时那么的安静,眼泪掉下来居然可以有声音。
“浩南,”我慢慢地说,“是我害了你。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和一句‘对不起’,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了。现在,上天给了我这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它白白地消失掉。”
“砰砰——”礼貌而冷静的敲门声。
沈嘉南进来了,他看了我一眼,说:“医生要做复健治疗了。”
我望着睡寝上的少年,轻轻地应了一声,可脚步却丝毫移动不了半分。
沈嘉南微微皱眉,便过来拉我。
他的力气真大。
我任由他拖出了门,被蒙上了黑绷带,拉着那一支盲人棍,也是曲曲折折地进入电梯,走了一些路,坐上了同一辆车。
“我以为你会反抗,或者不愿意离开呢?”沈嘉南嘲讽地一笑,“原来看错你了。这么淡定,是不是有了什么凭借?”
杜丝丝不同车回去,或许医生做理疗时杜丝丝一直陪伴左右。
想到这里,我的心酸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黯然起来,现在我只能搏一搏了,“是啊,我猜想,你既愿意让我见第一次,也一定会让我见第二次,第三次……”
“这么肯定?”沈嘉南似笑非笑。
“要让浩南醒过来,除非出现奇迹,不是吗?”我低声说,“如果不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你一定不会突然让我见他的,对不对?在过去一年,你不知道我在浩南的生命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有多重要,所以,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你也打算让我与浩南相处,看能不能唤醒浩南的记忆,是不是?”
我一口气说了下来,我想沈嘉南的脸色已经变了,此刻他应该是恶狠狠地看着我,我只听见他沉声说:“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很重要?我告诉你,如果不是……”
他突然像觉悟了什么,收口不再往下说。
我扬起脸,用被黑丝带蒙住的眼睛与他对视。我看不见他,可是能感觉到他的气压很强,有一种凛冽的杀气——
车缓慢地停了下来。
“少爷,到了。”司机毕恭毕敬地说。
沈嘉南冷哼一声,抽掉了我眼上的黑丝带,闷声说:“以后每逢星期六、日下午一点钟,在这儿等。”
我不想与他真正地敌对。沈嘉南能做出如此决定,我已经心满意足,拧开车门,突如其来的光线令我一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还是原来的太平街,繁华,流光溢彩。
我微微有一些眩晕,走到了人行道,突然听见司机在后面喊:“凌小姐,请等一下。”
我回过身,诧异地看着司机捧着一个木制食盒跑了过来。
“凌小姐中午还没吃饭吧?真对不起,这是你的午餐。”司机尴尬地说。也难怪,现在离午餐时间已经很远了。
“谢谢。”我接过食盒。
司机转身疾走,回到了丰田上,车窗加了膜,完全看不见里面的人……但这午餐食盒应该是沈嘉南准备的……这个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诡异……
沿着街边走了一小段路,我拐进了一个小公园。
打开食盒,更强悍的事情出现了。
食盒中储放的三菜一汤居然都是我惯常爱吃的口味。
如果这不是巧合,那沈嘉南这样讨好我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无语ing……我不再想,只想快速地填饱肚子。
午后的小公园一片安静。
树叶沙沙地在我的头顶摇响。
浩南——
我想起那一个沉睡的少年,心却越发的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