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无法诉说的爱
下午的两点钟，果然下起了漫天大雨。
粗大的雨珠用力地敲击在巨大的墙壁外侧，仿佛来自于灵魂深处痛苦的嘶吼。
荑草伏低了身子，水花肆无忌惮地践踏着柔蔓的绿色。
我垂下头，依稀可以看见凌小官的手用力地握着沈浩南的手。
沈浩南的脸色苍白，可是他的眼底却有坚毅的光。
沈嘉南是不会来的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两点四十八分。
第一位选手跳的是欢快的舞《雨》。
雨是什么颜色的？
选手很巧妙地用了米白色的紧身舞装，在偌大的舞台上，到处都是灯光，雨点是快乐而顽皮的孩子，它跳上了芭蕉叶，在花丛上做操，它升上了天空，为大地带来了甘凉的歌……
即使窗外大雨肆虐，但恐怕这只是我的感受，后一排观众们被这快乐的雨之舞者所感染，都发出了“心情变得好棒哦”、“真是厉害！像有一股暖洋洋的快乐从心底升起”……这样的感叹。
坐在前一排的是选手的老师，他慢悠悠地颔首，对得意弟子表现满意，又对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超常发挥了呢！或许是今天这场及时雨带来了好运！”
第二个选手是汇景高中的萧楚河。
他去年初的全国赛仅以五票之差输给了《秦俑梦》。
传说中他也是美仑美奂的少年，是汇景高中的万人迷。
在最后面，是萧楚河的后援团。
一大群娇俏的，可爱的女孩们打出了巨大的红色批幅——萧楚河，永远的NO.1。
在第一位选手结束表演与第二位选手上场表演的空隙，是评委退场评分时间，大概是二十分钟，因为有了这些粉丝，舞蹈的爱好者，所以整个会场人声鼎沸，到处都听见富有活力的声浪。
然后，淡淡的音乐从舞台悠悠地传了出来，似一滴清露从叶尖落下，轻而纯净。
会场的声音突然都不见了。
偌大的舞台，只余一抹清冷的月光，照在一个白衣长袍的少年身上。
少年有一种奇异的娇艳，魅惑的气质，舞姿轻灵而诱惑，举手，挥袖便似秋波。
和着音乐，少年跳的舞似一阵春风，拂过心弦。
我看着舞台的少年，竟似看着曾经的自己，午夜梦回，披衣徘徊，只见到月光跌落于清澈的溪流，树影摇曳如海中水藻，一切的良辰美景更衬得内心的荒凉……那个人……悄悄地爱着那个人，在心里千百次地走过，却从不属于我……
微一侧头，突然听到座位后面的一个女生痛哭出声。
沈浩南眼睛暗绿，“一年之间，萧楚河已经超过了我，如果他去年便跳这一支《思念》，我恐不能赢。”
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
会场寂静，三秒钟的绝对寂静。
那窗外的滂沱雨势似乎都听不见了。
舞台上的少年长眉入鬓，风骚入骨，在中央微微地鞠躬，偏偏又带着一种狂傲。
似有电光火闪。
会场中突然爆发的掌声几乎掀开了天花板。
无数狂热的声音似海湾涌来。
“萧楚河！萧楚河！我们爱你！”
在这样的声浪下，凌小官的声音显得软弱苍白：“接下来怎么办？”
我看了一下时间，距离沈浩南出场只剩下十九分钟。
他没有化妆，没有在后台换装，坚持坐在会场上看比赛，只因他相信沈嘉南会出现。
现在呢？嘀嗒嘀嗒的时间过得飞快。
沈浩南脸色苍白，一双湿润的眼睛依然绽放出白莲花的柔软。
“我们到后台去吧。”
“不！你的脚受伤了！医生说不能跳的！”凌小官咬着嘴唇，几乎是大喊了。
“没关系，相信我。”沈浩南慢慢地站了起来，温柔地笑了一笑。
凌小官终于还是叹气，纤弱的肩支撑住了沈浩南的一半重量，缓缓地走向了后台。
连行走都要被搀扶，又如何能跳舞呢？
我的眼睛又涩又酸，坐在座位上，慢慢地编写一条短信。
“沈嘉南，你难道想做一个眼睛上蒙着黑布的人吗？”
嘀嘀的声音，传了出去，但我不敢保证沈嘉南此时不是躲在哪一个黑暗的角落，他或许根本就是在家中蒙头大睡，又或者他的手机根本就没开。
这条短信如果还包含着感情，那一定是浓浓的无奈与失望。
我擦了一下眼泪，跑到了后台。
只剩下三分钟。
林老师担忧地看着沈浩南，“弃赛吧，你的脚不能承受再一次的撞伤了。”
沈浩南缓缓地摇头。
他穿着一件像羽毛一般的长袍，可他还是不是当年那一个跳《秦俑梦》的星之少年呢？
一分钟后。星之少年沈浩南出现在舞台中央。
《在刀尖上》那一段冗长的，细碎的，渲染着黑暗系的绝望的音乐奏响了第一个旋律。
每一个转身，都是踏在刀尖上。
每一个回旋，都是踏在刀尖上。
每一次行走，都是踏在刀尖上。
清冷的聚光灯，可以清晰地看见沈浩南的额头上滚落的大滴冷汗。
第一排大部分的评委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他是跳《秦俑梦》的那个孩子？根本判若两人！”
“这样的舞蹈只是机械的动作，完全没有沟通，没有灵魂！”
“没有灵魂的舞蹈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
“他的脚踝受伤了！胡闹！现在的年轻人太爱名太爱利了，连自己的健康也可以拿来开玩笑！”
窃窃私语慢慢地拉升到了整个会场。
有预先在网上看过沈浩南被偷拍的练舞视频的，便不屑，“这根本就不算舞者嘛！我看连猪都跳得比他好！真不晓得他为什么还要到这里丢人现眼。”
“喂，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沈浩南他受伤了，你就不能有一点同情心吗？”
“花痴！”不屑者冷冷地笑，“让我们来看一个伤者跳舞根本就是浪费时间！”
舞台上，沈浩南仍在刀尖上。
渐渐地，会场上有了一种声音。
“下去！下去！下去！”
这声音原来只是一小股，但顷刻间，如滚雪球一般，渐渐地壮大。
才跳了不到三分之一啊！
舞台的中央，白衣少年孤独而寂寞地罩在一片清冷的光中。
那眼睛如千山明月的少年啊，怎么就在这方寸舞台间化为无边的悲伤了呢？
我垂下眼，不忍再看。
突然，一声摔倒在地的声响传来，睁开眼，凌小官满目泪痕，已经飞一般地冲向了舞台的一侧摔倒在地的白衣少年的身边。
会场上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嘘声、惊叫声……
娇小的凌小官怎么也扶不起沈浩南，她的眼泪晶莹地落在了大屏幕上，我才清醒过来，连忙跑了出去。
在舞台的中央，同时扶起沈浩南的，还有另一个人。
妖媚的，惊艳的，比女人更漂亮的萧楚河。
“我很佩服你。你是强者。”萧楚河细长的眼睛里有一抹复杂的神色。
沈浩南微微地笑，笑里竟有少年不该有的凄凉之意。
设置在会场上的大屏幕的摄像依然没有中断。
萧楚河的善良令许多的人动容。
“支持萧楚河！支持沈浩南！支持萧楚河！支持沈浩南！”
突然，舞台上的灯全暗。
是断电了吗？
然后，中断了的音乐又重新播放。
还是那一段细碎的、冗长的、渲染着浓郁的绝望的……《在刀尖上》……
我们站在舞台的一侧，接近后台，而另一处后台的出口突然旋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是一个与沈浩南一模一样的黑衣少年，他穿着比羽毛更轻盈的长袍，如一片雪花，如一阵春风，如一片月光，和着音乐的节拍，在刀尖上跳舞。
萧楚河的眼底出现了一种看到势均力敌的对手的狂热。
凌小官喜极而泣，抱住了沈浩南。
沈浩南温柔地笑，轻轻地揉着凌小官的头发。
人生这么神奇，总有起承转合。
沈嘉南，你终于来了……
正欲离席的评委又重新坐回了原位。
容纳了三百多人的会场一片静寂。
舞台上那个黑衣少年，如一把出鞘的剑，锋利而夺目。
他的每一次华美的旋转都令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睛上蒙着一条长长的可抵脚踝的黑纱，他看得清脚下的路吗？
那长长的黑纱是不是代表着人生道路通往内心的种种阻碍……
那黑衣少年在挣扎，想冲破这束缚，想挣脱这枷锁。
每一步，都如踏上刀尖般的痛。
生活中的黑色记忆纷至沓来，毫不留情的呵斥声，最爱的人的不理解，曾经的行差踏错……或大或小的错误被掘了出来。
越长大越孤单。
越长大越不安。
暴雨倾盆。
灯火通明，但每个人的脸似乎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刀尖穿过赤脚。血蜿蜒如蛇。
轰——那音乐中竟有雷声。
是一抹闪电。是一记警钟。
黑衣少年突然扯去眼睛上的黑色纱布，他的舞姿渐渐地刚烈了起来，他的眼睛无惧地迎向了所有的观众……
我的眼泪不禁落了下来。
这一场舞，对于沈嘉南来说，刀尖并不是虚拟的，他真实地踏在了自己懦弱的过往与逃避之上。
他成功了。是否能拿到第一，不再重要。
音乐止。
舞台的灯光重归暗淡。
沈嘉南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了白衣少年的身边，徐徐地蹲下。
白衣少年的脚踝似较第一次扭伤更加的肿大了。
沈嘉南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滑过馒头一般的脚踝。
“哥哥——”
这个称呼里，有愧疚，有怜惜，有无法诉说出口的爱。
沈浩南自然听得懂。
后来的后来。
沈嘉南并没有拿到全国赛的名额。是沈浩南去参加比赛，他受伤弃赛了，那名额自然就消失了。不过，即将赴维也纳参加大赛的萧楚河却亲自找来。
在一片树阴下，萧楚河似笑非笑，“来吧，我邀请你来我的舞团。”
“……哦。”沈嘉南眼睛上挑，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那谁来当团长呢？”
一山难容二虎。
萧楚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留下满鼻余香，大笑而去。
“真是一个有魅力的人。”我不禁赞叹。
沈嘉南生气，“小魔女，你都从不曾这样评价过我，却对这个人妖如此青睐！我妒嫉！”
呵呵，能坦白说“嫉妒”、“吃醋”的人一般都胸襟坦荡。这恰恰证明了沈嘉南并不爱我。
日子似河流渐渐地带走了一些东西。
直至某一天，沈嘉南突然很哥们地搂住了我，“谢谢你发那条短信给我，我才下定决心不做被黑纱蒙住眼睛的人。”
彼时，柳絮似白雪，漫天飞舞。
一朵小小的柳絮猝不及防地飘入了我的眼睛。
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沈嘉南站在我的前面，俯低了身子，暖暖地吹呀吹……
柳絮被沈嘉南吹了出来。
可是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
沈嘉南，我爱你。
你可以不爱我。
也可以永远都不知道。
—本书完—
后记
一清醒
曾经在年少时爱过一个男生，他有着春天一般的身体，白衬衫下永远是干净的味道。
我在香椿树下远远地看着他（跟踪他）。
他像一只白色的飞鸟，遇见了熟悉的大人，礼貌而有节制地问好。
我从来都不敢让他知道我是这么的迷恋他的声音。
清澈，有幼兽的稚气。
我渴望他可以成为我的玩具，如我的小洋娃娃，待在我的床头，与我分享同一个夜晚的甜美……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玩具。
贪婪，占有欲，控制，这三个词都是在那时候学会懂得的。
兜兜转转，耗费了我三年的时间。
很久很久以后，我在某一条路，等十字绿灯时，从敞开的车窗看见了他。
那一定是他。
即使他的双眼充满了疲倦，即使他的身上充满了人生的无奈。
他已经改变太多，一颗心或许早已千疮百孔，但唯一一样相同的便是：他一定还是不认得我。
多少年后，我回忆起这一幕，似乎当年的暗恋还没有消失，也没有腐烂，它只是风化成石。
二皮带
微凉的黄昏。
我跋涉千里，去见一个曾经很爱很爱我的人。
他曾经为我的任性、残酷而哭泣。
我是除了他母亲之外第一个能令他哭的女生，所以他一直记得我。
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却能默默地守候在我的身边，长达四年，不计较开始，也不计较结束。
无私，慷慨，付出。
我肆意践踏，毫不留恋，从不愧疚。
我送过他一条鳄鱼皮带，褐黄色，像空虚的树叶。
坐在日本寿司店，比我年长七岁的他怔怔地看着礼物，落下泪来。
又一个四年过去。
望着窗外飞驰的田野。
我突然改变路线，一定要去见一见他。
在他开的工厂门外，打他的手机，竟有一丝忐忑不安。
那个中年发福的男子走来，容貌不变当年的英俊，手上戴着一个银色腕表，没有系那年曾让他落泪的皮带。
他变成一个沉默的男子，只有望向我的眼睛依稀可见压抑的情感。
他说，你为什么来见我？
他说，你为什么一直抽烟？
呵呵，难道要我真话？
我说，我要走了。
从停留到离开不过一个小时。过去的一个梦破碎。
天边的田野，我转身又开始下一段旅程。
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如你一般爱我的人。
三包容
被爱伤害。柔软的外核渐渐僵硬。
曾经极度依赖，后来恍若陌生人。
语言匮乏，缺乏沟通，彼此成为了各自独立的两个容器，肚大口小，不愿意再互相依偎。
爱并不可靠。
许多人宁愿飞蛾扑火。
永恒与长久，和“爱”并没有任何关系。
这不是悲观。相互取暖一生的两个人通常会有亲情，但爱情呢？
爱情已经消失了踪迹。
四过程
他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从他身上获取被宠爱的感觉。
我像小猫一般撒娇。
他从我的语言中得到一种男人的成就感。
爱情，原来是这样一种彼此取悦的过程。
结果并不重要。
五时间
在写《年少如花》的过程中，上面的四个片段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一边记录下这些文字，一边努力地创造出情节与人物。
书写令我的心盛开洁白的花朵。
每一天都在老去。
珍贵的东西时刻都在悄悄流逝，永不回头。
我们永远记得自己的少年时光。
篮球上奔跑着的白色球鞋，那个男生推着单车的背影，孤独的少女的棒棒糖，课桌上留下的不同风格的字迹，长长的走廊，被风吹过的树叶，那个一直留在成绩栏红榜上第一名的名字。
想要记录下这一些。
永远也不要长大，可以一直幼稚而天真。
但其实比谁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就这样地，在时间的河流泅渡。
六微笑
听着悠长的音乐，平静地写字。
所有的快乐都是短暂的火焰。
书写令我心灵洁净如白色花朵。
所有的梦想都是原地踏步。
很快就会失去自己。
有没有，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在遥远的彼端，可以望见，不用到达。
只要可以望见，内心便存着最后一点欣慰。
然后，我们用微笑代替眼泪。
附录一
ONE一张课桌
教室透进微蓝的光线。
放学的校园有一种出奇的静谧。
一把藏蓝色的长柄细腰刻刀握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中。
他微躬着身子，以极不舒服的姿势俯身在课桌上，慢慢地刻下了七个字——沈浩南爱凌小官。
每一道刀痕都是如此的温情。
银针槐树上栖落一只小小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突然，那藏蓝色的刻刀不听话地刺入了少年的食指，一滴血红的圆珠凝结在少年的手指尖，少年微笑着把手指含在口中。
在渐渐暗下来的空间，少年沉入了细微的思想中。
课桌上掉落了许多细小的木隙，碎碎地，吹一口气便飘落在各处。
少年点起了一根蜡烛，淡淡的烛火是一场美丽的蜃楼。
在课桌的右侧上，少年用刻刀雕过的地方，呈现出一片牙黄色，少年提着一罐油彩，缓缓地用刷子扫过这一片牙黄色。
课桌的右上角现在是一片新鲜的油漆色。
少年又拿出了一块砂纸，慢慢地磨。
渐渐地，那缝隙处的刻痕慢慢地黯淡下去，不仔细地看，已经发现不了与原来课桌的差异了。
三百六十六天之后，也是一个微蓝的傍晚。
凌小官的手指停在了课桌的右侧，心间突然像露珠滚过。
没有人的教室。黯绿的光线令感觉变得敏锐。
她摸到了那些刻痕，一瞬间似被电击，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后来的许多个放学后，她将课桌倒竖，用一把同样的小刻刀，笨拙而执着地在课桌的背后也刻了七个字。
无数次，当忧伤如汹涌的河流，她如泅渡的游者几乎要放弃时，这十四个字便如金色的莲花次第开放在心间，那个少年柔软而温暖的笑便浮现在课桌上。
那十四个有神奇魔力的字是——
沈浩南爱凌小官。
凌小官爱沈浩南。
TWO两个女孩
橙黄色的夕阳欲坠未坠。
两个女孩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笑容甜美的杜丝丝刚剪了一个新的发型，她侧着头，声音娇俏：“好看吗？我是想要剪一个芭比娃娃的短发，那个该死的发型师一剪刀下去就变成板寸头了。”
“……嗯。”凌小官微笑，“这样也好。你总顶着那一头标志性的红发很容易让人遐想的。”
“想到了什么？”
“一头红狮子。”
杜丝丝愕然，零点零一秒之后，她大怒，“凌小官，你讽刺我？”
凌小官笑得天真而无邪，“实话实说而已。”
杜丝丝更加愤愤不平，“枉我主动退出，成全你和沈浩南，原来你是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小女贼。”
凌小官眯细眼睛，“你又不喜欢浩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要讨好我哦，否则——哼哼——”
被威胁了的杜丝丝的大眼睛里一片沮丧。
突然，教学楼的南边，一个溜冰少年旋着身子，漂亮地翻转，滑过一棵棵的木樨树。远远地，只望见那一个少年的黑色棒球帽……
杜丝丝的眼睛渐渐暗绿，像黑暗翩然而至。
“你还记得吗？一开始，我很恨你呢。那一天晚上，我花了好大好大的勇气，在做给沈嘉南吃的巧克力饼干里藏了一卷纸条，准备向他告白，第一次承认我其实总拿浩南当挡箭牌，其实我爱他，可是，就在他拿起饼干时，手机响了。他听完了手机，脸色煞白，扔下了饼干，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那块饼干滚到了沙发下，我找出来，眼泪滴在上面，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都消散了。到了隔天早上，才知道那是一通告知浩南出事的电话。从此我就恨起了你！恨你害了浩南，毁了我的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告白。所以，在你初入天成时，我对你的好，只不过想试探你的心罢了。”
沉默了一会，杜丝丝继续说：“后来呢。我看到你为浩南做了那么多事，渐渐地，就不恨你了。”
夕阳沉静似水。
凌小官侧头，低低声地说：“为什么是唯一的一次告白？”
“沈嘉南他不喜欢我啦！”杜丝丝笑了一笑，故作轻松地大声说，“呵呵，我也不想告白失败，以后两个人见面总是不自然，连一起打球玩仙侠都成问题！”
“你怎么知道沈嘉南不喜欢你？”凌小官很疑惑。
杜丝丝叹了一口气，跳到栏杆上，迎风坐着，良久，才愣愣地说：“直觉啦！”
“有些直觉是会骗人的！”
杜丝丝回过头，年轻的脸庞上有一种凄美而真挚的微笑，“或许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沈嘉南。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知道他的心底没有我。”
凌小官沉默着，不再说话。
遥远的天空有一片灰色的云朵，被夕阳照着，勾勒出一道道金边。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所以我知道他不爱我。
THREE沈浩南爱上凌小官的三个瞬间
沈浩南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男生。
春天的花树，从街道上空飞过的白鸟，夏天的风，都会令他心有所触。因此，他喜欢大自然。
在微凉的清晨，他骑着山地车去郊游，贪恋着一条溪流中小小的游鱼，便走了岔路，在兜兜转转之间，无人的小道深处，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女。
穿着白色裙子的少女，身形极娇小，低着头，背影孤单而倔强，抬起头，眼睛里一片脆弱。
她一定在为了什么而难过？
这样的念头自然地滑过心田。
可是，当少女见到了三个等待在岔路拐弯处的孩子时，她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来的笑颜，如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明亮而璀璨。
那么美的笑颜……
第二个瞬间，是很久以后在福利院的再一次遇见。
小俊那时候已经向他敞开心扉了。
那一天，在群山萦绕的福利院后山，一边跑一边把风筝放得更高。
小俊看着风筝，突然有头无尾地说了一句：“凌姐姐一个人偷偷地哭。”
沈浩南把风筝轴让小俊拿着，自己禁不住跑到那小小的山凹处。
漫天盛开的是一树野梨花，洁白而芬芳。
凌小官侧对着遥远的夕阳，柔软的黑发如海藻般浮动，她的眼泪无声而滚烫地滴落在手背处，她的眼神脆弱得像一只收起了防御的小刺猬。
沈浩南的心顷刻变得无比的柔软。
再后来的一天，他为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搭上了从不曾搭过的106路电车。
电车一开始人很少，但渐渐地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老奶奶上了车。
沈浩南在车尾，他刚想站起来，只见车头处一个少女已经先微笑着转过身，向老奶奶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奶奶走到了她的位置上。
过道上的乘客自动地让出一条路来。
沈浩南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少女那向日葵般的笑颜，白色花朵般的眼睛。
凌小官。
他在心底无声地，默默地凝视着她。
她背着书包，恐怕是刚刚下课，抱着一只小熊维尼玩偶，微低着头，站在老奶奶的身侧……仿佛有皎洁的茉莉悄悄地开在106路电车……
这是沈浩南爱上凌小官的第三个瞬间。
FOUR年少如花
这个世界真奇妙。
同一条街，同一棵树下，同一架摩天轮，同一间电影院，同一个座位。
所有的相同却被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人使用着。
天成高中的东区与西区的交界线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山坡，被遮掩在灰色的教学楼后。
绕过小小的一片灌木丛，是一层又一层的阶梯，大概有十级左右。
每一层阶梯的石灰虽然已经腐朽，但却被一个又一个发现这秘密花园的孩子坐成淡淡的白色。
一株巨大的松树上栖息着飞鸟的梦。
在清晨的课间十分钟。
两个小女生在嬉笑追赶中跌入了灌木丛，看见了这一层又一层的阶梯，雀跃地跳了进来。
小女生有许多的小秘密。
此刻，她们一边分享零食一边分享八卦。
“沈浩南已经不能跳舞了哦！去年他跳《秦俑梦》时我们班女生追得要死，传说中有更夸张的干脆把视频下载到手机上，连上魔鬼老师的课都敢拿出来偷看……”
“对啦！那个超夸张的女生最多时一天看四十次！”
“咦？”正在嚼薯片的女生很惊讶，“你连这样确切的数字也知道。”
“……嗯。”另一个挨着坐的女生无比郁闷，“因为这个超夸张的女生是我啦！”
嚼薯片的女生瀑汗。
“后来呀，听说沈浩南要跳全国赛，我还请我的叔叔疏通关系跑到现场去看。不去还更好。那一天跳的是《在刀尖上》，听着台下的嘘声，喝倒彩声……我生气地和旁边的人大吵一架呢！”小女生无限惆怅地说，“沈浩南真的不跳舞了。大家都传他是为了那个凌小官而不跳舞的！”
“凌小官真幸福！”拿着薯片的女生出神地望着天空，向往地说，“如果沈浩南爱我，我一辈子不能走路也值得！”
“笨蛋！花痴！”
……
同一天的黄昏，映着树叶，光线忽明忽暗。
在最后一级阶梯上，仰躺着一个长腿少年。
一顶黑色棒球帽扣在了眼睛上。
一切静好。
顷刻，有轻柔的类似于猫科动物的声音渐近。
笑容甜美的小魔女杜丝丝如一只小小的猫走了过来。
长腿少年一动也不动。
杜丝丝狡黠地笑，蹑手蹑脚地靠过去，临近时才突然发力掀开了少年的棒球帽，诘诘地笑，“沈嘉南，除了银针槐树，这是你第二基地啦。”
“……嗯。”长腿少年沈嘉南眯细了眼睛，懒洋洋地哼哼，“教室里又热又闷，物理老师又喜欢拖堂，我真待不下去了。”
“呸！借口！学生上课在教室是天经地义，就你这家伙问题混淆黑白！”杜丝丝嘟嘴，脸上酒窝忽隐忽现，映着阳光，可爱到了极点。
只可惜沈嘉南从不懂得欣赏。
沈嘉南呵呵地笑了一笑，“一开口便教训我，也只有小魔女了。”
杜丝丝的心头又甜蜜又苦涩，她缓缓地躺在了沈嘉南的身边。
天空上飘着一大朵一大朵白色的棉花糖。
“喂，还记得吗？我们从前和凌小官约定，如果哥哥醒来，她就要离开天成高中的……”
“……嗯。”杜丝丝一惊，难道沈嘉南又想打什么歪主意。
“丝丝。”
“……”
“你……现在还喜欢哥哥吗……”犹豫着，沈嘉南终于吞吞吐吐地问。
“啊？”杜丝丝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要是你仍喜欢哥哥，那……”
“那你怎样？要做一回恶人，去逼凌小官兑现承诺？”杜丝丝只觉得从前的一切付出皆值得。沈嘉南虽然不爱她，但却待她好，张开翅膀想保护她。
除了爱，沈嘉南可以给她关心、爱护、信任、支持……
这样也应该满足了。
友情或许比爱情更长久。
杜丝丝甜甜地笑，“我仍喜欢浩南。”
沈嘉南脸色一变。
“可是，我更喜欢看到凌小官和沈浩南在一起。”
笨蛋沈嘉南一听，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他原本就对那时欺骗凌小官，又百般凌辱她怀着愧疚，今日又怎能硬下心肠去扮黑脸。
他重又放松，只觉得天空无限美。
杜丝丝在一旁，心如同那覆盖在阴影里的鸟儿，跳来跳去，找不到落脚点。
沈嘉南啊沈嘉南，是你太蠢，根本一点也不懂爱，还是杜丝丝掩饰得太好，把满腔沸腾的爱都化为一阵轻风，一滴清露？
一个星期后的某一天。
天成高中来了一个走路机械而呆滞的少女，她的头发是刚长出来的，大概三厘米，根根倒竖，笑声爽朗，有一股男孩子气。
旁边是天成的荣誉沈浩南，别一侧是凌小官。
沈浩南状似无意地提醒：“前面是东区和西区的交界处，那边是艺体特长生，气氛更浪漫些，小路也比这边更多更陡。”
有一些男孩子气的少女一扬眉，“哈哈，虽然我复原不久，但也别小瞧我！”她一边说一边奋力地加快脚步。
“阿卷——有灌木丛——”凌小官一声惊呼，小鹿一般地跑过去。
不料还是慢了一步，阿卷跌入灌木丛中。
沈浩南白莲花一般的眼睛也是一暗，他快步地腾空跳了进去。
凌小官紧随其后，却见跌入灌木丛中的阿卷整个人趴在一处阴暗处在发怔。
“阿卷，你没事吧？”她的声音惊惶。
阿卷醒过神来，疑惑地拍拍身上的落叶，讪笑着说：“我刚才还说了大话呢，没想到就摔了一跤，幸好我在日本学了一些急救，跌倒时保护身体，顺势滚下来，没什么大碍。不过……”
“不过什么？”
阿卷略犹豫，“不过，这个地方是天成吗？怎么我总觉得这里那么熟悉，仿佛我做梦见到过，或者是我曾经在这儿捧着书苦读过？”
“……阿卷。”凌小官笑眯眯，“要不你重读，明年来考天成？”
“那怎么成？我一见书便头晕！”阿卷急急地摇头。
凌小官微笑。
沈浩南看着凌小官唇角也渐渐地绽开了一朵洁白的莲花。
同一天的下午，若是夏楼南与林佳儿早一分钟，便会在这里碰见凌小官。
但没有。
夏楼南从侧旁的小道走进来时，只见到被风吹卷的树叶哗哗摇摆，但他不经意透过小灌木丛的缝隙往外望时，却见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少女。
少女的身侧是气质温暖而清澈的少年——沈浩南。
夏楼南低低声地叹气，眼神却宁静。
林佳儿的唇边仍有那惯常的嘲讽笑意，但她的心底却如涌动着一条柔软的河流。
凌小官，我早已原谅了你。小姨在天上也一定会非常地幸福吧，有许多的事情并不是我们可能掌控的，比如生与死。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要更快乐才不枉这世间的美丽。
风渐渐地潮湿了起来。
校园越来越安静。
美丽的校园生活便如那一本发黄了的练习册，永远在我们的心底燃烧。
附录二
蝴蝶爱纯：可以公开的秘密
我不是仙子，双手沾满红尘烟火。
——题记
关于笔名
蝴蝶爱纯对我而言中是一个符号，是隐匿于人海中的我的另一面。
十一年前，一个短发的小丫头在僻远的江南一隅，在那密密的题海中，时常从三楼的教室，俯身去望学校外遍野的油菜花，看着成千成百的小粉蝶在嫩黄花蕾中游荡。我不知道，当年在即将到来的考试压力下，还有谁和我一般。然，这一种空暇时的观望的确成为了我隐秘的快乐。因此，“蝴蝶”这两个字就不仅仅只是它字面上的意思——那是我少女时的一段记忆的象征。
人们常说，小孩子的记忆力是惊人的，所以长大以后我对于一切有关于蝴蝶的东西便有一种偏执的喜欢。在那街上偶然见到的缀有蝴蝶结的蚕丝裙，那镶着彩钻的蝴蝶发卡手镯，如是见到了，会忍不住停下来望一望。那一望之间，眼神便会变得分外的柔软。然而，我却是不收藏这一些东西的。朋友偶去西藏，带回一个古铜面具，在精致繁密的雕纹间，隐约可见各式各样的蝴蝶图腾，华贵罕有。我只是收起来，不是不欢喜，然而这种欢喜也只是淡淡的。
太过于沉恋一种东西，是会乱了心性的。
所以，即使对于爱，我也永不沉沦在内。
即使如此，在想到笔名的时候，还是立即选择了“蝴蝶”，然而……上网一搜索，却发现同好者甚多，于是只好再想。因不喜欢三个字并排的样子，感觉太孤单了，就好像三个人在跳探戈，有些不伦不类，所以才想到了“蝴蝶爱纯”这个符号。
关于写文
在零五年之前，是没有时间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写一写文章的，也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还有这种爱好。
一直到今天，写文的速度还是很慢。
写《白露与小薇之遥远的恋人》花了十三个月，中间并没有去挖另一个坑。
而且，所写的文皆是那种虚幻缥缈的东西，一言以蔽之，便是“小白文”。
然而，这“小白文”所蕴藏的东西，寄托着我少女时代的梦想，是现实中所不能诉说的秘密，不得不借着另外一个世界去讲述。
这种纯粹的“小白文”，便如“蝴蝶爱纯”这个符号一样，是少女时代的一种记忆。
其实，八年前便已经是网络上游弋的鱼，只是潜水的时间太多了，三年前，才突然想要记录一些过往的记忆，于是开始挖坑埋种浇花。
现在呢，余坑数个，填坑极慢。
因为想要看到花开的瞬间，所以才一直努力着，走到今天。
关于我
你为什么不自恋？
还记得，一个熟悉的朋友如此突兀地问我。
虽然……常常被说是运气很好的人。在现实世界之中，随遇而安，如开在寂寂黑夜中的一株桫椤的我，却又有什么条件可以自恋。
一路走到今天，曾经的风雨彩虹，只是教明白了我一个道理——知足常乐。
低调，沉默，微笑，素颜，不习惯化妆，追求一些现世的安稳和幸福。
仅此而已。
写文只是爱好，生活中还充斥着太多其他的事情，并不赖此为生，也从不觉得自己有赖此为生的能力。
关于爱
对于我而言，爱是一条寂寞的路。
在曾经的过往中，一半是因为任性，一半是因为晚熟，所以，错过了，伤害到了一些人都不自知。
有一位朋友说得很好：“蝴蝶啊，别人爱不爱她，她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正是如此，在我的文中所描绘的“爱”，其实都只是一个平凡女子的苍白臆想，然而无论如何……却是相信爱情存在的。
只不过，这种爱情并不轰烈，只以生活的名义存在。
关于性情
写文只和性情有关，而无关容颜。
这一句话，不知道是从哪里辗转看到的，在这里引用一下，以抒发当时第一眼看见时的震撼。
“性情”这两个字很妙——仿佛本身就带着一种能深入骨髓的韵味——我也只是个性情中人罢了。
一个写文之人，隐藏于文字之中的性情，便是最为真实的了。
是心细缜密的女子，便可以写出感人肺腑的细节；是泼辣爽朗的女子，便可以写出大气华贵的乐章；是知性睿智的女子，便可以写出特立独行的人物。
于是我便常常地检视自己，在文字中究竟流露出怎样的一种性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