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风依据自己本能的方向感在狭窄的巷道中奔跑着,不时有一枚等离子团呼啸着从建筑顶上飞过,短暂地映亮他所身处的巷道,之后在他身后就会传来爆炸声,只是始终都没有任何一声枪声响起。
正是这巷道的狭窄让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人在这样的巷道中通行并不困难,但对于身形庞大的食尸鬼而言,却是连进入巷道也几乎不可能,而且头顶上的各种防盗网与外凸的阳台也成为了绝佳的掩体,就连从上方发动直接袭击也有相当的阻碍。
“那东西出现的位置大概就在前面了,希望他们能逃掉吧。”
当江明风拐过一个巷道转角时,某处爆炸产生的火光刚好照过来,为巷道带来短暂的光亮。他忽然刹住自己奔跑的步伐,因为凭借着这亮光,他发现了前方的奇异现象。
这是一条较为宽阔的小道路,站在路中央抬头可以看到一小片灿烂星空,远处高矮不一的建筑重叠在一起,如同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把这里正在发生的,即将发生的一切围成一个细小却又让人无法逃脱的舞台。
江明风看到前方距离他十几米的处似乎漂浮着一团水珠,这些水珠完全透明,只有通过巷道中被折射而轻微弯曲扭动的破旧的墙壁,才能看出其存在。
他皱起了眉头,双眼眼睑骤然绷紧,瞳孔完全聚焦在这一处异象之上,这让他眼睛的形状也稍微发生改变,那平时让人感觉随和而又带点吊儿郎当,似乎对一切都不太在乎的眼神,在此刻变成如同在黑夜中觅食的猛兽一般锐利与凶狠。
他看到这团水状物体正在离地约一米半的地方漂浮,似乎正在有目的地流动和汇聚,要形成某种特定形状。
在这个战场上已经出现过太多超出人类科学认知的东西,随时随地都会有异常现象出现,这让人对任何异常的东西都变得见怪不怪。然而任何一丁点异常现象却都很可能是致命的存在。
江明风没有任何犹豫,端起冲锋枪就对着那团透明的水状物扣紧扳机。
一连串急速的枪声的响起,刺鼻的硝烟蔓进鼻腔,一颗颗滚烫的黄铜弹壳掉落到地上,然后带着清脆的声音欢快地弹跳舞动。短短两秒时间内满弹匣30发子弹全部倾泻而出,一个黑色人形物体也随之出现在前方——无面者。
“呵,运气真好。”江明风对于无面者有隐形能力完全没有一丁点惊讶,这些充满未知的敌人具有的任何能力都已不再让他感到惊讶。相反他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挑,露出了略带疯狂的表情。
只见无面者身体表面的一部分黑色物质正如液体般流向它的左手,在那里汇聚,延伸,凝固,扩大,把形状与人类并无明显差异的半条小臂完全包裹起来,并迅速延伸出约半米长,形成一个由许多多棱柱体组成的不规则长形物体。刚才那团透明水状物正是隐形状态下正在流动着的黑色物质。
“去功能化材料?”江明风脑子里出现了这几个字。
显而易见,黑色物质正在无面者的小臂上形成某种武器,幸运的是刚才的子弹中有几颗正打在这未完全成型的武器上,在上面造成了几个水花状的小凹坑,虽然这些凹坑正在迅速消失复原,但也稍微延缓了武器形成的速度。
江明风并没有更换已经用胶带并联绑在一起的备用弹匣,而是直接把整把冲锋枪用尽全力甩向无面者。
因为他要确认一件事,一个刚才眼睛所捕捉到的细微现象。
冲锋枪旋转着,呈一个优美的抛物线飞向无眠者,却在离无面者身前约两米的地方突然弹开,“噼啪”一声摔落在不远处的地上,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开,周围的空气也产生出肉眼可见的轻微震颤。
“防护罩?”江明风心里默念出这个词语,他终于确认了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那一梭子弹只有头几颗打在了无眠者身上,在它现身后,其余的所有子弹根本无法触碰到它分毫,只在空间中留下非常细微的波纹。
能抵挡物理攻击的防护罩,这是一种近两个世纪以来在无数科幻题材小说电影中出现的东西,无数人幻想过这种科技。但在现实中,至今为止,这种科技却是连实现的基础理论方向都还未能出现。
现在,这种只存在于人类幻想之中的科技真真切切地展现在眼前。无面者不仅有黑色物质作为物理防护,同时还拥有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防护手段。
面前的敌人已经展现出与人类完全不对等的科技力量,在手上根本没有有效武器的情况下,或许立即往身边来时的巷道逃跑,逃离敌人的视线范围才是活命的唯一选择。
但江明风却没有选着这样做,他甚至不曾有过一丝犹豫。
他弓身把身体重心压低,双腿像被压缩而蓄满力量的弹簧一样,用最短的时间爆发出最大的力量,他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奔跑速度径直冲向无面者。他手上还有一样的东西可能有用,他要用自己的命去作出尝试,因为他打心里根本不怕死。
从0速度到跑过十几米的距离对于一个有拥有良好身体素质的人来说,大概需要2到3秒,这看上去并不比无面者手上黑色物质完全变为武器所需的时间慢多少。
然而就在江明风离无面者的距离还有五六米时,他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重锤迎面砸中,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力量撞击在他胸口,在这一刻把他肺里原有的所有空气全部都挤压殆尽,就连肺叶也似乎要从他的嘴中被挤压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倒飞出多少米,他能做的只是在落地后本能地卷缩身体,在地上翻滚的同时保护脆弱的内脏。
身上脸上手上无数的擦伤撞伤,江明风很庆幸自己在出发前穿上了那件有防弹内衬的武装背心,如果没有这层缓冲,那么这一下撞击足以让他当场毙命。
当他试图尽快重新站起时,他感觉自己身体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身体中的某一部分现在不再属于他,不再跟随身体的活动而活动。紧接着猛烈的疼痛感从胸腔传进大脑,每一点细微的肌肉活动都会带来彻骨的痛感,这使他始终无法重新站起来,只能双手撑地跪在地上。
“咳咳,肋骨断了几根?”肺部充满被灌了水似的浑浊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大滴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滴落,咳嗽又带着无数小血滴喷洒在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上,在黑夜中绘画出一幅鲜艳的图画。
他抬头看向无面者所在的方向,只见无面者已经举起左手,那柄形状不规则的武器正对准着自己,看上去有点像是某种簇拥在一起的晶体矿物。他猜想那武器末端突出的细长多棱结晶状部分大概就是破坏力的来源,只是其中根本看不到有中空的发射口。
江明风觉得无面者没有任何五官的脸部传达出一种简单的情绪,这种情绪不是蔑视,不是高高在上,不是嘲弄,而是像屠夫看待牲畜,像农夫向虫子喷撒农药,像孩子要随手摁死一只蚂蚁。
结束你生命,这只是一种工作,一种不带任何个人原因的随意行为,你在我眼里与被擦去的尘埃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咳咳咳...咳哈哈哈...5!”黑夜中,连串的咳嗽声忽然转变为笑声,近似疯狂的笑声。
江明风忽然以跪着的姿势双腿发力一蹬,整个人直扑向身侧的巷道口。
“4!”
扑进巷道转角后,他像一只野兽般手脚并用继续向前窜出几米,然后双手抱头,以手肘作为上半身与地面间的支撑点,背部微微拱起,以一个有点奇怪的姿势趴伏在地上。保持这个姿势所需要的肌肉收缩让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但他任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并尽力使自己的腹部不与地面接触分毫。
“3!”
身旁的建筑墙壁突然向内塌陷,然后出现一个直径超过三米的空洞。混凝土脱落,粉碎,钢筋被拉弯,扯断,然后全部向建筑内部飞去,就像建筑内有一个无形的巨大漩涡,疯狂地拉扯着它所能触及的一切,范围内的所有物体都像是纸片做的一般,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扯离他们原本所在的位置。
混凝土化为碎渣,钢筋化为铁屑,玻璃化为晶粒,家具化为木屑,就连空气中的水分也被高压凝聚成冰晶,所有物质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握紧到一点之上,最后把所有的一切压缩成一个不规则的球形物体。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极短的一瞬间。
紧接着,伴随着巨大尖锐的爆破声,被压缩的一切物质又被重新释放,无数已经无法辨认是什么的碎片如同流星一般砸向四面八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无情地镶嵌进任何它们所接触到的东西。
江明风可以说是十分幸运,身旁剩下的半堵墙壁成为了他与漩涡间的掩护,为他抵挡了大部分足以致命的高速碎片。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莫名的吸力试图把自己的身体拉离地面,接着是无数东西砸在了自己身上,其中的几个明显穿透了武装背心中的织物层,撞击在里面的高强度纳米陶瓷防弹片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而后向皮肉传递出巨大的动能。
“ 2!”
冲击而来的气浪把他的一只耳朵打得完全失聪,只剩下一声连贯的嗡鸣。透过空气传来的强烈震颤让他觉得自己腹腔里犹如被放进了一台正在高速旋转的绞肉机,要把他的所有血肉从内而外绞得稀烂。
但他由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并不关心无面者使用了什么超乎人类认知的攻击方式,他只是一心一意保持着那个令受伤部位产生剧痛的趴伏姿势,同时等待着下一秒即将发生的事。
“1!”一直在心中默念着的倒数终于结束。
“轰!”又一巨大的爆响传进了江明风剩下那只还能勉强听见的耳朵,支撑身体的手肘感受着从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但这次爆炸却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或者是身边。
他能分辨出前后两次爆炸声音完全不相同,刚才在身边的那一声更像是尖锐且极短的嘶鸣声,那根本不是任何人类武器会产生的声音。而现在的这一声爆炸声让他感觉无比亲切,因为这是由火药产生的爆炸声,他甚至觉得这一震耳欲聋的声响如同自己喜爱的硬核朋克摇滚乐一样,在暴躁的旋律中带着激昂与动听。
就在十秒前,当江明风迈出脚步不顾一切冲向无面者时,他就已经拉燃手中炸药包的引信。
又当他被那股无形巨力击飞时,手中的炸药包因为惯性的作用而脱飞出去,甩落在离无面者不远处的地面上。
没有电影中那种绚丽的翻腾上升的巨大火浪,只有直冲上半空的烟尘和其中隐约闪烁的点点红光。但爆炸的威力确是异常惊人,碎裂的玻璃如雨点般从头顶落下,翻滚的尘土向潮水般向四周蔓延,就这短短5秒时间,四周就像换了一个世界,从一个建筑密集的住宅区,变成了一片战后的废土。
全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又或者说对全身的伤痛已经没有了感觉,常说的粉身碎骨大概也就不过如此吧。
当江明风从地上缓缓爬起时,他感觉自己左臂的活动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肢位感知传达着它正在一个不该在的地方,同时隐隐的刺痛从上臂袭来。
江明风带着无奈苦笑一声,擦了擦嘴角漫出的鲜血。他知道自己的伤势有多重,内脏破裂,肺部出血,肋骨骨折,手臂开放性骨折,他知道如果没有得到及时且完善的治疗,那么结局只有慢慢走向死亡。
他好想坐下来细细地抽一根烟,在生命流逝的过程中仔细回想一下自己苦闷又乏味的人生中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晃了晃头让自己有点涣散的精神重新集中起来,从破烂的武装背心中抓出一支便捷式微型注射器扎在左肩上,把里面的止痛药剂全挤压进自己身体里,然后迅速地用牙齿撕扯下衣袖,手嘴并用地把自己左手臂捆扎起来。
他还有事要做,他还有事要确认,他现在还不能享受自己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