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在黑暗里,旁边横着一把刀,刀刃冲上。
白衣男子不知道自己出生于何时,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死,时光漫长,他便用袖口擦刀以解无聊。
有一天黑暗中有了光,出现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问白衣人在这里做什么,白衣男说他在擦刀。
白衣人问黑衣人这里是什么地方,黑衣人说这里是刑场。
说罢,黑衣人举起手里的刀——是白衣男子每天都擦得铮亮的那把刀,奋力向白衣男子的脖颈砍去。
幼儿园里,美丽的女老师正在给稚嫩的孩子们上课。
五岁的刘琦趴在课桌上,无聊的转着手中的铅笔,忽然想起昨晚的梦,手中转动的铅笔如坏了发条的手表,戛然而止,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眼睛,盯着手上的铅笔,精神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老师问:“中秋满月静谧美丽,像什么呢?”
“圆圆的月亮像圈圈。”
“像妈妈的眼睛。”
“像个大零蛋。”
“像大碗。”
“像子弹穿过的洞口,更像罂粟。”刘琦的声音如梦方醒般幽然。
教室陷入沉默,幼儿园的孩子们对陌生的名词感到意外,而老师也不明白才五岁的刘琦,是怎么知道子弹穿过的洞口,以及罂粟这种植物的。
师生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刘琦身上,但刘琦却低着头,全然不知师生们的目光。
“刘琦同学,为什么明月像罂粟呢?”可能他从电视或书本上见过罂粟花的样子,老师这样猜测。
刘琦微微抬头,但依然是低着头的姿势,所以他必须往上翻着眼睛才能看到老师,黑如阴沉暗夜的双眸让老师心里一阵不适,她甚至想要避开。
“罂粟花海远看很漂亮,摘下来近距离看,就可能是毒品。”
老师听刘琦说完,浑身不知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刚来不到一个星期的孩子很自卑,上课总是低着头,可是今天所说的话又很惊人,老师觉得有必要和他的家长谈谈。
放学后,老师问前来接刘琦回家的常城:“刘琦怎么会知道罂粟?”
“罂粟……对不起,我是警察。可能昨天我在家和同事谈工作时谈到一起罂粟案件,被他听到了……”
“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很强,不要把你的工作带到家中,尤其是小孩在家的时候。实在不能避免,就让你妻子看着他。”
“我妻子?”常城疑惑的看着老师,“对不起,我没有妻子,女朋友都没有。”
“那刘琦是你的?”女老师看常城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太友好,可能觉得常城的人品有问题。
“不要误会,刘琦的父亲是我已故的同事。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好他儿子。”
“原来他爸爸去世了,难怪他很自卑。刘琦心事很重,我希望你作为他的监护人,能多陪陪他,让他早些走出阴霾。”
常城带刘琦回到家里,一路上刘琦都没有说话,常城并不健谈,也不知道怎么哄孩子。
接刘琦回家,常城觉得很不自在,有时候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显得很多余。
家中一片狼藉,家里墙上钉着密密麻麻的图片,各种现场照片人物照片以及常城画的人物关系图,其中就有一张罂粟园的照片。
地上网线电线缠绕在一起,空酒瓶和真空食品的塑料袋各处都是,沙发上床上桌子上的衣服堆成了小山。
常城叹了口气,脱下皮夹克坐到沙发上,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角,点燃之后低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一会儿房间里烟雾缭绕。
刘琦被烟呛得咳嗽了一声,常城抬头看着刘琦,刘琦揉揉鼻子,往后缩了缩。
常城愧疚的把烟按灭在桌角的烟灰缸里,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满了,一按之下,陈旧的烟灰从烟灰缸溢出,落在凌乱的放在桌上的一件黑色外套上。
常城猛然起身,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局长,今晚的会议我不参加了!”
“不准。”
“不准我也不去!”常城心情极差的吼道,“刘景泷都牺牲了,他的孩子我得照顾!”
“刘景泷是自杀的,不是牺牲。”局长语气平淡的近乎冷血,“无形暗杀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你必须过来。”
“埃塞尔比亚那哥们可以顶替我的位置。”
“不可以,因为海尔警官刚刚殉职了,死于无形暗杀。”
无形暗杀,人类发展至今所遇到的最大威胁。
从上世纪第一次出现无形暗杀至今,已有七千人死于无形暗杀——死者皆是人类精英。
每一件无形暗杀都很有技术含量,而且死者的身份越高级,暗杀的技术含量就越高明。有的死于不可逆脊髓坏死,有的死于骨头瞬间增生刺破心脏,有的死于DNA病毒等等。
尸检结果都是死者生前被人恶意改变了基因序列,这明显是人为造成的。
可人类现在的科技,还没有能力改变那么高难度的基因序列,更别说在不令人察觉的情况下。
局长态度坚决道:“我希望你能以地球的安全为重,我对刘景泷的感情不亚于你,我以他为荣,他的孩子,我会找人替你照顾。”
常城眼神阴冷的盯着地面道:“我明白了,地球安全局的警察最好不要有恋人和孩子,死了一了百了。”
局长沉默一会,说道:“我并不反对部下风花雪月,但现在最重要的,很明显不是风花雪月。我以前也很喜欢回想风吹百花起,雪落映月明的美景,但当我妻子死于无形暗杀的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人类面临的首要问题是生死,而不是爱与不爱。”
“我不管什么风花雪月,我只是想让刘琦健康快乐的成长,他在我身边我才放心。”
“我跟你的想法一样,他不在我身边,我也不放心。”局长声音低沉道,“毕竟他父亲是唯一成功的人,刘琦的安全,不光是人情世故那么简单,可能还会关乎人类的命运。”
二十年后,刘琦曾经的幼儿园女老师早已嫁为人妇,常城却依然单身,好在刘琦已经长大,如今已成为大学老师。
二十年来,再没有一起无形暗杀事件,无形刺杀竟凭空消失了一样。
人类世界如扔入一块石子的湖面,一阵无形暗杀的动荡之后终于归于平静。
但无形刺杀还是给人类高层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人类高层们都觉得周围有一个可怕的未知,背后有一团人类肉眼难见的黑暗,黑暗中随时可以窜出一个刺客,将人类杀死于无形当中。
之后,各国政府严防反人类的思想。
刘琦的成长并非一帆风顺,学生时代的他曾经为自己不自主的幻想而苦恼。
他曾经是一个文科生,专业是文学。
本来文学和幻想是很配的,但是刘琦的幻想太过,专业老师怕刘琦幻想多度而闯祸,尤其是怕他萌生反人类思想,就让他改了专业。
别人的幻想是有限度的,但刘琦的幻想却是有惯性的。
刘琦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并不是本来的样子,比如他觉得黑色并不是黑的。
人类眼中的颜色,在动物的眼里,未必就是那种颜色,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看不到东西,那就是漆黑,但有的动物在黑暗中看东西,犹如白昼一般。
人和动物的差距就这么大,和真实的距离,有多少呢?
开始,刘琦的专业老师警告刘琦:不管什么,如果极端,就会有危险,过分幻想就是一种极端。如果思想用文学的形式表现出来,文字是极易搭建思想桥梁的,你要尽量消除自己的极端幻想。
毕竟,靠幻想可以假装自己一时吃饱了,但老是用幻想骗自己饱了,那就会饿死。
刘琦觉得,惯性也许可以利用条件减弱,但消除只是一厢情愿。
专业老师提议让刘琦转去数学系,因为数学是不能幻想的,一加一就是等于二,这是规定死了的,没什么可幻想的。
刘琦觉得自己就算是换专业,也应该转去哲学,他觉得数学实在是太枯燥乏味了。
如果在刘琦面前指着远方的一处建筑物,问他那建筑物离自己有多远,刘琦便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他没有距离感,对重量也是如此。
专业老师觉得,文学都罩不住他的幻想,哲学,也够呛,还是数学比较有可能压住他的危险想法。
专业老师劝刘琦:数学也是一种哲学。
刘琦说,数学太严谨,他不喜欢。
专业老师:德国人一直给人一种认真严谨的印象,但德国的哲学,一样很有名。你认为数学的严谨和哲学有冲突,我并不认同。
刘琦问道:如果我研究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这算不算是哲学的范畴?
刘琦并不恨自己的专业老师,因为他觉得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如果他中学时代不那么爱幻想,那他现在也许可以上一所更好的大学,更好大学的老师应该更负责任吧,更负责任的老师应该会有办法像刹车一样止住让他幻想的惯性。
刘琦上的中学其实是全省最好的中学,所有的同学都考上了一流的大学,只有他进入了一个二流大学。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琦太爱幻想,一节课最少要幻想半个小时,花在学习上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很多。
每次考试之后,他的中学老师通常会很无奈的对刘琦说:刘琦,你就是一个剑鞘啊。
刘琦当时不懂老师是什么意思,后来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剑鞘,与利剑为伴,但剑鞘却永远不可能锋利。
刘琦心中感叹道:“唉,我可能真的就是一个剑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