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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玫瑰战争(江雨朵)

序章 花之铃

心中的信念,就是守护自己的利剑。

这是发生在英法百年战争结束的末期……英国的统治者还是享利六世时的故事。

淡青的月影穿透冬日丛林,洒下稀疏斑驳的暗影。修缮平整的过道向石阶延伸而去,宽度足够四辆八轮马车齐头并进。古典主义修饰风格的拱形落地窗内,不时传出夹杂细碎低语的笑声。

举世皆闻,国王享利六世备受精神疾病的困扰,而他的妻子玛格丽特依然像只雍荣华贵的蝴蝶,穿梭在足以倒映叵测世间的大理石地面,接受来自王公贵族的奉承。

落地窗垂下金红双色的窗帘,那之下显现一双黑色皮靴,妥善谨慎地扎成蝴蝶样式的浅棕鞋带,犹在滴落穿过庭园时自草坪堆积的落叶处沾染的露水。

绢制斗篷制料轻薄,沿着腿形优美的小腿猎猎抖动。剑兰样式的袖口垂下,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蓦然揭开幕帘,露出青年包裹着淡蓝绸缎礼服的身体。压在纯白冠冕下的层层栗发被风吹拂,显现代表不羁个性的微翘凤眼。一脉漆深的幽邃瞳孔,正流露着对于面前沉溺享乐的贵族们,不易察觉的嘲弄。

“拉尔法。”站在身侧的金发男子容颜娟秀,薄薄的嘴唇漾起易于使人产生愉快感的微笑,把手搭上青年的肩膀,细长的眼皮漠漠滑向舞池中心,小声提醒:“注意那个女人。”

几乎是在这句耳语消失的同时……肤色细腻、艳冠全场的王后,已经转动她那高贵细长的颈项,以手摩挲着胸前鹅蛋大小的绿色松石,一边带着仿佛不会改变的笑颜,自信地走了过来。

“理查的儿子吗?昨天就听说你要回来。”

面前站立的,分明是心腹政敌的后代。玛格丽特却做出亲热的长辈姿态,笑容明朗到了近乎挑衅的程度。气态悠闲地睥睨着散落的栗色发丝下、那双毫不掩饰冷漠的修长凤眼,“对啦。说起来,你的名字还是我丈夫帮忙取的。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想起了“爱德华”这个愚蠢到了从不允许别人喊出口的名字,青年的眉梢不自然地抽搐了刹那,旋即漾出标准的社交性微笑。以手按胸,微微欠身,略显无情的嘴唇,嘲讽地溢起揶揄的弧痕。

“现在即使在国外也能听闻王后的威名哦。陛下的精神病发作以来,我们内忧外患的大英帝国,就靠那撑住裙子的木棚架来得以维系呢。”青年用毫不在乎的哂然神态,说出极具顶撞意味的话语,旋即冷冷一笑,调头转身。

反正以摄政王为代表的约克家族与以国王为代表的兰开斯特家族间的对立,已非秘密。点破那层被金纸装裱的礼仪外皮,看看玛格丽特精心粉饰的面容出现龟裂痕迹,也不失为是一种乐趣。

“抱歉呦。拉尔法才刚回来,年纪又轻,希望大人大量的王后陛下,别和他一般计较才是呢。”金发男子则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优雅地躬身行礼,踵足跟了上去。

“那是谁啊?”

适才还沉醉于杯光觥影中的男男女女,此刻,不动声色地向这边纷然投递饶有意味的探询眼色。

“栗色头发的,是约克公爵的长子,听说一直在外国陪伴身体不好的公爵夫人,最近才刚刚回国。”

“选在这个时候回来,还真是微妙呢。”交头接耳的贵妇人们用未完全压低的声线,幸灾乐祸地嘲笑。

“但也真是年轻啊。他有十八岁了吗?”

“个子和他母亲一样矮呢,不过相貌也像公爵夫人,真漂亮啊。他身边那位则是沃里克大人,也很帅气呢。这下子,约克家族的阵营,就多了两朵清丽的白蔷薇了。”

“可惜那样的性格,该是带刺的花朵吧。嗯……不知该说是虎父无犬子,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看玛格丽特的脸色都变了……嘻嘻……”

细碎的议论,带笑的交谈,此起彼伏地涌入玛格丽特的耳中。压在胸口的手指蜷起,只是略微施力,颈上串着绿松石的银链,就扑簌一响,顺着丝绸衣料滑落及地。

宫殿的门向外侧拉开,一前一后的两道骄捷人影,已经快要步出香气浮动的大堂,就连夜色中的凉沁空气也飘弥鼻翼之际……

披着银色斗篷的青年,在距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收住了脚。

“怎么了,拉尔法?”

没有理会沃里克的疑问,栗色发丝下,细长深刻而又微微上挑的凤眼,只是冷然睨向身后。

原本飘逸的丝绢,被在脚腕处嵌带金扣的皮靴牢牢踏住。靴面还垂着一小截淡紫的流苏。视线上掠,贴身设计的靴裤服帖地收拢在皮靴深处。下摆修长的制服式上装,于腰部略作收拢的设计,展现了少年体态的纤瘦合度。

“呐……”乌木般漆黑的碎发自额角甩下,少年甜美的声线温温柔柔,“不小心踩到你了呦,真抱歉呢。”与清朗的声线相匹配,是黑澈圆润的眼瞳,无辜无邪地眨动,“因为实在没想到会有人在舞会才开场,就失礼地离开呢。市井流言说新一辈的贵族子弟身体越来越差竟然并非传闻。不过既然这么虚弱,从一开始就不必勉强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家里安心休养不是很好吗?”

“你是哪位大人的侍卫吧。”扫了眼他的服饰,金发的沃里克眯细眼眸,在拉尔法真正动怒之前,插进话题,“你不认识他吗?这位是约克公爵的长子。请把脚拿开再认真道歉,这桩事情就可以到此为止。”

“啊呀。”少年像碰到瘟疫病人那样,夸张地挑眉,迅速后退,一面诚惶诚恐地高举双手,“原来你就是那个以体弱多病而闻名的家族后代啊。糟了、糟了……”他飞快地掏出紫色手帕拍打靴面,一边唠唠叨叨,“看来是没办法要了。唉,这双靴子我明明很喜欢的……”

像在真心遗憾的惋惜口吻以及明显做作的夸张反应,最后是被少年恶劣地吹了口气轻飘飘飞舞抛下的那条手帕……无不刺激沃里克的神经。但被讽刺为体弱多病的当事者,此番却出乎意料的比他冷静。

“家母的身体确实不好。纵然遍请名医也无法根治的疾病,搞不好还真是什么家族遗传吧。”青年不改讽刺音调地说着,一边眯起美得慑人的眼眸,“让你这么害怕真是不好意思。不过算算时间,想必细菌已经通由你踩我的那只脚侵入大脑。既然是我的罪过,就应该由我来帮忙解决。”

“你在说什么啊……拉尔法!”

下一秒,包括沃里克在内的众人,像被骤然切断的空气,消失了发出声音的余裕。

青年以优美的姿势流畅地挥出别在体侧的银鞘佩剑,笔直划过圆脸少年的颈部。注视对方只是脸颊微歪但毫不胆怯望来的视线,以冷湛语声一字一句地陈述:“——切断病原体吧。”

薄薄的嘴唇吐出残酷意味的讥诮,年轻的约克家族继承人自信地漾起非生物般、美丽锋利的微笑。流转在一双晶润墨眸中的烁烁光彩,一如以银线刺绣左胸的家徽,枝型水晶灯下熠熠生辉——

藤蔓纠葛中带刺的白蔷薇!

第一章 相遇

“那只骄傲的公孔雀,还真不负‘金雀花’这个华丽的姓氏呢。”

懒洋洋地窝在用锦花条纹包裹好的单人沙发内,眼眸潋滟的黑发少年,嘴角微嘟的孩子气神态,丝毫看不出直属护卫官的身份来。

坐在书桌对面写信的青年,闻言不禁苦笑,“罗拉,你给我小心一点。听说对方可是从皇家军事学院毕业的高手,冒冒失失地挑战,到时候是你要吃苦头。”认真端详露出不屑哼笑的少年,青年以中指推了推缀有一截金链的珐琅质单边眼镜,“总之,多亏这张娃娃脸的福,即使是在王后的宴会中闹事,也能找借口说是‘兰开斯特家的小鬼不懂事’。不过比起为王后出头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倾向相信你只是对他单纯看不顺眼。”

“自从约克公爵成为摄政王,他们就越发猖狂。赛尔缇斯你则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温顺这一点会成为弊病。”自来卷的蜷卷黑发下,紫霜色眼眸轻眨,伴随吃吃笑声浓密的睫毛也卷卷翘翘地晃动。

没有理会少年话语中的训斥意味,赛尔缇斯只是抬手将羽毛笔蘸了蘸墨水,习惯谨慎的面庞小心翼翼,继续审视刚刚书写完毕的流畅字迹。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从外侧推开,胖胖的女管家先恭敬地向青年的背影行了个礼,才用眉目五官皱到一起的表情对准少年发难:“罗拉!你还有一点护卫官的样子吗?”一副慵懒贵公子的派头斜戴丝巾横卧沙发。难怪新来的家仆,搞不懂他和少爷谁才是伯爵家的主人。听说前几天少爷身体不好,派他去王后的宴会表示歉意,还得罪了约克家族的继承人。真搞不懂他都在想些什么。

“莱尔妈妈,您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斥责我吗?”罗拉一脸无辜地抬头,揉了揉快要听出茧子的耳朵。

“有那种工夫我不如去对着波斯来的骆驼唱歌。”好歹还会得到摇晃尾巴的报酬吧。看着少年迅速皱起包子脸,唠叨着‘为什么我在这个家里人气这么低啊’一类的话,莱尔忍不住回击吐槽他,“那是因为你从小到大撒娇装可爱的伎俩,我已经被迫看到免疫的程度了!真想让主人和夫人把你赶出去!”

这当然只是虚张声势的恫吓。

“主人在叫你。快点过去!”

说起这个贵族之家的主人里士满伯爵,虽然并非兰开斯特家族的直系,但他是当今国王同母异父的弟弟。再加上他迎娶了兰开斯特家族的公主,以至于他的儿子赛尔缇斯,成为了代表王族血统——兰开斯特家族,备受期许的未来式领军人物。

“啊、请等一下。”

坐在书柜前的青年飞快把信塞进信皮,低头舔了舔,盖上红蔷薇的家徽印章。双手一撑,连带着座椅一齐转了过来,“顺便帮我送封信吧。”

“可恶!我可不是你的专属信使!痛!”

“痛就对了。”毫不怜惜地拧起罗拉的耳朵,罔顾美少年含泪的注视,女管家径自保持单手叉腰的姿势得意洋洋将他拖向外厅,“要注意对小主人说话的口吻呦,罗拉——”

为了王后舞会上险些升级为流血事件的冲突而备受斥责的,还有另一人。

“现在还不是正式发起冲突的时候,我说过很多次了。爱德华,一个成熟的男人要善于忍耐。”

国家真正的掌权者,与玛格丽特微妙对执、平分秋色的摄政王,约克公爵·理查·金雀花。一位因饱经战役磨砺,而与懒散的国王完全相反,拥有一双凌厉鹰眼以及白金色长发,看起来还极为年轻的男子,正微眯眼睫,教导眼皮低垂双手搭膝,明显没有把他的苦心听入耳内的长子。

被“爱德华”这个俗气的名字刺痛神经,青年习惯性地眼皮微颤,忍耐不住地挤出一丝预兆反击的冰冷笑容,“就是因为惯于忍耐,我们的先人莱昂纳尔,才会被可恶的篡国者——兰开斯特家的窃贼盗取了王位!”

“好了哥哥!你刚刚回来,不用急着表现作为。”惹厌的音调自身后发出,不需回头,拉尔法也知道那是他异母的兄弟瑞伦。有着与父亲相似的白金色卷发,眼珠也是淡到极点的浅灰蓝。那漂亮却洋溢着无道德感的眸色,一向令拉尔法心生反感。

忽略弟弟意有所指的讽刺音色,借由被打断的谈话作为离场的契机,拉尔法以完全无视对方的姿态,挺直背脊,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尽管还是冬季,庭院里的树木在精心修剪下也保持着一片绿意。伦敦的湿气一如既往,难得晴朗的天气,他才不想耗在家里面对精神迟钝的老头和心思险恶的弟弟。

沃里克坐在树下一边看书一边等他。金色直发披散在湖绿色的披肩式斗篷上,几绺修剪整齐的前发,自肩头滑落前胸,顽皮地缠绕住银制纽扣。把视线自书本中拔起,抬起沁绿的眼眸——面容艳丽表情桀骜的拉尔法,就出现在视野的边际。

“在伦敦这个烟雾之都,只有你的眼睛能让我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拉尔法面容不快地说着,向朋友挥了挥手。后者笑着收起了随身携带只有巴掌大小银色装帧的典籍,追上拉尔法习惯性过快的脚步。

“哈,你只是在南部住得太过舒服。只需要两三个月,你就会习惯这里的阴湿。”

“也包括‘爱德华’这个庸俗的名字吗?”拉尔法顶着五味杂陈的表情,轻睨回眸。

“那可是国王陛下所赐的名字啊。我的朋友,你理应感觉尊荣。”

“若是你敢那样叫我,就请小心你的头。”

“哈哈。我不敢。”沃里克轻松地举手投降,脸上洋溢着微笑,“自从在陆战队与你打过一架,我已经放弃了与你为敌的念头。还有如果你在你家住得不高兴,舍下随时欢迎您的大驾。”

“这是入赘的邀请吗?”拉尔法玩笑道,“我并不打算娶你那富可敌国的妹妹。”

沃里克眨眨眼睛,“那么就娶我好了,我会帮你赢得一个国家。”

“你?”一阵夸张的笑声过后,拉尔法怪叫着向前奔出两步,“早在学院时就闻听过伟大的沃里克伯爵好色的美名,千万不要把脑筋动到我的头上。”

“你就是专门会说令我伤心的话呢。”沃里克半真半假地捏起拉尔法秀气的下颌,草绿色的眼眸中传来难以察觉的专注,“早在皇家学院就有我们两个是一对的传闻呦。”

“你的脑袋也像他们一样装了大便吗?”不在意地挥开朋友的手,拉尔法特有的低沉音调,充满了对于无聊贵族子弟的挖苦,“想一想,在国王陛下的宫殿里,也尽是些不知人间疾苦,被丝绸包裹,用香粉粉饰,还戴着假发的一坨屎在走来走去的样子……”

“你这失礼的拟人化打击面太广了。”沃里克抗议,“也包括了我们的父亲、兄弟以及伟大的国王——你的命名者。”

“兰开斯特家那朵自负的红玫瑰又是怎样的人?”停下脚步,拉尔法饶有兴趣地回头。

“哦。”沃里克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毫不在意地笑着回头,“赛尔缇斯?你最大的劲敌?”

“谁会无聊到幻想假想敌。”

拉尔法烦闷地跟在友人身后,两个人一路长驱直入,已逛入喧闹的市集。

“只是总要被迫与他相提并论,所以好奇而已。”

在国外求学期间也好、去探望母亲时也好……兰开斯特家和约克家的争执不管在何处也是炙手可热的新闻,连带着他也成为众目关注的焦点。

“一想到只有我一个人饱受这种待遇,他却在国内娇生惯养,就觉得真是可恶。”拉尔法脸色阴郁,想起了在学院最初的一年里,被呼唤爱德华的耻辱以及“约克家族一旦战胜这个人就是未来的王子哦”的花痴眼光。

在他蒙受这些屈辱的同时,与他并称两大家族未来希望、甚至还有更恶俗的“双色蔷薇”之称的另一人到底都在做什么?

本来,他就是为了认清未来对手的脸,才会接受玛格丽特殿下的舞会邀请。只是没料到对方竟敢比他更傲慢,只派了一个护卫官代参。

“兰开斯特这一代人丁稀薄。伯爵夫人以溺爱著称。据说当初赛尔缇斯也想去法国求学,但遭遇了包括国王在内全部人的反对。这个人又有‘双重身份’,说起来连我都没有怎么见过。”

“伦敦竟然还有在沃里克的魔手下得以保持清白的砖头吗?”

“随便你说。反正你的假期也只到今天为止。”

“这是什么意思?”从朋友意有所指的噙笑中,警觉地嗅到了不妙的气息,拉尔法瞪圆双眼。

沃里克却顾左右言他:“最近伦敦的商业圈很萧条,市井小摊反而变得热闹。虚伪的繁荣不知何时剥落,不尽情享受最后的甘美,恐怕将来会后悔。”

“你真是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和我说话都绕圈子!”拉尔法埋怨地投去一瞥,却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沿大道一直走下去,越过隔离墙,就是玛格丽特的宫殿。距离富人生活的区域虽被隔离,零散市集却看不出有受到萧条困扰。世代经营各种生意,被称为商人中的贵族,或是贵族中的大生意人的沃里克,虽然隐晦地表达了这是并非健康状态的繁嚣,对于生意经一窍不通的拉尔法却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一筐苹果就要两枚银币?你以为买苹果的人是安茹家的玛莉吗?”

意料之外的名字攫取了听觉的注意,凝神望去,是衣衫褴褛的水手,在与小贩相争。讨价还价于市井中本是屡见不鲜,借此讽刺王后的奢侈,就难免令人在意。

沃里克苦笑道:“王后殿下的芳名已经可以成为‘太贵了’的形容词呢。”

被大声驳斥的小贩却伶牙俐齿:“你自己碰翻了我的苹果筐,自然要负责赔付。我们伟大的玛莉再奢靡,也知道帮助国王陛下实施应尽的义务。如果你和国王一样患有间歇性的精神病,我也可以大人大量不计较你的失礼,直接去找你的婆娘来代表你!”

“哈哈哈。”

四周的商贩马上发出了群集的哄笑。

“你们这群奸商,利用特种渠道进来的廉价水果,在伦敦低买高卖!你们倚仗着哪一位贵族老爷,根本是与他们一丘之貉的蝗虫!”

“对啊,对啊。最后被欺负的果然还是我们这些小手工业者!”一群闲散游民,马上也加入了唇枪舌剑的战局。

对于群蚁相争的场面,拉尔法嗤之以鼻,挑目望向友人,使坏地贴近过去,在他耳畔轻浮哼笑道:“再吵下去,是不是连沃里克大人的名子,也会听到呢?”

沃里克不满地看他一眼,“不要用那种看好戏的姿态,你也同样属于这个国家。”若是说拉尔法哪里比不上赛尔缇斯,大概就是他的这种不端正之处。

“我哪里敢看他人的好戏。”拉尔法的语调嵌入浓厚的自嘲,“我自己正是伦敦最大的好戏不是吗?”

意味深长地看着拉尔法,沃里克突然微笑,细长的手指绕上拉尔法肩章上的穗带,“小丑的位置由我来做。阳光一样的拉尔法阁下,就暂且看戏好了。”将他推向左侧的人群,沃里克径自走入纷争中心,以身横亘,拦开了闹事男子与苹果商贩。

“你们是开丽普轮船上的水手吧,用故意弄残蔬果再半价买进的方式固然不错,但你们留在本城的家人,却要在那之后为你们的刻意损耗,而在每日被加价的食品中分期买单。物价飞涨一半的原因,都是来自不安的局势。既然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又何必推进这样的不良循环?”

“是沃里克大人……”

四方如水波弥漫响起一片包含敬畏的声音。拉尔法轻蹙眉睫,环视左右,却并没有对友人在民众中的人气,表示任何钦佩或是质疑。对他来说,沃里克就是沃里克,除此之外,不代表任何附加值。而能被如此单纯地看待,就是沃里克喜欢这位朋友的原因。

“大人,您知道现在局势艰难,进货本身就很困难……这群穷水手天天捣蛋的话,我们商人就难做了!”

“所以我和父亲已经在着手开通新的渠道!也包括他们所在的航线。”沃里克不甚在意地用手拍拍小贩的肩,草绿的眼眸流露的亲善,充满使人想要信服的魅惑感。

拉尔法好笑地看着长袖善舞的朋友化解纠纷,冷不防听到有人在身边发出低柔的嗤笑。他不经意地望去,随即蹙起眉头。

身姿纤丽的卷发少年懒洋洋地蹲在地上,正以不雅的姿态双手搭过膝盖。任谁来做这样的姿势,都不会令人感觉愉快。这个人却以自身特有的慵懒,让看似随意的举止,与周边融为一体呈显自然。

他用手捡起一个滚落脚边的苹果,毫不在意地在腿上蹭了蹭,就咔嚓嚓大口啮咬的动作,使拉尔法下意识地嘲弄奚落:“是兰开斯特家的钱财都用于供应孝心以对的尊贵皇室了吗?还是都铎家尽力渲染的低调作风,令他们忘记了喂饱下人?”

少年怔了一下,旋即就着咬住苹果的样子,慢慢抬起头,清亮逼人的眼睛对视上拉尔法的一瞬,唇角漾起不屑的笑容。

一碰到这双眼睛,就像会点燃他的战意。拉尔法不爽地走近过去,故意把左手叉在腰上,居高临下地与他挑衅对视。

“我记得你叫做罗拉。”

“啊。”罗拉笑得揶揄,“你则是约克家的爱德华。”

“……”拉尔法脸色发青,强令语音平和:“我的教母给了我另外的名字,叫做拉尔法。”

罗拉“扑哧”一笑,咬着苹果扬扬单边的眉,“我不是你的教母,所以我还是叫你爱德华。”

拉尔法嘴角抽搐,“那么请你称我为阁下。”

“好吧。”罗拉又咬了一口苹果,干脆颔首,“爱德华阁下。”

“……”真是可恶的家伙,“你似乎对我朋友的处置有所不满。”

“我只是区区一介贵族的护卫官,怎么敢摘指伦敦平民的偶像沃夫先生。”罗拉懒洋洋地起身,抱肩环肩笑眼扬笑,“哪朝哪代都有宗教色彩的人物依靠茁壮的口才备受拥戴。但如果是我,只会把苹果捡起来继续卖。管它有没有磕碰损毁,对于将要出航的水手来说,能够做到必要的粮食补给才是第一要义吧!既然对方铁定买单,想吵想骂就请随便好了。”

“一无所有却又铁齿,兰艾同焚也要顽固不化的政策,果然是兰开斯特家的奥义!”

“哦,那么毫无原则水乳交融,以空中楼阁甜美言词诱哄世人就是约克家族的领章喽。”

这两个人针锋相对,可远比买卖苹果的更引人瞩目。沃里克头痛地制止:“好了,拉尔法!”没想到他会在意赛尔缇斯到了这种程度,连遇到对方的护卫,都会轻易受到挑拨。

“你们两个都注意一下。”沃里克语含警告,“还有你。”转向罗拉,他端起娟秀而充满距离感的笑容,“莫非那个人的所谓低调,就是怂恿属下惹是生非吗?如果不希望给人这样的印象,也请爱惜兰开斯特家的红蔷薇。”

罗拉站起身,嘴角挂着一抹调皮,目光灵活地浅笑揶揄:“在白蔷薇腐朽的冬季,只要求红玫瑰保持姿态,未免强人所难。不过我这种地位低微的小人物,确实没空陪两位高尚的大人闲谈。”说着,根本无视拉尔法地向前走出几步,却又忽地一脸暧昧地回头,骤然把手放在唇边加大音量:“旅馆街是在两条街外的北侧啦!”

这下连沃里克也哭笑不得了,“看来我们是一对的传闻,将要不只于法兰西皇家学院。”

“是这样吗?”拉尔法提眼瞪他。

“奇怪。”沃里克好奇地瞧着他最理解不过的友人,“受到了那样的挑拨,你的态度却出奇镇定。”

“你以为那个小鬼会在我这里占到便宜吗?”拉尔法得意地眯了下隐藏在栗色刘海中的修长凤目,高仰起头的同时挑起嘴角。

“哎?”

指尖一晃,自衣底翻出一封加印书信,栗发美青年露出使坏的笑容,“我偷到的。”

若有所思地转动两手食指间的羽毛笔,赛尔缇斯一边听着母亲的抗议,一边眼角流转瞄到正嘟嘴贴墙鬼鬼祟祟准备溜过大厅的罗拉。

“罗拉!”

“……在。”心虚地转过身,看着面前面容严肃,难以想象其实与自己同龄的青年,罗拉支吾不清地解释:“其实是约克家的那个人先挑衅所以才会……”

“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啊。”赛尔缇斯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舞会上的事,为什么现在还要再讲?“我想说的是,现在有一个好消息。”

“是个糟糕顶透的坏消息。”伯爵夫人在一边不满地插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可爱的小罗拉。

“好消息?坏消息?”罗拉眨动迟疑的眼眸,一时间不知道该相信哪边。

一派斯文的美青年则轻扯唇角,款款展露一个鼓励意味的笑颜,“王后陛下刚刚派人传信,钦点你参加皇家骑士队。”

“啊哎?”有着天使外形的卷发美少年,大吃一惊地向后倒去,给墙壁留下异常清晰的下滑人形。

“这个算是想要感谢你在舞会上的‘仗义执言’吗?”以手指托住脸颊,疑惑地交替敲打,赛尔缇斯扬了扬细长的眉毛,“或是为了拉拢我,而进行的委婉示好呢。”

默默地念着果然政治斗争被牺牲的通常是小卒、家族纷争被最先推出来的一定是炮灰……委屈脸地眨着睫毛看看左右,小兔样双手交握放在胸口,罗拉用尽最后一丝希望眨着星光眼问:“我可以不去吗?”

“哗——皇宫,还真是雄伟壮丽啊。”

整个人呈倾斜的平行线,以脚跟蹭地的姿态被另一名青年在地上推出一道火线。

“装成乡巴佬的样子,也不能摆脱我们的命运。事到如今,拜托你就不要再给兰开斯特的姓氏丢脸了!”

脚边拎着一个大包来皇宫白色的围墙外围报到的青年,除了不情不愿的罗拉,也包括了赛尔缇斯的表亲,同样不满二十岁的蒲福。

“楚楚可怜的王后陛下每天都要面对狼子野心的摄政王,我们的使命就是以骑士精神守护娇柔可爱的她!”

“这样啊。”

罗拉兴趣缺缺地抓着鼻子,一面瞧着陷入浪漫妄想的贵族子弟。

而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已经有身穿前襟短小后摆飘逸的洁白制服,胸前别着蓝色纹章,头戴斜垂的雪白冠冕的骑士,出来迎接他们了。

圆形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两侧是修剪成高度相等的松柏,居高临下骑在马上的青年,眉目细长锋利,一头细密柔顺的金发,随风飘逸。

“我是皇家禁卫队又称皇家骑士团的队长——亚柏。拿好你们的东西,跟上我。”

“这身制服真是难看。”罗拉小声抱怨,冲伙伴露出龇牙咧嘴,“特别是那个就像倒过来的皮靴一样的帽子,和马尾巴根本差不多。”

“你们说什么?”亚柏队长敏锐地转头。

“这家伙太过分了!”罗拉立刻睥睨蒲福,自翻出一截海蓝色剑型袖口的袖筒内颤巍巍地伸出食指,“竟然说伟大的皇家禁卫队的制服过分朴素!团长!我们能原谅这种恶意的诋毁吗?”

“什么?”蒲福垮脸,“明明就是你……”

“没关系。”亚柏队长神情冷淡,“马上就要到春天了,那时就会发下新的制服。听说是鸢尾花般的色彩呢。”

“也就是紫茄子皮色?”嘴角向一侧高高歪斜,罗拉单手按胸,展现了美少年也有再怎么恭维也难称唯美的时刻。

“这真的不是紫茄子皮吗?”

几乎在同一时间,禁卫队活动区专属休息室内,某个被要求试穿新装的青年,正颤抖而严肃地看着崭新上身的制服,以手捂嘴,念叨着一定不要再惹事而尽量克制自己。

“副长!非常适合你哎!”

身侧,一群青年,则争先恐后地发表赞誉之辞。

拉尔法努力咽下哽在喉头的僵硬气流,尽量以不抽搐的表情,充满怀疑地重新审视自我。

“你看这修长却纤细的双腿。”青年A以赞叹口吻蹲下,顺势摸索着拉尔法的双腿线条。

“还有一只手掌就可以覆盖住其大小的脸孔。”青年B伸出五指,欣喜地比测着拉尔法的面部。

“完美的比例以及臂上肌!”青年C陶醉地自身后拥住拉尔法的背部,十足花痴样地磨蹭他的手臂。

“还有这头比亚柏队长的柔腻金发更细更飘逸、洋溢清洁质感的栗色秀发!”青年D享受着发丝穿过指间带来通电般的战栗。

“喔!无不充满着标志皇家骑士队最招牌的……”众美青年大声喝道,犹如教堂唱诗班般地向神吟颂:“禁、欲、气息!”

啪——啪啪啪啪——

绷到极致的神经,就此断裂了。

当亚柏队长没什么表情地说着,以后这就是大家的活动室,而以戴着白手套的手推开房门的刹那……

出现在对未来人生充满期待的蒲福以及百无聊赖预感着暗黑生涯启航的罗拉的面前——就是穿着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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