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一个小短篇。
有时候我会写一些没有意义的短篇。
什么都不表达,就是没有意义的故事。
而且四四四这个章节很有意思。
……
她长得有点可爱,脸是肉嘟嘟的,带着点婴儿肥,因此看起来比真实年纪小。眼睛很大,不是通常美人那种上挑的眼尾,眼角是向下的,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长发挽起来一部分,不太复杂的编发,婉约又带着股随性。
妆容也一样,偏向橘色调的口红,细细的眉毛带着温婉的弧度。只抹了一点显气色的胭脂,本就年轻水嫩的脸上不需要太多的修饰。
看见她的人,都得感叹一句:
真可怜啊,这么小就出来当陪酒女了。
她本人却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冲谈论的人们扔出一个露齿笑,眼睛都弯成缝,憨憨的。
于是人们愈发觉得可惜。
但没人会真的对她伸出援手,这世道,自保还来不及呢。
于是她在那街道呆了一天又一天,客人天天都换,她却依旧是那副天真模样。
……
对了,她叫苏青。
名字是收留她的店长取的。
阿青喜欢穿旗袍,店长就给她买了旗袍,她看中了绣花的团扇,店长就把团扇买回来,当作生日礼物。
于是可以看到阿青在休息的时候,穿着旗袍,摇着团扇发呆。店长不太会买衣服,这人在风俗场所里混久了,买衣服都是买那种轻薄的,高开叉,稍微一动就能让人看见雪白在眼前晃。他送阿青穿这个,自己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但阿青不在意,她可喜欢这旗袍了,几乎天天穿。老板不得不给她买了一式三件,换洗着来。
而且因为脸庞过于可爱,她做不出他人那样的媚态,穿着竟也没太多俗气。
大家都说店长把苏青当女儿养。
店长笑笑,阿青也笑笑,他俩笑起来几乎一样,都有些憨憨的。
......
阿青自然也会去陪酒。
她话不多,偶尔说上一句,声音糯糯的。更多时候是附和客人笑一笑,眼睛弯一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会用团扇遮住半张脸,低下头,衣摆和头发轻轻颤动。
苏青的琴棋书画都学得不精,乐器也不会几样,拨弹几下琵琶就耗尽了全部的才华,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瓶,好在客人也不在意这些。客人觉得只要看着阿青坐在一边就好啦,那双手也没必要为了弹琴弄出茧子。
只需要她坐在一边剥几个橘子,看着她白玉样的手指撕下白色橘络,又或者将洗净的青提一颗颗摘下来,放在玻璃小碗里,手背一推,满满的酸甜果子就到你面前,而她拿着手帕,垂眸认真地擦去手上的水珠果汁。
最好叫她斟酒,这件事她最熟练。酒液如细线,在杯子里打着旋儿,差不多满的时候,就往酒杯里添几个冰块儿,叮叮当当地端到你面前,接过杯子,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手指的余温。
而阿青会期待地看着你,那双眼睛比清澈的酒液还要醉人,潋滟了水光。又不敢大胆直接地看着你,微微侧身,用余光偷瞄你的反应。
那些喧闹的、肮脏的东西,好像就这样被鸦羽似的睫毛隔开了。
她总是能让人安心下来。
不会让人联想到一笑倾城的美女,而是邻家的、可以触碰到的人。一个天真的,纯净的,还没有长大,需要人细心呵护的妹妹、女儿,或者别的什么。
......
阿青总是在被人宠着。
她也理直气壮地接受他人的照顾,然后对着人笑一笑。
太软了。
这样的女孩子,离了他人的保护,应该没办法在这儿混乱的地方活下来吧。有熟悉的客人喝醉酒后叹气。要不然就让阿青到他家去,当他义妹吧。
阿青不肯。
她只愿意在店长这儿,其他地方哪儿也不去。
“阿青最喜欢店长了。”她对所有人都这样说。
也是。
只有她和店长在一块儿的时候,才会像只小猫一样展露讨好又笨拙地姿态,不会紧紧黏着,但一回头,必定能看见阿青在不远处,偷偷望着他。店长怕冷,喜欢温过的酒,阿青就为他温酒,酒里添一颗梅子,用手捧到面前的时候,温度刚刚好。
“阿青最喜欢店长了。”
......
所以在枪与刀里面,阿青选了枪。
用刀子的话,会冷的吧。滚烫的生命从刀口里流淌出去,那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由生及死,渐渐降至冰点。
所以还是用枪比较好,只需要一瞬,什么都结束了,然后在一切开始变冷之前,送上一把火,这样就永远不会冷了。
阿青从浓烟里走出来,捏着团扇,敛着眼,微微带着笑意。
又有点难以抑制的悲伤。
这入秋的夜,还是有些冷。
……
苏青很小的时候就来了这条街。
她小时候要更加可爱些,幼态的脸与年纪匹配,稚气十足,懵懵懂懂地望着来往的人。
“她是个好苗子。”
阿青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她太孤僻了,父母走得早,没人养她,亲戚救济了几个月,也无力维持了。便随手找了个人家,将她卖了出去。
那户人家还以为阿青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女,阿青也沉闷,被打被骂只哼两声。
父母教导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
买她的那户人家也很快破落了,还是没人要她,于是她又被卖了。彼时已经六七岁,她却还是憨憨傻傻的样子,说话都生涩。
——开口的时候还吓了大家一条哩。
声音软糯软糯的,像是刚做出来的青团子,热乎乎裹着甜甜软软的细腻豆沙。
买她的人自然很开心,将她送到了这条街。
阿青之后再也没离开过这儿。
……
苏青这名字是店长取的,许是因为阿青的眼睛是罕见的靛青色。至于姓苏,只是因为她们这一批都来自苏杭罢了。
阿青是姐妹里头年纪最小的那个,也是最得宠的。
原因无他,她太听话了。
像个精致但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店长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会学着大人做出成熟的表情,脸上尽是稚气,弄得有些滑稽。
店长却觉得阿青这样的最好了。
“这样才能在这条街活下去。”
“没有心的孩子。”
……
可能其他人会有点好奇店长做什么的。
哎呀,只是开酒馆的一个普通人啦。最多就是以前在道上干过些黑活。
那种走钢丝的生活太累了,哪有现在好,窝在灰色地带,黑白两不沾,混混沌沌地活下去。
闲暇的时候,他喝了点酒的时候,偶尔会回忆起过去,然后教姑娘们玩一玩刀,还有那藏在柜子里的枪。
阿青学这些很快。
她不在意危险,也完全不觉得那是什么危险物件。纤细手指拨弄枪支的时候,就和拨弄琵琶一样,漫不经心,不知不觉就完成了组装,完成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比会发出音调的琵琶无趣多了。
其他人甚至没在意她在玩。
最多也就是看见她摸了摸枪,然后拔高了音调尖叫:“阿青!不要玩这个!”
于是阿青以后也没玩过这个。
谁也不知道她的手有多稳。
……
啊,至少店长是知道的。
店长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血洞时,苍白的脸上想挂出一个笑,结果牵扯伤口,变得有些狰狞。
阿青的手真的很稳。
失血过多,他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暗下去。
又亮起来。
是阿青点了火。
“晚安。”
她说。
……
“失火了!失火了!”
一场火把一条街都叫醒了,人们提着水桶往火里泼水,前后奔忙。
有人发现了蹲一边的阿青。
“阿青,没事吧?”他脸上沾着灰,混着热汗,映着火光,表情带了丝显而易见的怜悯,“唉,真可怜啊……家给烧了。店长呢?”
阿青总是跟着店长的,因此他下意识觉得店长也出来了。
阿青没说话,指了指大火。
于是路人的表情愈发怜悯。
“唉,真可怜啊。”
这样柔弱的阿青,以后该怎么办呢?离了他人,她该怎么活下去呢?
阿青脸上还沾了一点红色,是血吧,从火里跑出来,在哪蹭到伤着了。毕竟她是个不太小心的姑娘。
这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去,没做停留。现在哪有时间思考这个呀。他继续去救火。
……
“你以后该怎么办?要离开这儿吗?”
火停下来的时候,还是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离不开这儿呀。”
阿青软软地回答。
一切都化成灰了,酒馆,店长。
好在供姑娘们住宿的地方在另处,大家都还活着。
……
“我开家酒馆吧。”
她捏着店长送她的绣花团扇,睁着靛青色的水灵眼睛,对着空无一人的废墟说。
“开家新的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