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你虽说尚且年幼,可也并不是不识道理的三岁孩童。我不知你在家中,在城中如何,你既然身在书苑,就该守书苑的规矩。”
“先生我不过才晚到了小半个时辰,你就带着我的学生们,弄了个什么所谓的选妃选将大试。你是想当一国之君?还是看我书苑上的子弟们都出生贫寒,便想当个土皇帝。”
“林墨,你可知事情轻重?”
眼前景象终于清晰,林墨回过神来,却有些茫然。
“林墨,先生在与你训话,林墨?林墨!”
看着眼前的白胡子老头,林墨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装扮,两手摸向自己的脸庞。
还挺滑嫩!
老先生看着林墨这般装傻,无奈叹气道:“罢了......”
瞥了眼这老旧的草庐,与老先生如同便秘的铁青脸色,林墨好像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爹是林非凡!”
这话脱口而出,林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你你......”老先生显然被气的不轻,以手指向林墨,哆嗦一阵后,终于平复下来,“罢了,罢了,我现在便写书一封,送去城卫军营地。今后,你便不用再来了,我这四和书苑太小,容不下你这尊皇帝。”
四和书苑?仔细想想,林墨好像有些印象。
看见林墨依旧杵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老先生又来了气,用戒尺敲了敲林墨的脑袋,严声道:“你可以回家去了。”
“草。”林墨吃痛,下意识道,看见老先生愈加阴沉的脸,心想着不和老人家计较,迈着小腿出了草庐。
果然。
林墨左右张望,心中有了大概。
这里是自己的启蒙之地,位于老城区的四和书苑。而现在的自己,只有八岁。
林墨向一边看去,那一间更宽敞的草庐门口,顿时缩回去几个小人。
毕门庭用“神功”将自己带入那巨鬼体内,没想到竟会来到这天地。
林墨试着牵动大妖精血,却怎么也感知不到。脑海中的那颗湮灭之种,好像也沉寂下来。
没啥大不了。
短短一个多月下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
林墨抱着脖子走出了书苑,依凭依稀的记忆回家。
“如今应当是新历二十七年,离我降临的那日......还有一两年。林非凡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军统大人。老先生尚在人世,四和书苑也还在。王小幺......才一岁!”
想到这,林墨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王小幺那圆滚滚的肥脸。
一路走走停停,林墨在老城区溜达了小半圈,逐渐找回稀薄的记忆。
接近正午,林墨已饿的前胸贴后背,终于到了春江存新兆街,眼看就快到了军统大人的宅邸,那几十年不变的二层小旧楼。
林墨摸遍全身,连一板铜文都找不到,更别说什么金子银子。
林非凡贵为台城军统,怎么就那么抠门?不送自己去气派点的私塾也就罢了,连吃饭的钱都不给。
老先生家的饭菜清汤寡水的,吃了能长个儿?
其实林墨忘了,林非凡给他的钱,他都拿去充填“国库”,买了“御膳”分给同窗。
林墨突然又想起来,没过几年,林非凡被革职,自己就会被送去中城区最好的学府,不过是去当书童。
真是一把辛酸泪!
穷养易患穷病,千金难治,管他是什么梦境,管他是什么军统,林墨无论如何都得和他好好说教一番。
林墨低头想着,突然头上一震,好像撞上了一块铁板!
“草!”
林墨捂着脑袋抬头,看见一高大甲士,有一副鹰眼山鼻,面下青斑一片,虽说面容刚毅却也有些青涩,身旁还跟着一鬃毛枣红的大马
林墨看着很是眼熟。
是洪五爷!
不过如今只是洪伍长。
林墨脸色一变,终于想起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洪沉伍漠然俯视着林墨,伸手将其擒住,翻身上马,一阵风驰电掣后,林墨又回到四和书苑。
宽敞草庐中,学童们正在吃饭,老先生听到马声,便吩咐学生们不要走动,自己出了草庐,带上门。
四和老先生注视着这军统的左膀右臂、在台城享有凶名的洪伍长,并未给出好脸色,也不招呼。
洪沉伍俯视着老先生,猛地向后探手,从马侧抽了根两尺半尺长器,单膝跪地,双手捧上。
“林军统有言,孽子若敢忤逆先生,鞭之!若扰乱堂上秩序,鞭之!若敢欺凌学童,鞭之!”
林墨定睛一看,果真是那根与自己打了十年交道的打衣棒。在他死后,林墨就给它烧了。
“体罚严教,非我等育人子弟之法,对他,应当言教身教才是。老生我染了风寒,手脚软弱无力,挥不动这打衣棒。再者,林军统之子,金贵得很,我哪敢下手。”老先生嘲弄道。
姜还是老的更难吃。林墨抽了抽嘴角,这糟老头子,心眼也忒小。
洪沉伍站起身,侧头道:“趴下!”
林墨冷笑着比起中指,随后埋头跪在地上,撅起屁股。
洪沉伍高高扬起手,看这架势,丝毫不打算留情留手。
“慢着!”林墨突然伸手喊道,脱下裤子晾了晾屁股,“看清楚了,小爷没垫东西!”
四和老先生轻抚白须,置若罔闻。
半晌,林墨趴在地上,翻起白眼,口吐白沫,魂飞天外。
“林墨是去是留,全权交由先生定夺。”洪沉伍收起打衣棒,恭声道。
四和老先生摇头叹道:“此子虽说天资不差,可心思颇多,观念特立,心里的一杆秤,太小,不适仕途。
我这书苑也开不了几天,趁着残烛未灭,老生还想去往西境求学。只是觉得对不起乡邻,老城区本就没几间书苑,我这四和书苑再倒了,会有多少人不识点墨,不谙世事。”
“我会与林军统商议此事,先生放心去寻大学问便是。”洪沉伍说完,也不做停留,扛起林墨上马,策马而去。
老先生目送二人走远,心中泛起愧怍之意。
人皆言林军统飞扬跋扈,犯上作乱,其下亲卫军作风不检,作福作威。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洪沉伍肩上颠簸的林墨,艰难支起眼皮,回头最后看了眼老先生模糊的身影。
不记得几天后,林非凡带着林墨,到城外山间一所木屋,再见眉霜皮僵的老先生。
老先生身前的矮桌上,摊着本《南衍通歼》,这一页,是赵忠万里千骑送纸笺,生死关前通天下。
林非凡带着林墨下葬老先生,立了坐无名碑,说一日为师不一定要终身为父,可分辨恩仇,抱了恩仇,还是该做到的。
林墨记下了。
老先生为何要这么做,林墨不清楚。林墨不知那是不是文人的傲骨,只觉得老先生脸皮实在太薄。
林墨只在书上察觉到了弥留的遗憾。
林墨这才知道,这言和智和义和心和的四和先生,并非为了私欲西行求学,而是重病不治,驾鹤西去了。
洪沉伍一路奔腾不停,带着林墨回到新兆街上,一间阴森门店前。
林墨示意洪沉伍将自己放下。
“就是这儿。”林墨扭着身子爬近,拉出一条门缝,钻了进去,“洪五爷,再会。”
“嗯。”头次听到洪五爷的称呼,洪沉伍不为所动,面色不变,一挥马绳,扬长而去。
林墨下意识笑了,趴在地上,死咬着牙,浑身骨头像是要散架。
嗅着药铺中熟悉的腐朽味道,林墨听到由远及近的嗒嗒脚步。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