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说起元曲,大多都用迷糊的眼光望着你,提起关汉卿、王实甫、白朴之辈,或许有几人恍然大悟,可再深说下去便无人问津了。一时间竟想不通为何影响一个时代的文化菁华竟被人忽略到如此程度。如果元人知道自己将被后世如此漠视,当年他们也就不会满怀激情地去填词作曲了。
不了解元曲就失去了徜徉元代的资格,所谓元曲正是元杂剧和元散曲的总称,由金元之际随着游牧民族入主中原而带来了新乡土文化与中原的词曲文化相结合而成。元人的精神特质从元曲里大可以看到七八分,再加上细细地揣摩其意,一个大元王朝赫赫在目。这个马背上的王朝给元曲赋予的人文精神,无法被人轻视。
贯云石在他的小曲《新水令·皇都元日》中讲过:“江山富,天下总欣伏。忠孝宽仁,雄文壮武。功业振乾坤……赛唐虞,大元至大古今无。”一个没有边患、活力四射、繁荣强盛的国家,它本身具有无与伦比的自豪感,是以作为它的子民在没有对其生出怨怼之前,对它秉持着极端信赖的思想。不过当统治者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们万般失望之后,能用笔墨作战的文人们便开始不尽地倾诉。
有离开故国的悲伤,与往日的浮生盛世告别的不甘;有羁旅在外、离愁别绪的难抑;有对人生和恋爱的情殇;有对生不逢时的愤恨;也有对整个时代灰暗背景的不满;同时亦有不断挣扎在出入边缘的可怜人。他们其中不乏潇洒之人,但满腹牢骚却总是不在少数。对他们而言,人生苦苦寻觅,苦苦把握,苦苦追求,把义愤难纾的情感捧在掌心,终日凝望,用杜鹃啼血的坚持与精卫填海的执着去书写它、祭奠它、怜惜它,或者把情感埋入旷野,撒入疏林,让万物同悲。
其实此刻再回味他们对统治者的直言不讳,但却并没有因此获罪,不禁为他们感到幸运。由于元王朝的专制性并不如明、清两代,特别是在文化政策上,蒙人对意识形态的控制非常之弱,他们无意间摧毁了宋代以前的文化硕果,所以无意识的包容令文人们敢于倾吐不满,这也间接造就了元曲文化的繁盛。
不知何人说过,生命就如同盖房子,之前盖得如何将来就如何。建造时偷工减料就会成危楼;年久失修就会出现溃墙;施工不良就会漏水;有大风会吹破玻璃;如果遇上地震便会坍塌。不过,所有的房子都会有一扇可以出入的门,就连监狱也是如此,因此当你有出路可走时,上天就会给你逃生的机会。正像蒙古人经营一个时代即使再不成功,他们也为那些希望能够一展所能而又没成功的人提供宣泄的出口:你可以选择投入官场,可以选择避走天涯,可以选择遁入山林,可以选择玩转风月。
元文人遵循了不同的人生路径、爆发的种种情感,最直接的承载物就是他们所写的曲戏。仔细去品味那涓涓笔墨和莺莺歌声,可以深切体会到他们处于一个大盛大乱时代所爆发的生命狂想。对于匆匆而去的人生而言,因一切向往而产生的温馨与美好,因一切专注而产生的哀怨与疯魔,因一切痴狂而产生的荒唐与罪恶,无不让人感到怜惜、肃然而又庄重。无论元人自身思想的对与错、是与非,后人应当用历史鸿海般博大的胸襟去宽恕他们,即使不心存怜悯,也应当真心对待,从他们的字里行间中,体会那番清幽的墨香和销魂的滋味。
最后,如若可以,请许我一段静美时光,抛开所有的背景,单纯地来欣赏元曲的美:
她是那场戏里顾影自怜的青衣,踏着细碎的音韵,迈着温婉的步调,衣袂飘飘,款款走来,待曲终人散,便安静离去,不诉归期;他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待品完那些酸甜苦辣,看尽那些冷暖炎凉,便回归自然,将身心融入天地间。任你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明月。他们或梦碎断肠,或破镜重圆;或天涯相伴,或风雨同眠。多少人,多少事,多少景,也逃不过化成恍惚久远的吟诵、唇齿留香的曲调,最终渐行渐远。
掩卷之后的我们,仍可以细细回味,在婉约古典的文字里品味爱恨,了悟悲欢。正是:几多风情,兀自开放,生、旦、净、末惊艳亮相;笔尖流转,清韵盈香,幻化出千般情致、万缕柔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