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之所以在对长子宇文员怀有诸多不满的情况下仍然册立他为太子,主要考虑的自然是尽快册立太子有利于稳定朝野人心,以便及早完成伐齐大业。然而,对这位年仅十四岁的长子品性,才干究竟如何,将来能否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皇,他心中还是存有很大疑虑的。因此,一经有了这个巡边、历练的机会,宇文邕首先考虑的人选就是太子宇文员。
为了防止在太子西巡过程中发生不可预料的战事,同时也便于继续对宇文员进行考察,宇文邕特地委派内史大夫王轨作为西巡副使随同太子前往河西一带巡边。并且,在宇文员离京之前,有意指定他主持了病故宗室、原秦州刺史宇文广的丧仪,代表自己当众宣读了对宇文广的褒奖诏书,以期达到对太子警勉的目的。
前文书咱们提到过宇文广这个人,他是晋公宇文护胞兄宇文导的长子,在宇文护当政期间曾屡次劝说其归政皇帝,力戒骄奢,因而受到宇文护的猜忌,长期被排挤在外,担任秦州刺史。
在北周皇室宗亲当中,宇文广无论品行、才干,都是一时之选。特别是,他事母以孝,为了照顾患病的母亲,不惜辞去高官厚禄,居家长期侍奉汤药,以至于病死在了母亲前头。
宇文邕在诏书中不仅称赞宇文广为“百官楷模,宗室典范”,而且还任用其同胞兄弟杞公宇文亮为秦州刺史,命其率军驻守秦州,充做太子西巡的后援。
须知,宇文邕此举也是有意为之。宇文亮与其兄宇文广不同,原是宇文护一党中人。宇文邕意图以褒赞其兄,重用其弟来安抚那些曾攀附过宇文护,内心尚不自安的宗室,同时也提升了太子宇文员在皇室宗亲中的威望,为他将来能够宽容、公正地用人做出了示范。
或许是对父皇的良苦用心有所领悟,又或许是因为在被册立为太子前夕受到杖责,出于对父皇的敬畏,因而急于讨好宇文邕,宇文员在离京西巡后不久就派人进献了一头罕见的白鹿给宇文邕,并在随附的奏章中称天降祥瑞,必定预示着大周国势昌盛,国运绵长。
宇文邕看罢奏章,只淡淡一笑,提笔写下了“在德不在瑞”五字批语,交由来人带还给宇文员。
宇文员受到父亲的训戒,再不敢玩进献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这套把戏糊弄宇文邕了,只得打点起十分的精神踏踏实实地巡视起了西疆。
百日之后,宇文员较为顺利地完成西巡的差使,风尘仆仆地返回了长安。
宇文邕先是在文安殿召见了太子,听他十分详尽地禀报了此次西巡的经过,以及吐谷浑等西域异族的最新动向。当听到宇文员一行巡视至夏州境内,曾遭遇到小股突厥铁骑的侵袭,由王轨率领周军与其打了一仗,并将来犯之敌驱逐出境时,宇文邕不禁惊讶地问道:“可曾查明,突厥是否有大举来犯之企图,突入夏州境内的这股突厥铁骑归属哪一部族?”
“回父皇,儿臣当时命王轨率军一路将侵境之突厥骑军驱赶出境,并未发现边境一带有大队人马聚集。此后在自凉州返回途中专程绕经夏州境内,也未听闻突厥人再来犯境,故而以为,前所遇之小股突厥骑军多半系散兵游勇误入我境内意图抢掠,并非蓄意入侵。”宇文员略带几分得意地答道。
“也就是说,你西巡途中,从不曾派人深入突厥境内打探过军情喽。”宇文邕板起脸来,冷冷地追问了一句。
“父皇,儿臣......”宇文员自觉委屈,乍着胆子想要分辩几句,刚开口却被宇文邕打断了,语气稍有缓和地吩咐他道:“你去叫王轨来,朕来问他。目下信州蛮族叛乱刚刚平定,巴蜀与关中的通道尚未完全恢复,你歇息半日,便加紧召集相关衙署尽快拟出一个修复官道,确保粮道通畅的章程,报朕施行吧。眼瞅着年关将至,如不能调运得足够的粮秣来关中应需,朕只怕这个年都难过得安心哪。”
宇文员满心指望着自己顶风冒雨、艰苦跋涉了数千里路程,圆满地完成了父皇交与的西巡使命,父皇至少也会当面夸奖他几句,再给他三五日的空闲去向太后问安,与亲娘家小团聚,却没想到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听了半天,非但没听到一句褒奖之辞,而且又新得了一项费力不讨好的差使,他清早入宫时还十分兴奋的情绪登时变得低沉了下来,又不敢违拗父皇的旨意,只得说声“儿臣遵旨”,悻悻地告退了。
王轨不愧是智勇兼备的将才,给宇文邕带来了令他满意的突厥最新动向:“据臣所派斥候侦知,侵入夏州境内的小股突厥铁骑系归步离可汗部族,虽非蓄意来犯,但因近来突厥木杆可汗病重,分统东西两境之库头、步离可汗皆被召去都斤山议事,到使其部族中丁壮失了约束,便时常出外抢掠滋事。臣得报遂以太子的名义严令西北诸州郡加强戒备,其后再不曾发生类似事件。”
“突厥三可汗齐聚都斤山,突厥这是又要有什么大的举动吗?”宇文邕喃喃自语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眼盯着王轨问道,“你既说曾以太子的名义向州郡传令,为何方才太子未向朕提起此事?”
王轨下意识地躲避着宇文邕的目光,支吾着答道:“臣适才所奏,句句属实......也许太子他......要向陛下禀奏之事繁杂,一时忘记了也未可知。”
“一派胡言!”宇文邕勃然作色,沉下脸来责问王轨道,“朕单就突厥铁骑入境侵扰一事细问过员儿,他为何对突厥国内动向竟一无所知?究竟是你在有意欺瞒朕躬,还是他!”
王轨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宇文邕面前,俯首说道:“陛下明鉴,突厥入夏州境内抢掠确系偶发事件,太子与臣都不敢欺君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