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圣上,是同一个人,只是这人已经病故了。”向洵嗫嚅着答道。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宇文邕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沉声问道。
“大约是一年前吧......这人名叫鱼轩,是鲁公的贴身宦儿......”
宇文邕不再言声,起身招呼王轨一同走出了值房,低沉着嗓音吩咐道:“从速提审与向洵一同放羊的两名小厮,印证向洵供辞的真假,并尽快查明鱼轩的死因,随时向朕禀报。”
王轨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抱拳领命,急匆匆地去了。
小羊倌向洵的供述,令宇文邕心中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天回到延寿殿披阅起奏章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会抬头朝殿口望上两眼,希望看到王轨早点来向他禀报调查的结果。
偏巧这天,信州刺史发来紧急军报,称当地蛮族首领向五子率众发动叛乱,接连攻占两座郡城,大肆劫掠朝廷自巴蜀调运关中的粮草、布帛,请求立即派军进剿。
宇文邕只得按捺着焦燥烦乱的心情,召集几位亲近大臣详细研究了信州的叛乱形势,决定委任柱国田弘为将,率军五万赶赴信州平叛。
待到处置罢此事,已至日暮时分,宇文邕遣散几位朝臣,正打算命人去传李娥姿来与自己一同进膳,顺便向她透露关于推迟册立太子的考虑,忽见田兴来报:“内史大夫王轨有要事,现在殿外求见。”
宇文邕心内一凛,忙命田兴引王轨进殿,屏退左右,急切地问道:“事情都查清楚了?”
“禀陛下,都已经查清楚了。这是鲁公府两名小厮的供辞,与今日向洵所供基本吻合。”王轨面无表情地首先呈上两份供状,借宇文邕埋头浏览供辞的当口禀道,“据末将查知,鱼轩确于一年前突染疟疾,不治身亡。这是当时应鲁公府之请,前来为鱼轩诊病的郎中所开药方及供辞,还有长安县衙仵做验尸的结果,均证实鱼轩确是染病不治而亡。”
“关于此事,你怎么看?”宇文邕迅速将王轨呈上的证据浏览了一遍,盯着他问道。
王轨一改往日有问必答的做派,对宇文邕的询问避而不答,却迟疑着向宇文邕禀报起了另一件事情:“今日末将在调查鱼轩之死的过程中,还意外地得知:鲁公侍妾朱氏已怀有八个月身孕,再有月余就将临产。因事关皇家种嗣,不敢对陛下隐瞒,一并报上。”
宇文邕自继位登基以来,虽一向以优容隐忍示人待下,但在约束、管教子嗣方面却甚是严苛,此时乍听王轨禀称年仅十四岁的长子宇文员非但瞒着自己纳有侍妾,而且其侍妾朱氏已怀有八个月身孕,行将生产的消息,不祗于晴天里在耳边响起了一颗炸雷,气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面色通红地正欲向王轨细问详情,突觉眼前一黑,登时晕厥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宇文邕才悠悠苏醒了过来。
他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皇后阿史那静云,夫人李娥姿正一脸关切地坐在榻前望着自己,太医局医正姚僧垣、内史大夫王谊、延寿殿值事宦者田兴等人都围立在侧,唯独不见有王轨的身影。
“王轨何在?”宇文邕合上双眼,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
“陛下,臣有罪,不该......”王谊、田兴二人闻言侧身让开一条通道,一直跪在二人身后的王轨膝行来到榻前,叩头谢罪道。
宇文邕忙抬起手,轻轻冲王轨摆了两摆,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尔后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再次睁开眼睛对阿史那静云、李娥姿说道:“朕身子不打紧的,你们且回去安歇吧。”
阿史那静云抹了一把眼泪,摇摇头刚想说话,姚僧垣也在身后开口劝道:“两位娘娘已在此守了一宿,有臣守着陛下,料无大碍。两位娘娘还宜保重贵体,请回吧。”
阿史那静云、李娥姿因见宇文邕目视王轨不语,猜知他必是有不想为自己所知的紧要公务要问王轨,遂只得依依不舍地起身告退了。
“尔等也暂且退下吧。”宇文邕目送二人离去,又冲王谊等人挥挥手,以手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可随即感到一阵眩晕心悸,颓然倒在了病榻之上。
”陛下但请安卧,目下不宜劳心费神,与人多做交谈。”姚僧垣见状,急忙回身走至榻前,骈起双指搭住宇文邕的脉门,观察着他的脸色,劝道。
宇文邕闭目定了定心神,觉着好些了,方改变主意,挥手命其他人尽皆退下,只留下姚僧垣一人在殿内,喘着气向他问道:“朕这是怎么了?以往从未出现过此种症状。”
“陛下脉象艰涩往来不畅,把之颇有轻刀刮竹之感,应为阳亢之症。宜静不宜动,宜缓不宜急。”姚僧垣神色郑重地答道。
“此症打紧不打紧?”宇文邕才一开口,又感到一阵头晕,勉强问道。
“陛下请宽心。此症最忌操劳伤神,若能静心荣养一段时日,应当无大碍的,但从今往后切不可宵衣旰食,劳思过度,否则当有性命之忧。”
“姚先生的意思莫不是,朕这症侯难以根治,只能倚赖静养预防其再犯了吗?”宇文邕揣摩着姚僧垣的言下之意,又问。
“只要陛下肯照着臣说的去做,至少十年之内理应不妨事的......”姚僧垣回避着宇文邕的目光,据实说道。
“吁......朕明白了。”宇文邕长吁一口气,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了起来,沉默移时,方开口叮嘱姚僧垣道,“切勿将朕的病情泄露给他人。”
“陛下无需过于忧虑,阳亢之症虽无根治之法,但若用心调养,佐以舒血散瘀之药,还是能够得享高寿的。”姚僧垣既不愿向宇文邕隐瞒病情,又不忍见他如此失落,勉力安慰他道。
“姚先生且请退下,容朕好好想想......”宇文邕却把脸别了过去,喃喃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