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铤虽然没能从斛律明月的府邸查抄到他谋反或者贪黩的证据,却仍马不停蹄地入宫力劝高纬不要心慈手软,务须将斛律一族赶尽杀绝,方能免除后患。
高纬是个耳根极为活络的人,受到祖铤的一番鼓噪、挑唆,遂又改变了主意,立马指派大将军贺拔伏恩前往兖州捕杀斛律明月的长子斛律武都,指派领军将军刘桃枝率三千轻骑驰往幽州赐死律明月的兄弟斛律羡,并传命将在京的斛律一族老少一百余口一个不留,统统处死。
据说,当刘桃枝率领的三千轻骑驰抵幽州城下,呼唤城上守军打开城门之时,斛律羡的亲信僚佐因看到其跨下战马浑身尚汗,怀疑刘桃枝来者不善,曾竭力劝说被突厥敬称为“南可汗”的斛律羡小心戒备,不要轻易打开城门。结果,斛律羡只淡淡说了句:“既已问明确是朝廷派来的敕使,岂有不开城迎接的道理?”依然命军士打开城门,未做任何抵抗,任凭刘桃枝带人冲进城来处死了他。
斛律明月之死被后世普遍认为是齐周攻守之势发生逆转的开始,唐太宗李世民就曾说过:“斛律明月,齐朝良将,威慑敌国......及明月被祖孝征(祖铤)谗构伏诛,周人始有吞齐之意。”
可叹被官史称为“战则前无完阵,攻则鲜有全城”的一代名将斛律明月,没有战死在他一生最为挚爱的疆场,到头来却死在了昏君高纬手下。
高纬诛杀斛律明月之后,依然觉得不过瘾,又把猜忌的目光盯向了他的堂叔兰陵王高长恭。
高长恭是北齐神武帝高欢长子,谥称文襄帝的高澄的庶子。由于时人皆怀疑是高欢的次子高洋派刺客暗杀了长兄高澄,篡位自代做了北齐的开国皇帝,因此在高洋之后的北齐历代皇帝内心深处,都对高澄这一枝的后嗣怀有很深的戒备,唯恐有一天高澄的子孙后代会翻出昔日的旧帐,来讨要本该属于他们的皇位。
高长恭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因此,他在段韶病死,斛律明月被召回邺都,由他独自留在并州掌军后不久,就有意大肆接受部属贿赂,想用自污的方法招致弹劾,希望朝廷能以此为由免除其军权,从而达到其自保的目的。
可笑的是,尽管高长恭用近乎公开的方式在并州军中大肆贪污、受贿,前后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却始终没有一位言官敢上章弹劾于他。反倒是因为在一次陪伴高纬狩猎途中的无心应答害得他最终丢了性命。
当时,高纬一时兴起,便向堂叔高长恭问起了昔日他与周军大战邙山,亲率轻骑解金墉城之围的情形。
“王叔彼时麾下仅率五百轻骑突入敌阵,而围困金墉城的周军有数万之众,以屈屈数百人冲陷敌阵太深,如果一旦失利,恐怕就后悔莫及了吧?”高纬故作关切地问道。
高长恭想都没想,脱口答道:“当时金墉城被围已久,情势危急,且想到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所以也就忘记了危险。”
这本是一句极为普通、随意的家常话,但听在高纬耳中,却感觉格外刺耳,心中暗自猜疑道:哦,敢情这江山社稷不是朕的,而是你家的啊。
事隔数月之后,高纬便派中使捧了一樽鸩酒赐予了高长恭。
至此,在宇文邕诛除权臣宇文护,亲掌朝政的前后不到三年时间里,北齐军中“三杰”相继病死,被杀,历史给了北周一个伐灭北齐,统一北方的绝好机会。
回顾自东西两魏,至周齐对峙的三十年间,不能否认,杰出的军事将领对维系各自效忠的政权统治、始终保持对峙双方军事实力的均衡都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自北魏孝武帝西奔关中,在宇文泰的扶持下建立西魏,与高欢辅政的东魏政权相抗衡,先后发动了沙苑、河桥、玉璧、邙山等数场出动兵力在数十万规模的大战役。在东西两魏时期的数场大规模战役当中,无论是名列西魏八柱国的李弼,于谨,独孤信,侯莫陈祟,以及号称“玉璧三杰”的王思政、韦孝宽,裴侠,还是东魏高欢手下的大将段荣、斛律金、高敖曹、侯景、鼓乐、慕容绍宗等人,都有非常杰出的表现:他们或是统率三军,号令严明,有着坚强意志的统帅;或是运筹帷幄,灵活运用各种战术战法,以少胜多,固守坚城的智将;或是身先士卒,长于冲锋陷阵的猛将......正是倚赖这些将领的出色发挥,势力弱小的西魏才能保有关中一席之地,两攻玉璧不下的东魏依然能够取得邙山大捷。
就这一时期东西两魏军事将领的整体实力而言,大体处于势钧力敌的一种状态。
在之后的齐周对峙时期,尽管北齐自文宣帝高洋时起,政治统治愈加昏暗,贪黩之风盛行,但以段韶、斛律明月、高长恭为代表的“齐军三杰”统率之下的北齐军队仍保持了强大的战力,呈现出政弱军强的态势。
反观拓地千里的北周军中,仍由老一辈的杨忠、达奚武、王雄等人在挑大梁,汉人宿将韦孝宽等人受到刻意压制,以尉迟迥、宇文宪为代表的新生代将领无论从统军征战的经验,还是个人的军事才略上,一时还都难以和“齐军三杰”相抗衡。因此,在宇文邕继位后的很长一段时期里,北周都受限于缺乏杰出的统帅人才,不得不在与北齐的对峙中采取守势,即便其间有宇文护的大举东征,也在“齐军三杰”联手抗击下迅速溃败,狼狈退回了关中。
值得北周君臣庆幸的是,年幼的齐后主高纬不但继承了其父武成帝高湛残暴阴狠的性格,而且比其父更加昏聩多疑,竟然相继诛杀了大将斛律明月和高长恭,将军权先后交与了一介文弱书生祖铤,以及心腹将领高阿那肱、韩长鸾掌管,这就如同自已动手推毁了千里长城,任凭北齐统治的腹心地带暴露在了突厥等北方异族的铁蹄之下,同时也使得北齐失去了最后一丝挥师西进,与北周一决雌雄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