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宇文护的所料,天和五年关中大稔,雍、渭、同、华等州的收成都达到了以往十年间最好的水平。然而,就在北周朝野之间无不为丰收的好年景感到欢欣鼓舞之时,皇帝宇文邕心头却笼罩上了一层阴云:皇后阿史那静云离奇地病倒了。
诞下皇女刚满百日,阿史那静云就突然发病,下身血流不止。时人将此病症称为血崩,病势极为凶险。闻知消息的宇文邕忙传唤太医局中精擅妇科的郎中入宫来为皇后诊治病候,五六位郎中先后调换了不下十种药方,总算令阿史那静云勉强止住了血。可当宇文邕向郎中详细询问皇后的病因时,几位郎中皆面面相觑,吱吱唔唔地难以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宇文邕见此情形,心中觉得蹊跷,便命何泉悄悄地出宫去传了太医局的医正姚僧垣到锦云宫来替皇后把脉。
姚僧垣奉诏入宫来为阿史那静云仔细地把过脉后,起初也是摇头推说查不出确切的病因,后来架不住宇文邕再三逼问,才迟疑地露了些口风:“娘娘似乎是误食了发作极缓之毒物,方致血崩,眼下性命虽然无碍,却从此绝产,再难生育了。”
宇文邕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忙向姚僧垣询问详情,姚僧垣也不十分确定,只说若能验查到掺有毒物的食物,方可确知皇后是中了什么毒。
阿史那静云系中毒导致血崩绝产这一结果,使得宇文邕立马联想起了被李安下毒害死的大哥宇文毓,他深知此事干系重大,一旦处置不当,或者走漏消息,必将在宫中,甚至朝野间掀起轩然大波。
因此,在密嘱姚僧垣切不可向他人透露实情之后,宇文邕没有大事声张,只单独将负责照料皇后日常饮食起居的宦者何泉叫到了一间密室,沉着脸问道:“平日里皇后的膳食饮水系由何人炊制供给,又须经哪些人之手啊?”
何泉据实答道:“娘娘的一应饮食用度概由锦云宫内的小伙房负责供给,凡是拿给娘娘入口之物,咱家都要先行品尝试毒的。除此之外,就是李夫人(李娥姿让出皇后之位后对她的敬称)和元姬两位时常会带些亲手煮的汤羹吃食来给娘娘滋补身子,她两位是懂得规矩的,每回必也先尝了之后才献给娘娘服用的。”
“你的意思是说,李夫人和元姬两人每回带了汤羹来探望皇后,都是她们先亲口尝过的?”对李娥姿和缨络两人经常来锦云宫探望皇后这件事,宇文邕事先是知情的,不过,他随即想到,这两人都为自己生下了儿子,从这一角度分析,也都具备下毒陷害阿史那静云,使其绝嗣的作案动机,所以,着重问道。
“是的,陛下。李夫人只是偶尔带过两回亲手煮的汤羹来,元姬带的次数要多些。哦,还有,鲁国公自娘娘产后,也时常会携些羊乳来献给娘娘享用,娘娘对鲁国公甚是喜爱,他进献的羊乳十回倒有八回娘娘都是直接拿来就喝,从来不叫咱家先行品尝试毒的。”何泉因见宇文邕面色凝重,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忙又补充道。
鲁国公即是宇文邕与李娥姿所生的长子宇文员,今年刚满十岁。宇文邕听了何泉这话,心念一闪,不动声色地问道:“今天员儿拿来的羊奶还在吗?”
“在,在的。今日娘娘急症发作,还未曾饮用鲁公拿来的羊奶。”
“何泉,你现在就去,把员儿拿来的羊奶亲手送到姚僧垣手里,告诉他,朕今晚就在锦云宫等候他的消息了。”
何泉虽心存疑惑,却也没敢多问什么,躬身答应一声,走了。
凭宇文邕近两年来的冷眼观察,他是不大相信在锦云宫当差的宫人、宦者当中有哪一个会冒着被诛灭九族的风险做出毒害皇后这件事来的。倘若姚僧垣所说是真,那么给阿史那静云下毒的就极有可能是李蛾姿、元缨络和宇文员这三人当中的一人了。而这三人又都是他至亲至爱之人,难道她们三人当中有人会为了一已私利而铤而走险,干出如此卑劣无耻的事吗?
思忖至此,宇文邕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起身来回地在房中踱起步来。
“臣妾求见陛下。”冷不丁地,房门之外响起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令宇文邕禁不住激凌凌打了个寒战。
来的竟然是他的原配夫人李娥姿!
“夫人是来探望静云的?据太医们说,她的病已无大碍,安心静养些日子就可恢复如初了。”宇文邕像是担心李娥姿会说出什么话来,故作轻松地抢先开口安抚她道。
“陛下,臣妾有罪,是我下毒陷害的皇后娘娘,求陛下赐罪!”他话音方落,李娥姿已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地叩首请罪道。
“夫人,你......”宇文邕顿感脑中一片空白,想要俯身去扶李娥姿,手向前伸出一半,觉得不妥,又缩了回来,呆了一呆,才吐出一句话来,“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但求陛下能念着臣妾往日的好,速速赐臣妾一死也就罢了。”李娥姿惨然一笑,说话的语调竟出奇的平静。
“不,绝不是你!朕与你做了恁么多年的夫妻,还不清楚你的为人吗?皇后你都可以让给静云来做,如今又怎么会陷害她呢?”宇文邕对李娥姿从容求死的态度感到惊愕不已,头脑猛然恢复了一丝清醒,伸手板起她的肩头,摇晃着质问道。
两行清亮的泪珠从李娥姿的眼眶中滑落而下,滴到了宇文邕的手上。她抬起手,温存地替夫君抹去手背上的泪滴,趁宇文邕不备,陡然挺身跃起,一头撞向身前的几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