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宇文直这位同胞兄弟,宇文邕既没有多少亲近的好感,也并无太大的恶感。反倒前不久宇文直因沌口一战失利受到罢黜,令宇文邕平添了一丝对他的同情,心里认为应对接纳华皎叛降,与陈交战失利负主要责任的是决策者宇文护,而非执行者宇文直。
因此,当得到禀报称宇文直求见时,宇文邕不仅在文安殿立即传见了他,而且还在两人见面之后嘘寒问暖,详细地询问起宇文直遭黜回京闲居后家里的情形以及今后有何打算来了。
宇文直遂趁着这个话茬向哥哥进言道:“臣弟昨日得以聆听圣谕,极为感奋。近数年臣弟久在山南统军,颇习操演之法,自忖应胜过从未经过阵仗之将佐,如蒙陛下不弃,臣弟愿效微薄之力,为陛下操练虎狼之师,随时听候陛下驱策。”
宇文邕心知宇文直所说的从未经过阵仗之将佐指的是被宇文护举荐出任领军将军的宇文亮和护军将军,宇文护的次子宇文会二人,却因对宇文直如此急迫地寻求复出尚存疑虑,遂笑着婉拒他道:“你离京数年,母后甚为牵挂,如今既回京长住,得以与母后朝夕相见,何不略尽孝道,常伴母后身侧?朕意,尚不急于复出任事吧。”
因发觉宇文直面色颇为尴尬,随即又向他解释道:“你方才之建言确乎在理,朕已命各军统领举荐本部之中有临阵经历,骁勇善战者辅佐其每日操演军士,如你身边有可荐之人,也可向朕举荐之。”
宇文直似乎从宇文邕的话中感觉到对自己的信任,脸上尴尬的表情有所缓和,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又说道:“臣与陛下一母同胞,对陛下的忠心自非他人可比,故而不揣冒昧,斗胆进言:陛下继位至今已过七载,以九五之尊,尚需受制于人,决非社稷之福,且前有孝闵、明帝之祸,为自身安危及社稷长久计,臣切以为,陛下不可不早做打算哪。”
这就已经把话挑明了:他可以帮助宇文邕诛除权臣,掌握朝纲。
宇文邕闻言脸色陡变,连连摆手制止宇文直道:“大兄已有还政之心,汝尚是戴罪之身,何敢妄议朝政?如无它事,这便退下吧。今后还可时常进宫多陪陪母后。”
宇文直也非憨傻呆直之辈,点到即止,随即起身告辞,拱手说了句“陛下有事之时,切莫忘了我这个兄弟”,转身退出了文安殿。
同胞兄弟毫不隐讳的一番话既令宇文邕心怀疑虑,不甚确定宇文直是否出于真心想助自己一臂之力,同时也使他难以自禁地头脑兴奋了起来:昨日他当众对六军将士所作的训谕确有试探宇文护反应的意图,如果宇文护确有归政之心,那么他理应不会干涉六军事务的,反之,近一两天内他应当就会有所动作了。
宇文邕虽是经过审时度势,深思熟虑,才决定付诸行动来尝试诱劝宇文护交还权力,可一旦真的开始做了,仍不免有些心怀忐忑。
宇文直走后,宇文邕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在文安殿里披阅着奏章,等待着宇文护对他昨日的训谕做出反应。
募地,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秦州(今甘肃天水一带)刺史宇文广上的一道奏章上,连忙拿过刚刚披阅过的灵州(今宁夏吴忠)刺史上的奏章,和宇文广的奏章并放在一起,两相比较起来。
两道奏章里提到了同一件事:近来在州境屡屡发生耕户屠杀耕牛事件,经两州刺史派员初步查实,两州境内分别已有上百头耕牛被耕户宰杀。
因灵州刺史未在奏章中写明耕户屠杀耕牛的原因,所以宇文邕方才险些忽略了这一惊人而可怕的奏报。
而根据宇文广的奏报:耕户都是因家中的耕牛染病且久病未愈才被迫将其宰杀的,依据染病耕牛的头数及每头病牛的症候大致类似,宇文广进而怀疑是秦州境内发生了牛疫,请求朝廷从速设法处置。
耕牛在中古时期是极其重要的家畜,无论哪个朝代,通常都明令禁止屠杀耕牛,甚至有的朝代还会禁止民间食用牛肉。北周境内本就地力贫狭,难以像关东平原那样每年耕种出足够的粮食供应国用,如今地力肥沃的秦州、灵州两州竟然先后发生了大规模的屠杀耕牛事件,这当然引起了宇文邕的高度重视。
“王谊何在?”
王谊应声而入,迈步来到宇文邕面前站定。
“这些奏章你都看过了吧?除秦州和灵州之外,可还有别的州郡发生屠杀耕牛的事件?中外府对此有什么措置吗?”宇文邕指着案上厚厚的一摞奏章问道。
“禀陛下,河州(今甘肃临夏)也报有耕户屠杀耕牛,并且发生了百姓吃了病死的牛肉中毒身亡的事件......因晋公拟于今日返回长安,中外府不敢擅自处置......”王谊从宇文广的奏章下面抽出河州刺史的奏章,边呈给宇文邕边答道。
“方才为何不提醒朕先看这几份奏章?”宇文邕面带不悦地接过奏章,展开来观瞧。
河州的情况更加糟糕,已有数十人因食用染上瘟疫的牛肉腹泄而亡。河州刺史在上章向朝廷求援的同时,已传令封锁了爆发疫情的十几座村庄。
王谊原是为避讳宇文邕传见宇文直而没来得及提醒宇文邕的,此时也顾不得多做解释,开口说道:“请陛下留意,据三份奏章观之,牛疫似乎是自西而东传播开来的。小臣斗胆进言,朝廷应立即传谕关中各州郡,令其从速上报其辖境内是否发生牛疫,严令禁止百姓食用病死的耕牛,同时派员分赴发生牛疫的州郡加以处置。”
“如何处置?”宇文邕紧跟着问道。
“小臣才识浅薄,不敢妄言。陛下可召集司农寺、太医局等衙署共同议定应对之法。”
“嗯,立即传谕各州郡,详细上报其境内现存及染病耕牛头数,并将染病耕牛按县集中收管,包括已病死的耕牛,一概不得擅自处置,违令者斩。”宇文邕用赞许地目光注视着王谊,思忖着下达了头一道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