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齐武成帝高湛在接到陉岭守将段畅派人送回的军报,得知北周柱国杨忠率军自北路疾进千里,连拔二十多座镇戍,进抵陉岭,兵锋直指晋阳时,慌忙率领一班文武近臣从首都邺城驰赴晋阳前来督战。
高湛刚刚抵达晋阳,就接连得到了陉岭失守,突厥十万铁骑破关南下的消息,唬得他急忙又要率军撤回邺都,被随驾同来的河间王高孝婉(高湛长兄,齐文襄帝高澄的嫡子)苦苦劝说,才勉强任命其堂兄,赵郡王高睿统率晋阳各路兵马迎敌。
高睿自知并无率军退敌之能,便向高湛举荐了时任并州刺史的段韶担任自己的副手。
提到这位段韶,咱们不妨多说几句:
段韶,字孝先,北齐军中三杰之首(另两位分别是斛律明月和鼎鼎大名的兰陵王高长恭),其父段荣原是齐神武帝高欢帐下与窦泰、斛律金(北齐大将斛律明月的父亲)等人齐名的一员大将,被册封为平原王。段韶自幼便跟随父亲从军征战,屡立战功,颇受高欢赏识。
高欢曾在兵败玉璧,交待后事时叮嘱其子高澄,它日军中能寄以重任者,除斛律金等若干勋旧宿将之外,当属段孝先一人耳。由此可见,对段韶的统军作战材干极为推祟。
高欢死后,段韶长期率军在晋阳抵御匈奴、突厥,凭借军功一直升做了并州刺史。此次,段韶得知杨忠率军攻破陉岭关隘的消息后,便带领本部人马主动赶赴晋阳协助守城。
与北齐三杰中的另两位斛律明月、高长恭有所不同,段韶率军与敌作战时几乎从不冲锋陷阵,行军布阵一向谨慎小心,擅用智计破敌,因此,在使用铁链骑军逼退突厥大军后,段韶即命齐军固守城池,不再主动出战。
此时,雪越下越大,晋阳城外的积雪已没过了膝盖。面对一战之后即龟缩在西山之上,不再有任何举动的突厥大军,周军主将杨忠在劝说木杆重新集结人马攻城无果的情况下,只得亲率七百精壮士卒,冒着大雪徒步下山对晋阳城再次发动进攻。
城内的段韶得到周军再次攻城的消息,立即率领麾下诸将登上城楼观察动静。
眼瞅着杨忠率领数百步卒已前进至距晋阳城不到二里远的地界,在陉岭被杨忠打得大败的齐将段畅首先沉不住气了,主动向段韶请求率军出城迎敌。
“你们瞧见没有?”段韶手指城外厚厚的积雪对段畅等人说道,“敌军以步卒冒雪攻城,必是意欲速战速决,若此时出城迎战,岂不正中其下怀?莫不如结阵以待,候其精疲力竭之时,再出锐军以破之。”
诸将皆以为是。段韶遂命弓箭手列队城头,待周军攻至近前,但发箭弩压制其锋芒,令其无法抵近城墙。
如此又过了数日,突厥木杆可汗见杨忠所率兵力极其有限,难以攻占晋阳,便放纵手下下山四处抢掠人畜。段韶派斥候出城探得突厥兵马大多散往各方烧杀抢掠,西山上仅留有杨忠所率不到一万兵马驻守这一情况,遂命段畅率军一万出城对周军发动了奇袭。
周军孤军深入齐境,屡攻晋阳不下,军心正在动摇之时,突见齐军发兵来攻,难免手忙脚乱,被段畅率领的生力军杀得大败。杨忠眼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领数千残部紧急撤退,从原路撤回到了北周境内。
段韶也不急于追击杨忠,任其从容离去,只命段畅等将率军尾随着突厥大军,一直将其送出了塞外。
突厥败军沿途大肆抢掠,致使晋阳到恒州七百余里人畜为之一空,靡无孑遗。
与此同时,北周太保达奚武率领三万步骑自龙门(今陕西韩城市北)渡河东进,在晋州与北齐大将斛律明月率领的齐军遭遇,两军相持不下。斛律明月在得知围攻晋阳的北周及突厥联军已然撤军的消息后,遂派人致书达奚武,谓其云“鸿鹄已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达奚武得书后猜知北路大军已然撤军,遂率军徐徐撤回了关中。
斛律明月待达奚武率军撤走,方统率五万大军赶赴晋阳增援,当他入城后得知段韶任由杨忠率军从容撤退,以及突厥南下大肆抢掠而还这一情形时,忍不住当面讥讽段韶道:“段婆统军退敌,犹如送女出嫁,嫁妆何其丰乎?”
段韶对此只淡然一笑,未做任何回应。
晋阳一战,杨忠率部最终虽无功而返,却打破了自高欢、宇文泰双雄对峙以来长达数十年维持的东攻西守的战略格局,在心理上给北齐君臣造成了极大的恐慌,北周因此一战逐渐由战略防御转为了战略进攻。
有一个真实而生动的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齐文宣帝高洋当国时期,每逢冬季,周军都要在黄河河面上凿冰开河,用以防范北齐军队趁黄河结冰之时过河来攻,而到了晋阳之战过后,冬季到河上凿冰的却换成了齐军。
对于长安宫里的北周皇帝宇文邕来说,周军深入齐境一千余里,直接发动对高氏发迹之地——晋阳的攻势,虽未能攻陷晋阳,但同样令他为之欣喜若狂。
收到前方发回军报的当天,宇文邕即独自前往供奉有北周历代皇帝灵位的宗祠,来向大哥宇文毓报喜。
面对宇文毓的灵位,历历往事掠过宇文邕心头,令他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复。
原来,就在周世宗宇文毓被权臣宇文护指使人鸩杀的前夕,兄弟二人正在悄悄谋划着一件大事:改变自周齐邙山大战后,北周战略重心南移,十多年专注于向南拓展疆域的局面,重新促使举国的重心回到与北齐争霸的正轨上来,最终伐灭北齐,统一北方,同时,宇文毓也想借此机会,从宇文护手中收回旁落的军权,达到皇帝一人独掌朝政的目的。
为此,宇文毓采取的步骤是:启用赋闲已久的朝中宿将韦孝宽,游说宇文护答应任用韦孝宽统军伐齐,再通过任命皇弟宇文邕为伐齐的名义统帅来掌握一部分军权,进而达到逐步剥夺宇文护军权的目的。
令宇文邕深感惋惜的是,他刚刚领奉密旨说服韦孝宽答应领军出征,宇文护就对大哥下了手,致使灭齐大计迟至今日才有了些许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