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使宇文护如此专注地谋求与突厥联兵伐齐的最主要原因其实源于一个月前从北齐都城邺城传回的一份谍报。
早在东西魏对峙时期,利用谍者获取情报,从而获得战争的主动权就已成为了双方惯常运用的手段。
在这方面,前文书提到过的北周宿将韦孝宽就极擅使用间谍来刺探军情,克敌制胜。
宇文护执掌北周朝政以来,也曾先后向北齐境内派出了数以百计的谍者。
不过,这些谍者除受命刺探北齐朝中动静、军力调动等情报之外,还肩负着另一项重要使命:寻找失散多年的宇文护生母阎氏的下落。
宇文家族原本聚居于关东晋阳一带。宇文护的父亲宇文灏数十年前带领包括宇文泰在内的几位兄弟参加了著名的六镇起义,后来相继阵亡,兄弟四人仅剩下宇文泰一人,跟随贺拔岳去了关中。
待到贺拔岳被害,宇文泰替代他成为了雄据关中的实力人物,遂派人悄悄潜回晋阳将宇文护接来了关中辅佐自己,自那时起,宇文护就与其生母阎氏分离,失去了音讯。
宇文护是个至孝之人,长大成人后,曾多次派人潜入关东打听母亲的下落,却始终未得其音讯。
可就在一个月前,他安插在邺城的一名眼线发回谍报称,已探得确切消息:护母阎氏与宇文泰的四姐皆在北齐的中山宫为奴,近期即将调往晋阳宫。
谍报虽只寥寥数行,却令宇文护大喜过望,当即指示潜入北齐境内的所有谍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母亲及四姑接来关中。
可几天前谍者头目又发回了一份谋报,向宇文护禀称晋阳宫守护甚严,难以下手,并提议能否动用军队奇袭晋阳,以武力劫取护母与皇四姑回关中。
由此,宇文护便想到了当年叔父宇文泰与突厥订立婚约一事,这才旧事重提,建言宇文邕遣使出使突厥求亲,并借此与突厥联军讨伐北齐。
由于北周代魏以来的三四年间,长安朝中争斗不断,宇文护相继诛杀了孝闵帝宇文觉、世宗宇文毓,一向疏于和突厥往来,加之探知突厥近两年来屡败匈奴,俨然已成为了漠北草原上新的霸主,拥有数十万铁骑,宇文护虽然说服宇文邕答应遣使向突厥求亲,但在选择出使人选等具体问题上不得不格外慎重,以求初使即获成功,早日从晋阳接回母亲。
除择定御伯大夫杨荐担任正使之外,宇文护又举荐了其亲信,中外府典签王庆担任出使突厥的副使。同时,为确保杨荐一行能够安全抵达突厥汗庭,他还特地任命刚刚从军的原长安令裴祥为中外府帅都督,担任使团护卫长,带领二十名精壮军士随同出使。
杨荐、王庆等人携带和亲诏书与呈献给突厥的金帛等厚礼于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离开长安北行,曲折绕过北齐占据的州县,直至近一个月后方抵达突厥汗庭所在地——都斤山。
突厥听闻北周遣使来访,倒还顾及昔日旧情,三位可汗——木杆、地头、步离联袂在大可汗牙帐接见了北周使团。
然而,当杨荐、王庆手捧和亲诏书,在裴祥所率军士的护从下刚刚来到戒备森严的大可汗牙帐外,就被一名突厥校尉蛮横地拦下了:“只能放一人入内,拜见大可汗。”
裴祥正欲上前与那校尉理论,却被杨荐伸手挡住了。他回身从王庆手中接过和亲诏书,吩咐王庆、裴祥等人暂在帐外等候,尔后坦然迈步独自步入了牙帐。
轩敞明亮的大可汗牙帐内,三位突厥可汗依序端坐:木杆可汗俟利居中,地头居右,步离居左。杨荐惊讶地看到,在右首地头可汗的下首座位上,还坐着一位身着汉人袍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心中不禁就是一怔。
“使臣从长安来,不知给大可汗带来了多少贡奉啊?”不待杨荐报出姓名、来意,地头可汗就倨傲地径直问道。
杨荐通晓突厥语,闻言双手捧上和亲诏书及礼单,彬彬有礼地答道:“外臣御伯大夫杨荐奉吾皇诏命,此来觐见大可汗,所为和亲一事,现随身携有金帛若干,敬请大可汗笑纳。”
地头可汗抢先起身从杨荐手中接过诏书,礼单,无礼地将和亲诏书撂在一旁,只展开礼单飞快地瞄了一眼,呵呵冷笑着将礼单扔还给杨荐,转头问那汉装中年人道:“和大夫,如果将周使交给你们,你们愿出多少价钱啊?”
那中年人白面金发,鹰鼻鹞目,身上穿的虽是汉装,但观其长相,却似是位胡人,笑嘻嘻地冲地头可汗拱手答道:“关中穷困之地,自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宝贝来孝敬可汗。如蒙可汗赏赐,外臣愿以一人一头羊的价钱收下整个北周使团。”
木杆、地头、步离三位突厥可汗相顾大笑,地头可汗更是笑着眼泪都出来了,边笑边用手指着那中年人戏谑道:“和士开呀和士开,怪道齐朝皇帝如此宠爱你,果然是个妙人……居然只想用一人一头羊如此低的价钱买下周朝使团,哈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哪知他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啪啪”两声清脆的声响,抬手抹掉眼泪定睛看时,已见和士开双手捂脸,面皮胀得通红,伸胳膊撸袖子,起身要与杨荐开打了。
“竖子无礼!”杨荐不待和士开扑到近前,怒斥一声,当胸就是一拳,砸得和士开蹬蹬连退几步,收势不住,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来人,将周朝使团尽皆拿下,交由齐使发落!”地步可汗事前不知收了和士开多少好处,此时见他被打,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且慢!”杨荐面无惧色,厉声喝退蜂拥而上的突厥武士,正色拱手冲三位突厥可汗说道,“外臣请问,三位之中哪一位才是执掌国政的突厥大可汗?倘若大可汗如此对待外臣,还望能交还吾皇诏书,请恕外臣就此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