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廷成例,像皇帝惩处太子这样的大事,都是需要下达正式诏命的。而诏命中必不可缺的一项内容就是宇文邕日间说过的“根据宇文员冤杀的人数核定施予的鞭数”,因此,王谊、王轨二人意欲使宇文邕减轻对太子的惩罚,就必须赶在朝廷诏命正式下达之前采取行动:要么设法阻止惩处诏命的下达,要么找出充分的理由劝使宇文邕尽可能少地认定被宇文员冤杀的人数。
于是,当晚二人计议已定,便按照这一思路分头采取了行动。
次日天刚放亮,王谊就借入宫当值的机会来见宇文邕,向他报上了一份昨晚连夜起草的招募新军的方案。其中除了建议朝廷立即着手从还俗的僧众道徒中招募丁壮加入行伍,进行操演之外,还特别提出,应增扩直属皇帝本人掌握的禁军规模,用其充当日后伐齐之战的主力军。
自西魏宇文泰执政时期创立府军军制以来,一直延续至今,北周的军队主要由三部分构成:
其主体是最初分属六柱国十二大将军统领的各路府军,人数约占全部兵力的八成左右。朝廷虽设立都督中外诸军事府对各路府军统一行使指挥、调度的权力,但由于宇文泰在创立府军制的同时,为巩固其统治,还大力推行了胡化的政策,以至导致各路府军将士皆随其军主之胡姓(譬如,如果府军的统军军主,即受十二位大将军节制的某位开府将军被赐胡姓为“大野氏”,则其属下的全体将士也随其姓“大野氏”)。这样一来,就大大加强了各路府军对统军军主的人身依附关系,固然有利于在战时提高军主对军队的统率力,但也在普通将士与朝廷之间造成了隔阂,形成了将士只听命于其军主,而不知服从朝廷和皇帝的局面。
宇文护执政的十多年间,虽然一直致力于减削各路统军军主对所统军队的控制权,将军权集中收归他一人掌握,但由于他毕竟不是皇帝,加之原各路军主的势力过于强大,所以并没有实质上改变各路府军中将士只听命于军主的状况。
在各路府军之外,宇文护为了对朝野显示他尊祟皇权,无意篡位自代的忠心,仿效周秦及两汉军制,在扶助宇文觉开立周朝之初,即倡议建立了一支规模不大的禁军,名义上直属皇帝本人掌握,主要用以负责拱卫禁宫,充当皇帝出行时的仪仗等职责,亦即所谓的“天子六军”。
北周的前两任皇帝:孝闵帝宇文觉、明帝宇文毓在位时,禁军的人数大致保持在一万人左右。及至宇文护唆使李安毒杀宇文毓之后,为了防范宇文毓临终前指定的继任皇帝宇文邕和他争抢朝权,曾经一度剥夺了皇帝对禁军的统辖权,后来因见宇文邕只专注于传习儒术,倡兴教化,似乎对他并不构成多大威胁,才象征性地向他交还了禁军的军权。不过,在宇文护的严格限制下,复建后的“天子六军”总人数仅有六七千人,即便宇文邕通过诛除宇文护,亲掌朝权以后,禁军的规模也才恢复到了一万人左右,除了保障皇帝及禁宫的安全之外,尚不足以承担主力作战使命。
在各路府军和禁军这两支朝廷承认的正式军队之外,北周军中还实际存在着为数不少的所谓“私兵”。这些“私兵”大多是北周军中地方豪族出身的那部分将领的部曲、家奴,因其主人受朝廷招抚,被委以军职,故而也跟随着加入行伍,成为了军士。
由于北周各路府军大多驻扎在关中六州核心统治区域,主要部署于东线及北路各座边关、要冲,用以防范宿敌北齐和军力强盛的突厥,而对诸如河陇、巴蜀等非核心统治地域的驻军把守则多依赖从当地招募委任的豪族将领及大量获罪流放戍边的“流人”组成的军队。因此,朝廷也就对戍边将领携带大批家奴、部曲加入行伍,当兵吃粮这种行为采取了默许、放任的态度,从来未加禁止。
“私兵”本就是人身高依附于其主人的奴隶,其生死皆由其主人一手掌控,他们听从的自然也非朝廷军令,只能唯其主人马首是瞻了。
被太子宇文员擅杀的夏州驻军主将田弼(田氏发迹于河西地区,其势力不仅较之陇右地区的原州李氏略逊一等,更无法与关中地区的韦、杜等世族豪门相提并论)尚算不上是北周军中豪族出身将领中的头面人物,其麾下就拥有三千多名“私兵”,由此可以推算出“私兵”显然构成了北周军队的一股重要力量。
宇文邕禁绝佛道两教的一个重要动因就在于增加兵源,寄希望于能从上百万僧众道徒中募得至少十几万丁壮从军,增加伐齐的胜算。待他看罢王谊提交的募军扩军方案,不由得眼前一亮,手指奏章中有关增扩禁军的内容,呵呵笑着赞许王谊道:“朕原只想着增加军队的人数,却没想到将朕身边的禁军扩充,打造成为伐齐的主力军,你这个提议很好啊!依你之见,朕的‘天子六军’当增扩至多少人为宜?又当从何遴选成军呀?”
王谊见宇文邕的注意力已被引吸到了增扩禁军一事上,只字未提要自己起草惩处太子的诏书,心里暗笑,拱手答道:“陛下既赞同臣关于将禁军扩充为伐齐主力的想法,臣以为,禁军至少应扩充至十万人左右,方可形成相当战力。”
“唔,那么,这十万禁军当从何而来呢?”宇文邕似乎全然忘记了昨日的不快,神情专注地又问道。
“臣粗略估算过,倘若朝廷将禁军将士的遴选范围扩大至面向所有士族子弟,不再仅限于王公勋旧之家,庶几可征得十万精锐。”王谊从容答道。
“一下子增加这么多禁军,你打算叫朕如何安置他们?多半统掌禁军的主将也需另择其人吧?”宇文邕拣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