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节,武场也不例外,挂艾草菖蒲聚午餐,不过因为白天需要训练,这午餐就改成了晚宴,今年的宴席特别丰富,除了应节必备的粽子、五黄、菖蒲酒等,这次还额外准备了不少好酒好菜,一来是慰劳弟子们,二来是为了庆贺北齐霄身体痊愈,一扫武场近期的士气低迷。
小樱儿和司马依依都是第一次参加与如此多的男性同席畅饮的宴会,在席间大家抛开了身份,学识,阶层等等世俗的观念,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豪饮畅聊,好不快活。小樱儿不善饮酒,但是依依说端午习俗不可免,雄黄酒对不饮酒的她来说太难以下,依依贴心地帮她准备了菖蒲酒,菖蒲酒以中草药调配而成,酒香醇厚,入口甜香,百喝不厌,小樱儿忍不住多喝了三两杯。
不过酒始终是酒,喝多了也会醉的,何况小樱儿答应了阿不,要跟它带好吃的回去。她趁人不备偷藏了不少糕饼鸡腿,在酒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自以为没人留意,其实她今晚的一举一动都早被北齐霄看得一清二楚。
北齐霄大病初愈,多日未出现在弟子们面前,众人平日也难得接近他,宴席中轮番上前敬酒慰问。他的酒量也是好的惊人,被这么多人轮番劝酒竟醉意全无,甚至还有余力去观察小樱儿的动向。
眼看小樱儿悄悄离席,北齐霄也放下酒杯径直离开,大家虽感到错愕,但是没人敢问他去哪里,心里还暗喜他不在了更好,可以放开拘束开怀畅饮,于是宴席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不过这宴席上还有两个人是心不在焉的,复容枫看到北齐霄离席,她也按捺不住,立马跟上去,不过她不敢明目张胆的紧跟,北齐霄最厌烦有人插手自己的事情,复容枫是等北齐霄走远了,才悄悄跟过去。
李牧对小樱儿和北齐霄两人都是密切关注,当他看到小樱儿和北齐霄前后脚走出去,复容枫又鬼鬼祟祟的跟着两人之后,他知道,今晚有好戏可看了,自己只需静待时机,暂时先按兵不动。他滴酒未沾,因为鬼族对雄黄颇为忌惮,一旦碰了雄黄五脏六腑就如被烈火灼烧,更有甚者会因内脏破裂而亡。但不饮酒又怕被诸多猜疑,李牧端起一杯菖蒲酒正欲饮下,杯至嘴边,一抹不易察觉的味道还是被他捕捉到了,酒里有雄黄!虽然雄黄几乎被药草的清香掩盖,对身为鬼族的李牧来说分辨起来毫不费力,他们对这种剧毒是很敏感的。与此同时他脑中闪过一个信号,“糟了,刚才夏晚樱喝了菖蒲酒,那她现在…”李牧丢下酒杯,顾不了旁人的目光,慌忙向中途离席的三人追去。
“站住!”小樱儿的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那是再熟悉不过、属于北齐霄的独特嗓音。她身体闻言一僵,背脊蹿上一股凉意,难道被师父发现我偷拿吃的了?小樱儿被这一嗓子钉在原地,背对北齐霄,全身紧绷戒备着。
北齐霄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夏晚樱出来,还头脑发热叫住她,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哪句开始说起。问她跟锦艺的关系?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来提问;问她的手伤好了没?自己怎会如此关心,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他内心想要知道的。
在他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的时候,腿脚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小樱儿身后二、三步远的距离,北齐霄思来想去冒出的一句话是:“为何独自离开宴席?”这个问题看似符合现在的情况,但实际是为了化解他没话找话说的尴尬。
小樱儿一脸被抓现行的糗态,小脸皱成苦瓜,紧紧搂住怀里给阿不带的糕饼,佝偻着腰缓缓转过僵硬得如同木头人般的身体,用柔弱哀求的语气说:“师父,弟子知错了,不应该偷拿吃的…”
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刻,北齐霄原本因心虚而动摇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愕慌乱,连呼吸都漏了一拍。夏晚樱正用一双血红的双眸看向自己,再配上那撒娇般的语气,不仅不让人觉得恐怖,反而是一种别样的魅惑,在他的心中投下一枚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就在北齐霄即将任由自己坠入温柔红眸陷阱之际,“霄哥哥!”复容枫的声音在身后适时响起。复容枫看到北齐霄和小樱儿突然停下,不知在说什么,她决不会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北齐霄被这声音一震,身体下意识得朝夏晚樱移动,直到确认自己的身躯可以完全挡住她,仅有一臂之遥就可以将对方揽入怀中,他没有转身,用冰冷的语调回道:“什么事?”
“霄哥哥怎么不言语一声就离开宴席了,有什么事吗?那是小樱儿吗,你为何也在这里?”复容枫无视北齐霄冷淡的态度,搞清楚两人相会于此的目的才是当务之急。
“复…”小樱儿听到复容枫点了自己的名字,正想探出头回话,身体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向前倾倒,鼻子撞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冒金星,头脑稍微清醒后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一双强有力的双臂紧紧的将她圈在自己怀抱中,她只要稍微一动,那手臂的力量就增加几分,仿佛孙猴子的紧箍咒,那力道几乎要把她深深的嵌入对方的胸膛里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对抗,再加上菖蒲酒的酒劲催发,小樱儿顿觉浑身燥热,大脑也跟着晕乎乎的,终于放弃抵抗,慢慢安静下来,耳畔传来的是紧紧相拥之人强有力的心跳声,每一下都深深刻入她的脑海,震得人几乎晕阙。
北齐霄见怀中人不再跟自己作对,将头稍稍左侧,只肯将半个俊朗的侧脸留给复容枫,淡淡的开口:“夏晚樱身体不适,我正要送她回房,无需担心,我去去便来。”北齐霄的语气中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压。
复容枫张了张口,她想说的话此时全堵在了嗓子眼,失去了平日的伶牙俐齿,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打击更大。她的喉咙被心中的烈火灼伤,嗓音顿时变得暗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好、好的。”除了这句,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被无情抛下的她犹如一个独自在黑夜里游荡的丧家之犬。
复容枫大脑一片空白,呆呆的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她不是没见过北齐霄跟夏晚樱两人单独相处,如果以前是意外,此时此刻她亲眼所见,真真切切是北齐霄主动将夏晚樱揽入怀中,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仿佛自己是不该出现的多余的人。
眼泪霎时涌上了复容枫的眼眶,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掉落,她没有去擦,朦胧的泪光中两个人依偎离去的亲密身影被无限放大,大到几乎快要溢出眼睛可以容纳的极限。复容枫紧握双拳,掌心的肉深深的将指甲吃了进去,在最嫩的位置留下深深的血痕,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疼,比起心上如刀绞似锥刺般的疼痛,那些都不算什么!
李牧躲在暗处观察三人,看见短暂的交谈过后北齐霄几乎是用挟持的方式将小樱儿匆匆带走,他才松了一口气,有她在可助自己的计划成功,李牧默默为自己不该有的担心做出合理的解释。而对于复容枫这种已经堕入地狱的人,他能做的,只有榨干她身上最后一点可利用的价值,这也是他身为鬼族细作的使命。李牧罕见地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在暗夜中听起来却十分骇人。
小樱儿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北齐霄生拉硬拽地带回了房,刚刚好像听到北齐霄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她只是觉得身体因为酒劲有点发热而已。北齐霄一言不发在前疾走,她就连大气也不敢出,注意力全被北齐霄与自己紧紧相握的手吸引过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小樱儿和司马依依的住处,这一路被拖着走得太急,小樱儿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一停下来脸上的热度就陡然上升,不知是喝了菖蒲酒的缘故亦或是害羞,从头到脖子都是红彤彤一片。
这是北齐霄第一次进这房间,也是他第一次进弟子的住所,他一向与人保持距离,从不深入交往,这点与锦艺相似,只是两人的出发点不同。刚一推开门,一道黑影冷不丁的从旁蹿出,北齐霄迅速拔剑,小樱儿在一旁大喊:“不要!”北齐霄被她的叫声分神,那黑影立刻逃进屋里的阴暗处不见了。
“那是什么东西?”北齐霄锐利的双目借着新月微弱的光芒在屋里追寻着黑影,低沉的嗓音带有不悦。
“回、回禀师父,是一只、一只小猴子!”小樱儿只能和盘托出,否则阿不今晚小命不保。
“猴子?为何会在这里?”北齐霄转过头半信半疑地看向身旁的小樱儿。
“是锦哥哥送我解闷的,它很听话从不捣乱,请师父不要杀它,或者我明日,明日一定将它送还给锦哥哥,弟子知错了!”小樱儿一双噙满泪水的红眸再次楚楚可怜的投向北齐霄,他又一次被恍了神。
这套说辞是锦艺为了防止阿不身份暴露早已与小樱儿交待好的,以北齐霄对自己的厌恶程度,将过错推到他身上是在合适不过了,可以百分百肯定北齐霄是不会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可能连提起他的名字都倍感厌恶。
果然一听到锦艺的名字,北齐霄就皱起眉头,他一马当先走进屋内,冷冷的语调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快:“把它叫出来。”锦艺为何突然要送一只猴子给小樱儿,难道他又想搞鬼?
师命难违,小樱儿只能硬着头皮轻唤,“阿不!出来吧,没事的。”尽管她的语调温和,但阿不似乎被吓到了,死活不肯现身。小樱儿想起怀里的糕点,赶忙将它们摊在桌子上,再次提高声调:“阿不,我给你带来很多很多好吃的啦!有艾糍,有粽子,有大鸡腿…”阿不光是听到这些名字口水就已经滴答不停了,嗖的一下就从藏身处跳到了桌子上,抓起一个粽子连皮就往嘴里塞,紧接着右手又抓了一个鸡腿,呼哧呼哧地埋头吃了起来。
北齐霄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气又好笑,这猴子与平日常见的猴子大有不同,毛发黄黑两色相间,身形更小,尾巴特别长,而且还罕见的通人性,不是一般的来头,而且是锦艺所送,必定有稀奇古怪之处。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这都是你的。”小樱儿连忙给阿不倒了一杯水,阿不已经噎得脸红脖子粗了,但它的小眼睛还不忘滴溜溜的防备着北齐霄。
北齐霄突然对这个小家伙颇感兴趣,想要逗逗它。趁其不备,偷偷拿起一块糕点,阿不立马冲到他面前,龇牙咧嘴的大叫:“那是我的,是我的!”小樱儿没想到阿不竟然会开口说话,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了,赶紧低下头不敢去看北齐霄的脸。
北齐霄的反应出奇的平淡,平淡到小樱儿都被惊得抬起了头,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脸。猴子会说话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他闯荡江湖多年,见过的奇人异事也不在少数,刚刚从这猴子的举止就已经隐隐猜出它与众不同,“想要就过来拿呀!”北齐霄拿着手中的糕点继续逗起它来。
“还给我,快还给我!”北齐霄的手忽高忽低,阿不被他逗弄得上蹿下跳,同时北齐霄的脸上则露出从少见的大笑,爽朗,阳光,像个大男孩般敞开心扉的笑着,这一幕让小樱儿看呆了。
北齐霄跟阿不闹了一阵,在阿不恼怒之前,把糕点还给了它,笑容依旧凝固在他的脸上,他伸出手轻轻的在阿不的小脑袋上抚摸,阿不此时只顾着吃,顾不上理他,“你从哪里来?”北齐霄低沉的嗓音带着温柔。
“我家在崦…”阿不在北齐霄的大手抚触下身心放松,早将刚刚的不快忘到九霄云外,想也不想的就回答。
“阿不是锦艺哥哥在外游玩时偶遇的。”小樱儿抢着回答,不能暴露了阿不的来历,锦艺说过,如果阿不的身份被外人知道了,必会引起轩然大波,且不说他的来历特殊,一只会说话的猴子可是上等的珍奇异宝,这对阿不而言并非好事一桩。
阿不听到她的回答,悄悄的吐了吐舌头,它差点忘了答应过锦艺的事,自己是来这保护小樱儿的,不是来给她添乱的,自己在这个陌生人面前说话已是犯了大忌,现在又差点暴露了身份,不过还好他不像坏人。
北齐霄岂能听不出小樱儿想掩饰这小猴子的来历,不过她一再强调锦艺的名字,听在他的耳中犹如无数针扎般难受,为何她能够如此自然的将锦艺挂在嘴边,难道两人真如锦艺所说有非比寻常的特殊关系吗?这是他一直不愿接受但也始终不敢追问心结。房内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北齐霄听了小樱儿的话默不作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还有些发青。
阿不突然停住了吃东西,目不转睛的看着小樱儿:“小樱儿,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不舒服吗?”这是阿不第一次看见小樱儿身上的鬼族特征,锦艺没有将她的真实身份完全告诉阿不,只是叮嘱它要多加留意小樱儿身旁意欲对其不利的人。
“眼睛红了?我没有不舒服啊!”小樱儿被阿不这么一说,赶紧跑去照镜子。
北齐霄这才想起来,自己强行带她回来就是因为红眸的出现,刚刚被阿不这么一闹都忘了这件重要的事。
小樱儿借着烛光仔细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在昏黄的光线下自己眼睛好像是有点发红,兴许是晚上的蜡烛的烟熏了眼睛,也可能是刚刚喝了酒的缘故,兴许明天就没事了。她自我安慰着走回桌旁,轻轻的跟阿不说:“没事,可能是烟熏了眼睛。”阿不也不懂这些,它此刻只关注面前这一堆好吃的。
小樱儿的红眸不经意间瞥向了北齐霄,他被这略带醉意、媚波涟涟的血瞳看得头皮一紧,过往的记忆从大脑深处奔腾而出,胃也跟着兴风作浪起来,酒气迅速上涌,脸上发烫变红,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道:“既然眼睛不舒服,就早点休息,不要再贪玩了。”话音未落就有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他想尽快离开这里,这双红眸如果再多看自己一眼,他的底线可能就会全盘崩溃。
北齐霄起身走出屋外,留下小樱儿呆呆的坐了好一阵,她觉得今晚的北齐霄很反常,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唉,还是别想了,还是早点睡觉,否则明天眼睛真的会又红又肿。
北齐霄从小樱儿那里“逃”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越来越无法抵抗那双红眸的魔力,这些年来,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鬼族的血红双眼,那些野兽般的眼睛只会让他感到厌恶、愤怒,欲除之而后快,但是小樱儿的那双红眸竟让他如此忘我,只是被她看一眼,自己的心就会激动不已,难道自己真的…?不,他绝对不允许!